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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人间世(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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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一直下,敲打着窗棂。
小白被雨声吵醒时,天已大亮。她起身,拥着被子愣愣出神。
她竟睡着了。像个凡人一般。在这嘈杂的人世间。
灵敏的感官被封锁,她现下的确与凡人无异。只不过她不必为生计着想,可以睡到天光大亮,亦不会感到罪恶。
这是一种舒适的体验。不像百年前,总记挂着报恩,渡劫,天谴。日日不得安眠。
“姐姐。”
小青推门进来,端着一碗清粥,一碟小菜。
“青儿。”
小白起身理了理衣裳,青丝丝毫不乱。
“姐姐昨晚可睡得好?”小青笑意盈盈地问道。
小白点点头,在桌旁坐下。
“那用早饭吧。”
小青话刚出口,便见一道白影飞向门外。
。。。。。。
小青眨巴眨巴眼睛,看着面前空空的圆凳。没人答她。
门外小白手里捏着一条二尺长的菜花蛇,头部有“王”字样黑斑纹,体背布满黄黑色横斜斑纹,蛇虽小,但凶猛异常,蛇尾紧紧缠着她的手腕,蛇口大张,小白二指捏在他七寸处,使他动弹不得。
淅沥沥的小雨滴滴答答落在她身上,衣衫半点不湿。
瞧着那小蛇狼狈,倚在门框上的小青闲闲道。
“姐姐且放了他吧,今日还须他去市上卖酒呢。”
小白此刻周身仙气四溢,迫得那小蛇维持不住化身,只能现出原形。
小青走到她身旁,一手搭在她肩上,提醒她收敛仙气。
小白不由自主松了手。那菜花蛇刚一落地便化作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一头扎进小青怀里。
“娘亲娘亲,她欺负我。”
不过平白从门前过,往门里多瞧了两眼,就惹了这一场祸。
小白愣愣看着他在小青怀里哇哇大哭,只道这蛇精真是戏多。方才想要咬她的样子不知有多狠。
小青好笑地推开他,看他脸上连个泪珠儿也不挂,不禁取笑他道。
“别干嚎了,仔细这位大仙收了你做药。”
小男孩登时一惊,抽噎也顾不上了,即刻藏在小青身后。
菜花蛇可医惊痫、喉痹、诸疮痈肿、瘰疬、目翳、疥癣等症,是一味良药。
“恪儿,时辰不早了,你也该出门了。”小青转身道。
小男孩闻言乖巧道。“是,娘亲,我这便出门了。”
眼见他头戴个斗笠,推着一辆独轮小车,车上码了七八个酒坛,吱吱呀呀出了门,十足像个小老头。
“一条菜花蛇,去卖酒?”
小白疑惑地看向小青。
二人走回房里坐下。小青方道。“方才姐姐也该瞧出来了,这小鬼修为不高,我助他化成人形,算是半个徒弟。”
“为何不去避世修炼,却在人间混搅,若惹了无端因果,日后都是麻烦。”
小青看她一眼,似笑非笑道。“姐姐可是在说自己?”
小白闻言便闭了嘴。
无端因果,自己何尝不是因此受苦,又哪有资格去说别人。
二人无言。小青将白瓷碗推到她手边。
“用些早饭吧。虽则姐姐不食人间烟火,但偶尔一试,也别有一番滋味。”
小白埋着头,将白粥吃进嘴里,淡而无味,落入腹中,五味杂陈。
“他选择了人道,立志在人世修行,至于因果,亦是他的选择罢了。”小青在旁道。
一如当年。
小白放下碗,看着门外细雨霖霖。
细细想来,在人间二十载,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半点怪不得旁人。
小青见她兀自出神,也不扰她,起身将门外窗棂上晒着的药材拿进来,用铡刀切成小片。
小白在一旁看她忙碌,忍不住出声道。“这是作何?”
“把这些切了泡酒。”
小白仔细看桌上有紫檀、当归、陈皮、公丁香、零香等数种药材,心思一动,手里掐了个决,顷刻间所有药材都被切成了整整齐齐的小片。
小青愣在当下,颇有些好笑。
“姐姐这是做什么?”
小白蹙眉道。“你不愿动用法术,我帮你。总好过一片一片切,多费神。”
小青无语地看着桌上的药材,不知说什么才好。
“酒在何处?”小白说着起身欲把切好的药材泡进酒缸。
小青急忙拦住。“姐姐,还是我来吧。你动动手指什么都做好了,倒是不费力,但是又有何乐趣。”
小白撇撇嘴,跟着她走到后院,院中搭了一个茅草棚,棚内倚着墙码了二十几坛酒,酒坛上一块红纸,写着大大的“汾”字。
原来青儿是在酿竹叶青。以汾酒为底酒,加入紫檀、当归、陈皮、公丁香、零香等数种药材,及冰糖、雪花白糖、蛋清等配伍,这一坛酒价值不菲。
小青揭开酒坛,浓郁的酒香溢出来。
兰羞荐俎,竹酒澄芳。
“这竹叶青原是用黄酒加竹叶酿成,缘何青儿却用汾酒。”
“原来不过是无心插柳,炮制些药酒,赚些小钱,谁料竟然有奇效。用汾酒炮制竹叶青别有一番滋味,若加入这些中药,又能舒肝益脾、活血补血、顺气除烦,比黄酒好过百倍。”
“姐姐尝尝吧。”小青取了一小勺酿好的竹叶青送到她唇边。
只见那酒金黄微碧,澄澈透亮,小白抿了一口,只道芳香醇厚,酒香混着药材的香气,入口甜绵微苦,少顷,腹部腾起一阵暖意。
“的确不错。”
小白点头称赞,在旁看着小青将药材一一放入底酒中,半点法术不用。
若是个成年男子,也是个累人的活计。
小青直起腰,抹了抹额头的薄汗,冷不防晧腕被冷冰冰的二指扣住。她疑惑地看向小白。
小白抿着唇,神色凝重。这脉象比起寻常人还虚弱几分。
“你受伤了?”
小青抽出手,淡淡道。“姐姐多虑了,在人间行走总不好显露仙身。”说罢转身要走,却不防被身后人钳住臂膀。
小白下手颇有力道,捏得小青忍不住皱起眉。
“谁敢伤你?”
小青沉默半晌,忽而转身笑道。“姐姐还是如往常一样着紧我,真好。”
小白一愣,倒教她有机会脱离了钳制。
“我该去煎药了。”
小白眼睁睁看着那人走远,面沉如水,接着一个闪身,便不见了。
小青呆坐在伙房里,面前一个瓦罐,手里的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柴火。
瓦罐里并不是什么灵丹妙药,于那老人而言,也没有多大益处,只不过吊着一口气罢了。
生老病死,天道之铁律,人族之桎梏。
人族不忿,千百年来无数凡人勇闯仙门,要破天道,毁律条,终于撕扯出一条通天大道来,谓之人道。
她与姐姐是妖,原也有妖道可行,但为天道不喜,终不及人道,千百年来能够登临仙门的不过寥寥。所以不少妖化为人身,在人间修行,妄图借助人道修成正果。
偏有妖成了。
她游荡世间百年,却也不把这些放在心上,成仙何须走人道?
可姐姐一心求仙问道,原以为道心至坚,却也抵不过儿女私情。可笑可笑,人间二十载,白白成全了旁人。
她无意成仙,怎料天道卖了个便宜给她,为了救姐姐出雷锋,阴差阳错倒教自己求得了正果。
天道啊,究竟算得什么糊涂账。
她又何曾一心向道?
。。。。。。
集市上行人熙熙攘攘。
小恪儿推着小车在人群中穿行,行人见他人小却力气大,纷纷让出一条路来。平日里他都在鹅鸭桥东的五间楼外卖酒,掌柜的有时也会收几坛去。
今儿与往日有些不同,小恪儿只觉得背后阴风阵阵,好似有人跟着他。
他猛一回头,倒把自己吓了一跳。
跟着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功力深厚的仙子大姐。
小恪儿一时腿软,呆愣在那动弹不得。眼看从旁过来一个肩抗大缸的赤膊壮汉就要撞在独轮车上,只见那仙子一闪身,扶了壮汉一把,硬是让他擦着独轮车行过去。大汉莫名其妙地回头瞧了一眼,结果撞到了对面来的书生。好一番争吵。
小恪儿钉在路在,目瞪口呆地看着小白。
小白回头看他一眼。“你要去哪里卖酒?”
“去。。。去。。。前面的五间楼。”
“哦,那走吧。”
小恪儿只觉得双脚不是自己的,不自觉地跟着那仙子走,想逃脱都不能,急得他满头大汗。
“娘亲啊娘亲,我今日可能要交待在这儿了。”
只心中默念了一句,就听耳边有人在问。“你为何喊她娘亲?”
小恪儿登时头皮发麻,瞧着前头那眉头紧锁的仙子。
“你可知青儿原是条雄蛇。”
又是一句。那仙子瞧着他,似是将他里里外外全看透了。
“娘亲让叫的。不关我的事啊。”
小恪儿心中哀嚎。他又没见过娘亲真身,怎么知道这些。娘亲让这么叫,就叫咯。谁让她是仙人呢?叫爷爷也使得呀。
小白忽而被他逗乐了。“别混叫了。既然青儿让你这么叫,就这么叫吧。”
什么叫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小恪儿看得呆住,仙子就是仙子,五间楼的婠婠姑娘与她一比,简直是庸脂俗粉。
“青儿在哪捡到的你?”
“娘亲没有捡到我,是我捡到的娘亲。”
小白愣住,转身道。“怎么回事?”
小恪儿打了个激灵,小心翼翼道。“一年前,在箭桥巷口,娘亲晕倒了,正巧遇上我,我就将娘亲带回了家。”
小白冷眼看着他。“你不过是想趁她昏迷,盗取她的仙元罢了。”
小恪儿一惊,急忙摇头。“不不不,小的道行微末,怎敢觊觎仙元。只不过是好奇过去看了两眼。”
“怎料娘亲突然醒了,还助我化形。让我带她去许府求救。”
“那家的大娘见我小孩儿一个甚是可怜,误将娘亲当做我亲娘。”
“然后我与娘亲便将计就计了。”
小白愣了半晌,知他所言不虚,便把心放了下来。
“那你可知青儿到底是哪里受伤?”
小恪儿摇摇头。“娘亲说不许问。”
话刚说完,就见眼前仙子没了身影。小恪儿左看右看,仙子确实不在了,不禁抬手抹了抹汗,两腿发虚。还道自己运气好接连遇上两位真仙,成仙有望。
唉,还是先保住小命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