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随心》舒雅

2、五年前

　　五年前，任随心和她的双胞胎妹妹任随意二十六岁。邓盈和她们其实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因为两家祖辈就交好，她们叫邓盈小姨。邓盈只比她们大五岁，在南美嫁给黎意平，他比邓盈大五岁。邓家人为这个婚事，很是兴奋又担心了一阵。担心女儿嫁到那么远，又听说女婿脾性和当地人没什么区别，又完全不受女儿管束。但是他事业那么好，对邓盈和她家人绝不吝啬。

　　邓盈回国省亲，问黎意平买什么礼物。他毫不在意说：“什么在中国买不到，你看入眼的，别人不一定。现金倒是人人都爱。”然后自顾自抽烟走了。

　　无论是谁，见面至少一百欧元。一时间他们两人简直像天神下凡一样。他们特地坐火车三个小时到随心家探望。姐姐李明真和随心在家，姐夫因公出差了。

　　李明真让他们进屋，姐妹俩聊各自的生活。
　　“随心呢？据说她在家。”邓盈问。
　　“那小祖宗，一声不响就辞职回家了，姑奶奶不高兴，一拍屁股就走人。出去锻炼身体，还没回来呢。”
　　“都是你惯的，还给俩孩子起名‘随心，随意’，这可真是都随心所欲了。”
　　“那有什么，我喜欢。”黎意平看着墙上的全家福说。那时李明真和任民结婚二十年纪念，去照相馆补婚纱照，随心随意一起也穿着礼服，瀑布般的卷发，看起来一模一样。
　　“是呀，你但凡听了不正经过日子的，就喜欢。”邓盈有些郁闷地说。
　　黎意平便不搭话。
　　没一会儿，随心开门进来了。白净的脸上，红扑扑的，一身运动装，身后还背着一把剑。大声叫：“小姨，小姨夫。”
　　不知怎地，黎意平被她那一身的神气逼得不能直视。
　　邓盈问：“你就这么辞职了，李义山怎么说？”
　　“我又不用他养，哪里轮到他说话。说不定，他还高兴呢。我那工作，满世界乱跑。有一次做活动出差两个月，走了七个地方。我妈找不着我，打电话给他，他想了半天说，好像半个月前和他通话说在无锡。现在他也能起码知道我在哪里了。”随心不以为意，“再说，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就是休息休息，公关这个圈子这么小，人还不够用呢，找个工作容易。”

　　李明真做个无可奈何的姿势，说：“人家本事大，咱们也管不了。”

　　黎意平突然有了兴致说话，讲起有一次在办公室里被人持枪抢劫。惊险处，被来人用枪对准头，让他拿钱出来，他却一挺身，说：“你开枪！”最后，他竟然把那几个人制伏，用电缆捆上，叫警察来带走。
　　随心看看他，笑着说：“这个我喜欢。”
　　李明真对着邓盈说：“自己在外面真得小心。我这个丫头是没办法了，一天还以为过日子是小说电影呢。”
　　他们就在随心家里住下，邓盈要第二天出去逛街买东西。随心马上说：“我不去，我可不受那个罪。”她和随意都怕逛街，也不喜欢买东西，唯一败家的地方就是旅游。

　　第二天，随心照旧起早吃一口饭，出去锻炼。和李明真在厨房说话。李明真说：“你小姨也头疼，说黎意平这人驴性，她也管不了。”“那她根本就想错了，人家活到三十多岁，还等着结婚被我小姨改造呀。她要是看不惯，早就应该找个随她心意的。我倒是喜欢驴性的。他就是我手上的风筝，飞得再高，线也在我手上。”

　　“你就疯吧，我再没见过比李义山更好更稳重又上进的孩子了。”

　　她喝完奶，背上剑，走了。两个人都没发现，黎意平就站在门外，他有些择席的毛病。他跟在随心身后，不远不近的，七点钟的天已经是青白色亮着。还没走出多远，随心故意蹲下系鞋带，已经发现他。但是如常走下去。

　　到了公园的练功地点，刚好要开始打拳了。她和一群人天天打陈氏太极拳和太极剑，风雨不误。黎意平在不远处的树旁看着，抽支烟。
　　随心打完拳，和人聊两句话。他朝她走去，她也看见了，但是没什么举动。突然，他不知道前边的一丛草下边是个小坑，一脚下去，凭脚上传来的感觉，已经知道扭伤了。随心虽然和别人说话，眼角一直留意着他，立刻跑上去。担心地问：“怎么样？”一边把他的鞋和袜子脱下来检查，很快送了口气，说：“没有骨折。你走一下试试。”黎意平走一步，便吃痛，表示不行。心里倒也不觉得怎样，看她担心的样子，反而有些舒服呢。

　　出了公园门口就可以打车，可是这里走过去还要十分钟。她伸出手，扶着他，说：“我们先到那棵树下，你靠着，我去想办法。”一听这话，他乐了。平时都是他充当摆平一切的角色，尤其是对女人，从没有听过有人对他这样说。

　　随心跑过去问了两个人，然后又往西边跑过去，过了七八分钟，竟然骑了个有小小拖兜的三轮车回来，对他说：“坐上来。”他听话地坐上去，随心用力地蹬着，在公园的路上十分费力，加之他又高大魁梧，体重不轻。黎意平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和那窄小的腰身，心中随着她脚一起一浮，便也这样飘着。

　　终于到了门口，只见她累得喘气，扶着他下来，叫了出租车过来，让他坐上，说：“在这里等我十分钟，我把车还给人家。”

　　回到家里，邓盈还没起来，她妈去买菜了。她扶着他坐在客厅沙发上，找出红花油，三七片。三七片给他吃下去，用冰箱里冻得一袋豌豆给他放在扭伤的脚背上，已经肿起老高。她流利地完成一系列动作，倒安慰他说：“不用担心，我和随意经常这样，两天后就完好如初。”他躺在沙发上，目光炯炯地看着她，说：“我一点儿不担心。”随心和他对视好久，才发现两个人的手一直握在一起，连忙扭过头去，挣脱他的手。

　　她开始在厨房准备早餐，他从沙发上正好看到她的背影。她把豆子放在豆浆机里，一绺头发掉下来，遮住半边脸夹。

　　李明真从早市回来，看到这幅情景，黎意平说：“从厕所出来，还没睡醒，就一下子踩空了。”

　　可是随心回来早了，两个人又穿得那么整齐，鞋子还没摆到鞋架上，上面还沾着露水。但是随心一句话没说，李明真也没有。

　　过了一个小时，随心做完早饭，过来把他脚上化成水的豌豆拿走，已经消肿。她给他用力地涂上红花油，痛得他抽气，他说：“你趁机之危。”她也不抬头，说：“我早已自身难保，还哪有那个精力。”然后叹口气。

　　邓盈起来，看到他这样，大大惊奇。还不等他解释，李明真说：“我们家的洗手间修的不好，还高过地面，我有几次也差点崴了脚。你吃了饭，带他去医院看看，拍个片子，也放心。”

　　最轻松自在就是黎意平，说：“没事儿，看过了，没骨折，就是轻微扭伤。”

　　“谁看的？”邓盈问。他扬扬眉，看看随心，却说：“我久病成医，凭小时候的经验，没问题。一会儿，你们该去逛街就去，别管我。”

　　邓盈有些担心他，但是又舍不得不逛街，在南美的东西都不一样，这次回来真是要大采购带回去。

　　李明真说：“随心，你和小姨去，我在家。”

　　邓盈却说：“我不和她去，我还没看两眼呢，就催我买，要不就走。”

　　最后只得随心和黎意平在家。她给他倒了水，自己去刷碗。回来问：“你看电视，还是小说？每半个小时上一次红花油。”

　　“我没用过，自己上不好。”他故意耍赖。

　　随心愣在那里一下，走过去，给他用药，照样是痛。她没好气，说：“是你自找的。”

　　他在她耳边说：“没关系，冬天饮冰水，冷暖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