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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好奇是要付钱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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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老太太回去就病了,汤汤水水地灌下去不少,就是捋不顺胸口的那股气。
破落小院一切如旧,周氏自知贸然去求林家的事做的不妥,只敢小心翼翼地观察女儿的脸色,不再提与林家的婚事。
江茉给妹妹红肿的脸蛋涂了些药膏,便把鸡肉烧饼米汤端上桌,一言不发地用了晚饭,像往常一样拾掇了灶房和庭院,一头钻进屋里就没出来。
清晨该去采野菜的时辰也不见人影,周氏准备挎着竹筐去后山,满院子里找了一圈都不见竹筐,再看西墙脚的一滩水渍,了然地叹了口气。
江茉的确在闹别扭,她分明把道理与周氏讲通了的,可她瞒着自己低三下四地去求林家,到底是图什么呀?
火坑一样的地方,非要逼着她跳不成?
她自小是有主意的,极少有人干涉她的自由,无论是学什么买什么抑或是同什么样的人交朋友都一应随心,可现在她切实感受到压制和拘束。
婚姻大事非同儿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固然重要,但归根结底侵犯了当事人婚姻自由的权利。
江茉半扶竹筐坐在朱婶家的牛板车上,忧心忡忡的望着缓慢倒退的风景,在这里讲婚姻自由是行不通的,不如先解决生计大事。
她摸了摸干瘪的肚子,吞咽口水自食,前胸贴后背的滋味着实要命,若是身强体壮且能抗几日,像这种底子亏虚的贫家女,一饿便手软脚软,加之她本身从未挨过饿,四肢稍微无力就心慌慌,牙齿打颤,恨不得啃自己的肉。
肚子叽咕咕地响了两声,她按住哆嗦的指尖,看着竹篮里的野菜,上山前喝的两口米汤根本不顶事,她现在格外怀念昨日的烧鸡。
那满嘴焦香油脂的味道,汁水饱满地溢满唇齿......江茉深叹了口气,扶着竹筐把头埋在臂弯里,默念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起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两眼昏花的撑到送仙城,背着一筐野菜奔走在各家酒肆客栈,从街头绕到巷尾,满满的一筐菜仍压在背上,她气息无力的挪动脚步,慢吞吞的躲在湖边树下的阴凉处。
江茉琢磨了一夜的致富计划,最紧要的莫过于先让全家吃饱饭,锅里有肉,缸里有米,若是再奢侈点,打开衣柜尽是没有补丁的衣裙,匣子里填满珠钗首饰,那日子必定同浮在云端一样痛快。
她暂且搁置脑海中的计划,目光呆滞地盯着波光粼粼的湖水,摸索地从筐里掏出一把野菜塞进嘴里咀嚼,苦涩的青汁染绿了舌头。
“诶,是你啊?”
爽朗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她面目表情的偏过头望了一眼,似乎隐约见过这张脸,再看他身穿黑色箭袖,便肯定他是昨天跟在恩公身边的小捕快。
迟钝的视线从蒋琮琤的脸移至他手里捧着的包子,饥肠辘辘的肚肠较劲儿似的拧了一圈,欲哭无泪地问:“我能尝一口你的包子吗?”
吃白食是上瘾的,昨日还硬着骨气不主动开口,今日就盯上人家的包子,果然凡事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
蒋琮琤有些摸不着头脑,狐疑地看了看她,重复着问:“你是说要尝一口我的包子?”
江茉点了点头,指着竹筐里的野菜道:“我用野菜与你换,一筐野菜一文钱,一个包子一文钱,不亏。”
她如愿的接过包子,不忍大口吞咽,只一小口一小口的品尝。
“诶,我问你件事儿。”蒋琮琤蹲在她面前,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包子,讨好般的递过去:“廷哥是不是为救你受伤了?”
廷哥......江茉拿过他手里的包子,垂下眼睫想了一会儿,笃定地摇了摇头:“没有。”
“当真?”
“当真没有。”昨日的事还历历在目,险些受伤的是她,怎么会是身手矫捷的捕快,拖拽她的力气似牛一样。
“算他们识相!”蒋琮琤揪了一把地上的杂草,略有些孩子气的脸义气满满,硕亮的眸子透着几分桀骜,起身拍了两下衣摆就走。
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投进一束光亮,正巧映在江茉的脸上,她咽下包子唤道:“诶,包子是我用野菜买的,你把野菜拿去。”
男子漫不经心的转过身,忍不住嗤笑一声:“我要你的野菜又没用,你自己留着吧。”
他说罢回身欲走,又倏然顿住,站在原地半响,忽像一阵风似的凑到她身前,皱着眉头紧盯她的双眼。
居然是蓝色的,在阳光的照耀下像一汪倒映碧空的湖水,散发着清透的光泽,他差点伸手去戳一戳,试试会不会激起层层涟漪。
江茉僵着身子坐直,戒备地眯了眯双眼,眸中的光亮一闪,惊得蒋琮琤猛然反应过来,难掩惊奇地问:“为什么是蓝色的?”
“大约身体有什么疾病。”她迷惘地垂下头继续啃包子,依着江家人对自己的厌恶,必定不会是江家的基因问题,既不是遗传来的,那便是后天导致的。
蒋琮琤像个智障小儿般傻笑,兴致盎然的坐在地上,又问:“那你看我是什么颜色?是不是蒙了一层蓝?”
他说罢犹嫌不足,指着前方的一片湖泊:“这湖水是什么颜色的?”又揪了揪衣襟:“我这衣裳是什么颜色的?”
江茉扭过身继续啃包子,并不想满足此人的好奇心。
“诶,你说嘛。”他不依不饶地围着她转,几番不得回应,又道:“你只要告诉我,我再给你两个包子,说嘛。”
物质诱惑令人难以抗拒,江茉伸出一根手指头,唇角漾开一抹笑容:“不用两个包子,一文钱就够。”
蒋琮琤丝毫不犹豫,解下腰间的钱袋,豪爽地抓了一把铜板给她,足有十几文钱,饶有兴致道:“都给你,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便是。”
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竟如此轻易地落在自己头上,她两眼冒着贼兮兮的光亮,把包子往嘴里一塞,忙不迭的接过铜板,含糊不清道:“你问,小女子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见她如此爽快,蒋琮琤心下大喜,接连问了三四个问题,譬如视线是否清楚,大约能活多久一类的,江茉答不上来自己能活多久,便顺口胡诌道:“三十岁之前总是无碍的。”
临了要走时,她捧着烫手的十几文钱,略有些愧疚的把几捆野菜交给他,脚下一犹豫,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我能看见鬼魂。”
“真的?!”蒋琮琤大惊失色,连声音都变了腔调。
江茉郑重地点头,不料他又摸出钱袋,掏了两块碎银子塞进她手里,好奇的双眼瞪得溜圆,激动的舌头直打结:“快、都、都给你,快说。”
她本想让他这十几文钱花的物有所值,可再看手里的碎银子,愈发觉得自己像江湖骗子,这怎么使得?她反手就把碎银子还给他:“这些铜板就够了。”
蒋琮琤又把银子塞给她,态度强硬地道:“你瘦得像竹竿似的,拿银子去吃顿好的,快告诉我鬼魂到底什么样儿的?没头没脚大舌头吗?”
两块碎银子在手里沉甸甸的,不曾想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却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江茉暂且收了银子,耐着性子详细解释道:“都是朦朦胧胧的影子。”
“他们都在做什么啊?蹲着?坐着?还是躺着?”
“什么都瞧不清楚,就是一块块的模糊。”江茉用手心搓着两块碎银,尽量回想脑海中的印象。
“那你不怕?”蒋琮琤抖了抖肩膀,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焦日艳阳下竟有些打寒颤,他一个铁骨铮铮的大男人都顶不住如此阴森的场面,何况是姑娘?
“习惯便不怕了。”她把碎银子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另一只手抚着脚下杂草的叶子,起初那两天着实吓得够呛,但她职业特殊,查阅卷宗时各种残酷血腥的现场照片夹杂其中,有此铺垫,适应能力自然比常人更好些。
说罢唇角一牵,双眼如弯月牙般眯起:“再者,只有入夜会见到,平日里是和常人无异的。”江茉如是说,虽然她对此事抱有怀疑的态度,但原主的记忆告诉她那些模糊不清就是“不干净”的东西。
蒋琮琤有些可怜面前的姑娘,家境贫寒,又患眼疾,成日见鬼,命不长矣,不知怎地让他生出几分触动,望向她的眼神满是同情,声音轻轻问:“我能帮你什么?”
江茉起身抚了抚布裙上的褶皱,把两块焐热的碎银子扔给他,背起竹筐,浅笑着露出两颗梨涡:“我除了缺钱,没什么其他的需要,你已经帮了。”
十几文钱是她们家一个月的收入,虽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起码能让她稍微喘口气,好好筹划将来如何养活全家人,卖野菜只是勉强度日罢了,并非长久之计。
蒋琮琤接住碎银子,疑惑不解的看着她逐渐走远的背影,灿烂明媚的阳光下,硕大的竹筐坠着她瘦小的身子,每一步走得又稳又坚定。
他梗着脖子扬声问:“敢问姑娘芳名?”
“江茉。”清脆果断的回答从远处传来,只剩余音萦绕。
真是个不同寻常的人,他似有感悟的吁了口气,揣好银子继续回衙门当差,却时不时在内心感叹一番江茉的处境。
晌午的烈日烤得人心生燥意,蒋琮琤躺在廊下清凉处偷懒,遥遥见到温元廷的身影,狭长的眸子微微发亮,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飞奔而去。
“廷哥!你猜我今儿碰见谁了?”他晃着腰间的佩剑,故作高深莫测凝视状,眯起眼睛揶揄道:“你手腕上的伤不是救人造成的,快说,到底是谁家小娘子挠花的?”
周围走动的衙差都听了一耳朵,放缓步子偷听他们二人的谈话。
“今日你去整理库房。”温元廷无暇多做理会,连眼神都不曾停顿,脚步匆匆地往衙门后院去。
蒋琮琤伸出手一拦,得意的扬起下巴,不怀好意地打趣道:“江姑娘可说了,你好端端的不曾受伤,那你手腕上的指痕是谁留下的?”
“猫爪的。”
“诶......廷哥,您到底看上哪家的姑娘了?怎么下手如此之狠辣。”
“蒋琮琤!”温元廷敛容肃声,利箭似的双眼少了些往昔的光彩,沉着的像藏了一道闷雷,放在腰间剑柄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放缓语气道:“又有姑娘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