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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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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下,我漫不经心地在喂鱼。鱼食洒了一池,鱼儿却恹恹地沉在水底。
我做了一个梦,可我想不起梦到了什么。
从东宫回来两日,宋成烨没有再来菡萏院。我纠结自个儿做过的梦,醒来的时候把揽月吓得不轻,想是一个噩梦了。揽月说我在梦里一直喊疼,好似遭了千刀万剐。她还以为我纠结的是宋成烨。
揽月劝了我道:“不如奴婢去请陛下过来吧。”
我一抹汗,替揽月找好了理由:“请他来喂鱼吗?”
我喂的食,鱼不吃。
揽月急切地递来了帕子:“贵人别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这再待下去怕是要热坏了。”
我心里凉得很,一点都不觉得热。
我将帕子绞在指间,埋怨起了昴日星君,不过晌午便布下这么大的日头,半分不怜悯凡间的酷暑难耐。还有那个司命星君,也不来管我的度日如年。我心下已经过了刚寻到大鹏鸟时的欣喜,只剩下了等待的无奈。
一大早我便搬起凳子坐在院中,就是盼着司命一来便能看到我。
我叹了又叹,扯起帕子遮在了头顶。
揽月又试探地问起了我:“贵人,你真的不差奴婢去请一请陛下?”
宋成烨不来,我落个好清净。
我索性将帕子盖在脸上,闭了眼。
揽月还是不肯饶了我:“贵人也别嫌奴婢话多,以往陛下肯来,你总是不冷不热,陛下可是全由着贵人的性子。那夜陛下带了贵人出去,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惹着你了,贵人回来竟晾了他在院外!”
她苦口婆心:“放眼整个后宫,哪个娘娘不是盼着陛下去的?”
帕子薄,遮不住阳光,我闭紧了双眼道:“他没惹着我。”
揽月真的是不懂了,小声嘀咕道:“原是奴婢笨了些,伺候了贵人这般久,还是看不透贵人的心思。想来陛下也是看不明白的,真不知道贵人是在怕些什么?”
怕?
我犟道:“我怕什么?”
她反问:“若是贵人不怕,那为什么你总不肯与陛下亲近呢?”
我依旧仰着脑袋,眼底明晃晃的一片。有些东西,真不是闭上双眼就能躲得掉。取下帕子,我睁开眼,有一种瞎了的感觉,半天看不清揽月的模样,只好朝着她的方向道:“我不是怕,我是……”
我是觉得别扭!
为了能看清楚揽月,我低头使劲地眨起了眼睛:“他喜欢的不是……我。”
那个,真正的我。
我长得并不漂亮,当年在青云殿上,他甚至没有多看过我一眼。
揽月大概又是要劝我了:“陛下……”
不用她提醒,我低着头道:“陛下待我的好,我知道,我也很感激。可我不想骗了他,非要说什么怕不怕的,也只是怕有一天他会怪我。”
怪我稀里糊涂地闯进他的命数,若我放肆一些,在凡间不必守着九重天上的规矩。反正他以后未必认得出来是我。可我只要想着他会认不出来是我,心里就堵得慌。
揽月再念了声:“陛下。”
抬头只见她望向了我的后方。
我拿眼神问了她,不是宋成烨来了吧?
揽月的回答是:“奴婢见过陛下。”
屋里,揽月如释重负地将茶水端了过来。我不露声色地瞪了她,再将她径直端到我跟前的杯子推去了宋成烨那边:“陛下,用茶。”
宋成烨伸手,只描着杯沿,望了望揽月。
揽月就被他望了出去。
他问:“你方才说,怕朕有一天会怪你什么?”
我努力地堆起一笑,企图蒙混过去:“没什么。”
宋成烨不给我机会:“既然说了不想骗朕,那就讲实话。”
他总有本事将一句无甚语调的话,说出让人不得不听从的气势来。我胆子小,尴尬地笑了又笑,只觉得这屋里比外头还要热。我用帕子掩了面,假装又在抹汗,撩了一角瞥见宋成烨气定神闲地坐在位上,倒也没有紧盯住我。
我实在瞧不出他的喜怒。
宋成烨没来之前,揽月一直担心我会惹怒了他。我差点也认为他不会来了。
哎,我都已经给他晾住了,他怎么还是不死心呢?
我记得司命说过,这世间的情有很多种。有痴心不悔的,亦有抽刀断情的。有的人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也有的人,在得知不可为后,便也就不为了。
咳,我该想个法子让宋成烨彻底死了心。
我说:“臣妾不喜欢男子。”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狠的法子,我就不信他还要硬掰扯我不成?
我等了半天,只等来宋成烨一声轻飘飘的:“哦?”
我咬住帕角望了他。
宋成烨在喝茶。
一盏茶喝尽,他慢悠悠地问道:“这后宫里女子最多,不知有没有你中意的?”
他面不改色地望过来,惊呆了我。
他望了我两眼,一派成全:“若真有你喜欢的,不妨一并同朕说了。”
我不再咬帕子了,咬紧了唇。
宋成烨也等了我半天。
我讷讷地问:“陛下是什么意思?”
他大方道:“你向来不大出菡萏院,认得的人不多,要不朕先同你说一说。”
他当真说了起来:“想你整日素净一张脸,定是看不惯刻意的浓妆艳抹。你也不喜欢热闹,不与人搬弄是非,那些闲来无事爱捕风捉影的,自然也是不得你的喜欢。你入宫以后,对宫里的规矩能守的也守了,却也不做唯命是从的死板之人。你说你不喜欢男子,一时之间朕还真的想不出宫里有哪个女子能讨了你的欢心,也好叫朕心甘情愿成全了你们。”
我认真听完他的一番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是她们讨不了陛下的欢心吧?”
这宋成烨也是挺惨的,弱水三千,取不到一瓢饮。
我同情地表示:“臣妾并没有要同陛下争的意思。”
我同情的不是宋成烨,而是后宫的那些女子。至少宋成烨还能给她们一个名分,一处安身立命之地。若是因我的胡搅蛮缠,牵连到了旁人,我都原谅不了我自己。万一宋成烨真的将我与哪个倒霉的妃子送做堆,那我就是毁了她的一生。
等等,我皱了眉头望住他:“陛下这是在耍臣妾么?”
我反应过来,一拍案道:“你就是在耍我!”
他嘴上说的好听,眼神却意味深长,还无辜地道:“是你先耍我的。”
宋成烨诚恳地摆出一副我敢死,他就敢埋的样子。这坑挖的极漂亮,我要是不承认,只怕他真的要赐个贵人来了。
我没辙:“你这人怎么能这样呢?”
他忽然问了我:“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我刚被他摆了一道,不免生出些警惕心,迟迟没有作答。
宋成烨说:“我原本不是太子,对皇位也没有什么兴趣。母妃早逝,按照礼制,我被送去给皇后抚养。宫中的倾轧,自古便只有一个理由,皇后有自己的皇子,对我没有过半分的温情。最可笑的是,当我成了太子,父皇却连我母妃的样子都不记得了。父皇曾经告诉我,一旦做了皇帝,情是最不重要的东西。别人的情不重要,自己的情更不能太重要了。”
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
他说的平静,仿佛说的是别人的故事:“可我宁愿江山富贵皆不要,只愿求得一人心。”
我不识时务地打了岔:“不可能。”
宋成烨单手支颐,望了我。
我同他分析道:“江山富贵对于没有的人来说是名利,可对于皇帝来讲是责任。你不是那种不负责的人。”
所以他说成全我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蹊跷。纵然我不喜欢男子,并不表示别的女子就愿意和我在一起。后宫的女子是多,可宋成烨不会将她们视作用来讨人欢心的工具。好比原先的美人,也是别人送来讨他的欢心,他却从来没有瞧不起我的意思。
只不过,责任往往会和情份发生冲突。好比神仙也非无情,无奈天规不可违,修不到上仙只能动心忍性。
我说:“你既做了皇帝就应当家国为先,哪能说不要就不要?”
宋成烨望了我好一会,问道:“这些话是你的真心,还是故意说来搪塞我的?”
我也托了腮,面向他:“当然是真心的,我并不希望日后你想起这一世,只觉得自己是一个昏君。”
他往这边凑了凑,与我一同撑在案上:“我觉得,这一世能遇到你,真好。”
他突如其来的深情,吓得我一抖。
我哆嗦问道:“你不会又是想耍我吧?”
宋成烨勾起嘴角,挑了眉宣布:“朕,今日就留在菡萏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