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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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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秋雨,
一场寒,
洗刷天地暖意的雨,不若初春雨之润物无声,不若寒冬雪之冷冽晶莹,只有水,无尽的水,充斥天地间,涤荡尘埃。
雨水浇透大地,浸入沙粒的缝隙间,转眼不见。地底仿佛有个巨大黑洞,吸食着雨水,半点不留。
水不止冲下了尘埃,还冲下了别的什么:
冲去了兵士们脸上的泥土,也冲去了流淌出伤口的,
红,
大地上雾红一片,形成一幅和了朱砂的水墨丹青。
抹掉额上淌落的雨水,双手握住剑柄撑起身体,戚少商半跪在地上,掀起衣服下摆,用力撕下一条,缠绕在腹间的伤口上,布条缠紧的瞬间丝丝红色掺入雨水中流下。
戚少商很累,
与辽军激战两日两夜,水米未进、不得片刻喘息,成功阻截前来增援的辽军,但也付出了与之同等惨重的代价。
但是此刻戚少商发现自己关心的并不是两军战况,也不是大宋的存亡,而是那身在里许地外执行另一军令的人。
还记得三日前出发分兵时他说过的话:
你此去阻截援军,凶险无比,多带些兵去。
我只是去偷袭敌营制造混乱,带兵少才不易被发现。
便是发现了,凭我的武功也定能安然脱身。
他带着温柔的浅笑、淡然而坚定的目光对自己说:“大当家,倒是你,要多保重。”
心口没有来地刺痛,分不清是身上大大小小十数处伤口某一处的疼痛,亦或是......担心得痛。
担心?从何而来?又为谁担心?
灰蒙蒙的天空忽然闪过一道刺眼的光亮,紧接着是轰隆的雷声,震耳欲聋。
几个时辰前的拼杀再现眼前:
“投降吧,增援无力,前军被困,你们输了。”戚少商的剑架在辽国大将脖子上。
那虎目髯须的辽将却大笑起来,笑得乐不可支,“蠢材,我大辽援军兵分两路,一东一西,我带领西路,耶律成鸿将军带领东路,现在早已抵达前军大营与他们汇合了。”
全身的血液瞬时冲入脑中,前军大营......
他要去偷袭的不正是前军大营,他把手下的兵留给自己,只带了五百人去......
杀、杀,杀......
戚少商的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杀光这一路辽军,然后去救他,
去救,
顾惜朝。
“戚将军别去!”一个小兵跑到戚少商身边抓住他的胳膊。
“让开,我军令已完成,我要去救他。”戚少商甩开小兵大步向前,欲找寻战马。
“戚将军,有军令,还有军令。”小兵紧追戚少商大喊。
军令,戚少商停步,“什么军令?我如何不知?”
小兵指指自己的胸口,“是主帅将令,要我见戚将军完成阻截军令后才告诉将军,现在大雨,我一拿出,字便糊了。”
戚少商看到传令兵肯定的目光,料想不会有假,背手扯下身上的披风将两人罩住,“快拿出来。”
传令兵一愣,忙从胸口处摸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递上,“将军,给。”
戚少商打开油纸包,展开里面的白绢,之见上面写着:勿援东,速回。字下的印鉴正是主帅兵符。
“哈哈哈哈哈.......”戚少商捏紧白绢长笑,“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欲掀开披风之际,又到听传令兵说:“将军不受军令也不愿意看顾将军的信么?”
呼吸一窒,戚少商提起传令兵的衣领,“你还有什么该给我看的没给我。”
传令兵微红着眼,“我本是顾将军的亲兵,前日顾将军去袭敌营时把我留下,让我在将军不受元帅令时把信交于将军。”边说边从衣襟里摸出另一个油纸包交给戚少商。
放下传令兵的衣领,戚少商接过信,突然有把这信撕扯个粉碎不顾一切向东而去的念头,僵直的手指展开油纸,纸内裹着一块青绢,顾惜朝平日身上所穿的颜色,绢上俊逸的字体写着:戚将军看到此信时想必已成功阻截辽军,想将军不知惜朝此去辽营肩负两个军令,一是趁辽前军后方空虚,一是刺杀辽军大将耶律成鸿。惜朝自知此行所面对,请戚将军无须担心,莫误军机,尊元帅军令,速返中军,切记,切记。
他早就知道耶律成鸿会分兵两路,早就知道自己不会理会元帅军令,早就算到这一刻写下这信。
水珠透过布质披风滴滴答答地落下,传令兵伸手接住欲坠落到青绢上的水珠问戚少商,“戚将军,我们怎么办。”
旗亭酒肆夕阳下端着盘子逐阶而上的顾惜朝,淡然儒雅、超然洒脱。
旗亭酒肆烈日中捏碎七略的顾惜朝,有志难舒、愤懑不解。
连云大帐外隔帐送刀的顾惜朝,冷酷坚毅、狠辣无情。
金銮殿外逼宫失败的顾惜朝,满目悲凉、痛惜欲绝。
灵堂上的顾惜朝,失魂落魄、心神散乱。
再回战场的顾惜朝,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有着从未有的飞扬神采......
见过顾惜朝的很多样子,很多面,却单单没有见过如此安静的他,
睡着时的他像个孩子,
现在的他只是静静的躺在那里,
从来未有的静,
静得没有呼吸,
戚少商想伸手摸摸他的脸,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无力地张着,一只剑客的手却微微颤抖......
很多很多年以后,
追命喝醉了酒,狠狠揪着戚少商的衣服大声问他:“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撤兵,为什么要回中军?为什么不去救他?”
戚少商抹去唇角的残酒,勉强弯弯唇角,从胸腔中闷笑着说,
“家国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