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水墨清心

12、生死关头

　　自那以后，虽然林萧然还在暗中调查，想找出头儿到底是谁？却一直都非常小心，不敢露出丝毫马脚，否则不等他见到‘真神’，只要那人稍有怀疑，随便发个话，恐怕……（上次那顿打还欠着呢，一想起来他就心惊胆颤），看来他们头儿从蒋委员长那儿传承来的‘驭下’的传统真的很管用，让人一想起来就会规矩很多，不敢有丝毫造次。
　　而女学生惨死的阴影一直笼罩着他，驱使他有责任去找到“头儿”，当面为那个孩子讨个公道。他暗中跟踪了小武很久，想顺藤摸瓜，一级级往上找，却发现小武平时生活极其简单，根本不乱逛，却依然能接到任务指令，及时通知他。这就说明指令很可能不是通过人来传达的，而是通过地点，最大的可能就来自于他的常住地——林昀宸的家。
　　既然锁定了目标，林萧然就悄悄潜进那座老宅，暗中观察了好几天，还是一无所获。小武一切如常，没有任何特殊举动，也没接触过什么特殊的人，却依然能接到指令，林萧然觉得自己寻找的方向可能有问题，只能果断放弃。
　　又过了几天，小武又来传话，让他到上海银行的保险柜里去取个情报，他不敢怠慢，拿了钥匙和密码就去了。保险柜里存的是个信封，他取出来揣在兜里，就往指定接头地点赶去，走到霞飞路的时候，就见大批的特务、警察和日本宪兵封锁了外围的街区，像是在围捕什么人。
　　林萧然兜里揣着情报，自然不敢怠慢，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眼看只要穿过前面巷子，一转弯就能到目的地，身后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回头一看，竟然是同学校的李伟涛老师，只见李老师穿着一身深灰大褂，手里还拎着个沉重的皮箱，举止慌张、神色凝重，看见他便径自奔过来，打招呼道：“林老师，这么巧，在这儿遇到您，您这是打算去哪儿啊？”
　　“啊……李老师，我正要去看个朋友！”林萧然随口应付道，虽觉得他很是可疑，却有要务在身，不愿多管闲事儿。
　　“哦，那您忙，我先走了！”李老师说完，便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林萧然快走了几步，一转弯就看见了接头的那座民宅，他掏出钥匙，打开院门，闪身进了屋，然后坐到桌前等着小武。这里是一个秘密联络点，虽然家具摆设齐全，却没人住，只是定期雇人打扫，是个非常安全的接头地点。
　　谁知刚坐下，就听见院门有响动……他以为小武来了，急忙起身去迎，却看见李老师提着箱子神色紧张地走了进来。
　　林萧然很奇怪，急忙问道：“那什么……李老师，您这是……？”
　　“林老师，不瞒您说，我……我就是做点儿小生意，带了点儿私货，不知怎的就惹上了日本人，他们正满街抓我呢……这不是看您进了这院儿，就跟进来躲躲……”李老师喘着粗气回答。
　　林萧然这才明白，刚才他给小武留着门儿，反而让李老师乘虚而入了，问题是他在执行任务，有‘头儿’的规矩威慑着，根本就不敢惹事儿，忙说：“那什么……李老师，您还是快走吧，这是我朋友的家，我可不想连累朋友！”
　　“我这就走，不连累您，就想借您这儿里屋的窗户离开，爬到隔壁巷子里，避开特务的追踪和盘查，还请您行个方便，救我一命！”李老师祈求道，门外已经隐约传来脚步声……
　　时间紧迫，林萧然来不及多想，万一特务进来搜查，他也难免被牵连，身上的情报就暴露了，当务之急只能先打发了李老师，所以不得不同意道：“好，你快走！”
　　二人急忙奔向里屋，没想到里屋的窗户被纸糊住了，只有最上方有个狭长的气窗，仅容一个人钻得出去，李老师只能先钻过去，站在窗外，等着林萧然把箱子递给他。
　　气窗太高又过于狭小，林萧然够不着，只能探出半个身子，努力将箱子递给李老师，这时巷口忽然跑来三个特务，一见他们翻窗，觉得形迹可疑，便立刻喝到：“站住！你们两个……不许动！”随后就是一声枪响，另一个特务喊道：“别开枪，抓活的！”
　　此时林萧然骑虎难下，退回屋里只能束手就擒，既然百口莫辩，只有从窗口钻出来，跟着李老师一起往巷子的另一边逃去，身后传来特务的呼喝声、追赶的枪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跑着跑着，林萧然暮然发现前面是个死胡同，四周是一片高高的院墙……尽管自己轻功无敌，能轻易翻过去，但估计李老师够呛（何况他手里还提个大箱子），正考虑着，那三个特务已追了过来，双方打了个照面儿，特务从正面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俩的脸。
　　林萧然心里明白，若不杀了这些特务，他就暴露了，问题是特务手里有枪，而他赤手空拳，巷子里空荡荡地，想找个暗器都没有，离得又远，估计没等他动手，特务的子弹就贯穿了他的身体，看样子今天凶多吉少，即使不当场为党国捐躯，也会被特务抓走，严刑拷问，更糟糕的是，他身上还有重要情报！
　　正考虑着该怎么拼命？忽听见接连三声枪响……那三个特务应声倒地，头颅已经被子弹贯穿，顿时血流满地……
　　林萧然循着枪声抬头一看，似乎很远处的楼顶上有火光一闪，就见另一个追过来的特务也脑浆迸裂，应声倒地……他这才明白：有神枪手掩护他们，大约在三百码开外，用狙击步枪一枪一个，干掉了那几个特务！不禁心头一暖，信心倍增，有自己人增援，看来今天死不了。
　　他来不及多想，立刻飞身跃上墙头，对李老师说：“快，把箱子扔给我，你也上来！”
　　李老师赶紧把箱子扔了过来，林萧然伸手接住，放在墙头上，然后伸手去接应他，可李老师根本不会武功，跳了几次，怎么都够不着他的手。林萧然没办法，只能跳下去，把他给举过墙头，等他们好不容易翻上墙，又追过来五六个特务，照样被一枪一个地开了瓢儿，轻松解决掉……巷子里已血流成河！
　　林萧然顾不得那么多，根本来不及多想，只管拉着李老师拼命跑，他心里清楚：绝不能让李老师落到特务手里，他们认识，李老师若熬不住刑，就会供出他，只有一起逃出去，才能安全！至于之后李老师是否出卖他，就无所谓了，反正情报已经送出去，他也没什么把柄了，只说当时受惊过度，被他拖着瞎跑就是了。
　　林萧然带着李老师沿着院墙和屋顶一路狂奔，往那个狙击手所在的方向跑去，因为他知道一旦超出射程，子弹根本够不着目标，只有往狙击手那个方向跑，才能在射程保护之内……
　　一路上枪声不断，狙击手又帮他们干掉了四五个追击的特务，忽听身后有人喊：“枪手就在那个楼上，快去抓他！”显然有特务发现了那个狙击手的藏身之处，似乎有不少杂乱的脚步声循声而去……
　　突然，林萧然听到身后一声清脆地枪响，距离很近，不禁心头一凛，起初还以为自己中枪了，却发现自己和李老师都毫发无损……循着枪声望去，隐约见不远处的楼顶上，有个探出半个身子的黑影被打中了，显然那个狙击手为了射杀追击他们的特务，苦于角度刁钻，只能冒险探出来半个身子，却被某个隐藏在角落里的特务给打中了……
　　狙击手被子弹的冲击力打得直跌了回去，不知是死是活？就听有特务喊：“枪手被打中了！快分一拨人过去……别开枪，抓活的！”杂乱的脚步声往那栋楼的方向追了过去。
　　林萧然心头满是愧疚，若这个狙击手被抓，全是他的罪过，但他却什么也做不了，若现在跑去支援，只能吸引更多的特务把他们一锅儿端了，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快跑，尽快脱身，之后带上枪，再设法去增援，想到这儿，他更是没命地往前跑……
　　快赶到临街的巷口的时候，又被迎面而来的两个特务堵住了去路，林萧然刚想冒险出手，又接连听见两声枪响，那两个特务同样被射穿头部，中弹倒地。
　　林萧然目光一扫，发现那个狙击手似乎已经从楼顶跑到二楼窗口，及时开枪替他们解了围，不免心生感激……原来那人并没死、也没被抓，他心头稍安……急忙拉着李老师转身往回跑，从另一个方向的巷口绕过去，跑到了南京路上，然后他们立刻放慢脚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上了熙熙攘攘的街头，混迹在往来的人群中，装作彼此不认识一般，各自离开。
　　经过了这场生死惊魂，小巷里的接头地点已经暴露，不能再用，林萧然只能回家等小武，心里一直惴惴不安。
　　等了好几个小时，好不容易盼来了小武，就见他满脸阴郁地来了，一进门就唉声叹气，一副世界末日的样子：“您就是去取个情报，怎么就改不了这爱管闲事儿的性子呢？这回好了，全上海都轰动了，特务死伤无数、血流成河，‘76号’特务和日本宪兵正满大街抓人呢……您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那个帮我的狙击手……没事儿吧？他的枪伤怎么样了？严重吗？”林萧然赶紧问。
　　“狙击手？……我不知道……没听说啊！”小武一脸茫然。
　　“他不是……你提前指派的……接应我的人？”
　　“不是啊，咱们单线联系，我就一个上线，上次您已经见过了；一个下线就是您，我还能指派谁？不会是……”小武想到的，林萧然也想到了，莫非那个狙击手是上次杀害女学生的那个人？他的枪法能达到这个水准。
　　“我不知道，说不定是头儿安排的！防止突发情况，准备的临时接应你的人！”小武只能这么猜测。
　　“那个……头儿……他怎么说？”林萧然惴惴地问。
　　“头儿现在正忙着调整部署，应对这次突发的变故，恐怕没闲心管咱们，还好您的情报没丢，等会儿我就送到交通站去。不过……等他老人家忙完了，估计咱们的小命儿就没了！”小武哭丧着脸，挠着头皮，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
　　“你去跟头儿说，这次所有责任都由我一人承担，与你无关！”林萧然对小武说。
　　“与我无关？平日里我就负责传个话儿，都没敢传错，头儿稍有不满意，我不是屁股开花，就是跪断了腿！今天这事儿，他还不得……”小武都不敢细想：“头儿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有没有错儿？错多少？从来都是他金口玉言，岂容得下属分辨？咱们只有乖乖领罚的份儿，哎……这回怕是真的是要歇菜了！”
　　“那……咱们能不能想办法去求见头儿，我跟他当面认罪！”林萧然无奈地问。
　　“不可能！咱们头儿统帅着华东地区全部军统间谍，掌控着所有谍报网的运作，才没工夫见咱们这些小喽啰、听咱们解释呢……我还是回家，等着领死吧！”小武心灰意冷地走了。
　　谁知第二天，小武又来传达指示：“由于昨天的动静太大，警察、日本宪兵和特务全城戒严，搜捕落网的□□分子，严重威胁到组织的潜伏和任务，因此命令整个军统上海谍报网进入静默状态，没有命令，不得采取任何行动！”
　　林萧然这才明白，李老师原来是共产党，而他为了帮共产党，闯下了塌天大祸！使得整个上海军统的谍报网都因为他的鲁莽而瘫痪了！等着他的恐怕远不是一顿板子和罚跪几天能解决的问题，直接枪毙都是轻的。
　　失去了瑶儿的爱，他本就心灰意冷，如今加入了军统，想精忠报国，又不小心犯下如此大错，但大丈夫敢作敢当，既然犯了军法，让组织和兄弟们置身于危险之中，差点儿都暴露了，头儿要怎么处罚，哪怕是处死，他也都只能认了，绝不会逃避！
　　在没有接到受罚指令之前，林萧然只能循规蹈矩地按时去上课，下午还是习惯到那家咖啡馆去坐坐，心里期盼着临死之前，能再偶遇林昀宸一次，也不妄跟他相识结交一场。虽然明知道现在林昀宸不在上海，还是盼着万一哪天他突然回来了，会想着来咖啡馆坐坐，也不一定。
　　就这样又平安无事地过了两天……
　　第三天傍晚，他刚走进咖啡馆，还没来得及点单，隔着窗户无意中往马路上扫了一眼，貌似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穿着一身黑色中山装，手里拎着个小皮箱，头上压低戴着一顶黑色礼帽，遮住了大半张脸，走路的姿势和挺拔的背影貌似在哪里见过？
　　林萧然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这人竟然是小武的上线，他找了还几个月都没找到的、那个杀害女学生的枪手？踏破铁鞋无觅处，他跟踪了小武很久，就是为了找到此人，然后顺藤摸瓜，找到组织头目，却白费功夫，一无所获，如今得来全不费工夫，所以他立刻走出了咖啡馆，悄悄地尾随那人而去……
　　大概是天色已黑，路上的行人虽然不多，但那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只顾闷头急匆匆地往前赶，林萧然又受过专业跟踪培训，轻功也高，脚步落到无声，所以跟了他几条街，那人却丝毫未发觉……谁知跟着跟着，却来到了林昀宸家的后院，只见那人左右看看没人，翻墙就跳进了林府的后花园。
　　林萧然很是奇怪，正想着是否要跟他一起跳进去看看？就听到远处传来汽车的引擎声，大门口开来一部黑色轿车，忽然黑暗中后院似乎有微光一闪，好像汽车的大灯照到了什么东西？然后就听见女人撒娇的道别声，借着月光……他隐约看见喝多了的苏云迪摇摇晃晃地回来了。
　　林萧然对这个花花大少不感兴趣，等他上了楼，就被好奇心驱使，想看看刚才的微光是从哪里来的？悄悄寻过去，发现平整的草坪上伫立在一个很小的花房，大概只有一人高，十平方米左右大小，里面种满了各种名贵的花草，美丽的兰花在静怡的月光下吐着花苞，一切如常，看不出什么异样。
　　但不知为什么，林萧然觉得这个花房的位置有点儿问题——似乎离屋子太近了。正常的花房应该坐落在院子的另一头，养护花草难免要施肥、打药，离屋子太近会影响环境。他忍不住仔细地观察了花房里的所有物品，一切如常，就是角落里有一盆兰花的花盆下似乎有个指印，像是刚被人搬动过，他走过去用手轻轻一扳，不出所料果然是个机关，地上出现了一个暗门，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不过空气清新，像是经常有人下去。
　　林萧然闪身便溜了进去，反手将机关恢复原状，打开随身携带的微型电筒，四周照了一下，这是一间密室，像个储藏间，里面有两排黄杨木架子，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花草的种子养料等物品，屋角则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坛坛泥封的花肥，似乎没什么特殊的。但林萧然还是看出了不正常，花房的储物间直接盖在花房旁边就是了，为什么要挖在地下呢？而且还装了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的暗门，难道就不嫌取东西费事儿吗？除非……他目测了一下房间的面积，认为有些嫌小，从丈量的距离上看，隔壁一定还藏有密室，于是又细细地寻了一遍，终于在墙角又找到了机关。
　　打开了另一道暗门一看，这是一间卧室，面积不大，四周一扫，便一览无余。里面摆设简单，极其干净清雅，一床一几和梳妆台都是红木雕花的，不过好像没人住，床上没有被褥。如果没猜错，这间房应该位于大屋的地下室车库边上，是否还有暗门呢？他仔细地寻找着，终于在床脚内侧找到了机关，用力一扳，床就向墙壁上翻了过去，漏出床下的暗门，原来另一间密室在地下二层。
　　林萧然沿着楼梯走了下去，才目瞪口呆地发现，这是一间非常大的书房，靠墙的一边有一排巨大的书柜，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书籍，书柜前是一张很大的红木书桌和一把转椅，材质大小款式跟楼上书房里的差不多，应该是同时期买的，而书桌前的空地上摆放着一个大约一百多平米的巨大微雕沙盘，上面竟然是上海市所有的大街小巷，各个建筑的微观模型，林萧然能从上面很轻易地找到自己的家。
　　林昀宸家的地下室竟然藏着这样的东西，让他非常震惊，虽然他还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但既然藏有密室，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虽然无法马上判断这些是否与小武及组织有关，他还是决定留下来一探究竟，所以迅速躲进了书柜角落的暗影里。
　　林萧然幼年就练过忍术，能尽量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站在黑暗里，把自己和环境融为一体，隐藏起来，所以他躲在大书柜靠墙一端的暗影里，慢慢调整呼吸，让自己进入冥想，迫使身体进入一种静止的、几乎没有呼吸的假死状态，只让大脑保持着正常的运转。
　　他刚一动不动地进入状态，就听见又细微的响动，似乎有人来了。接着就见一个黑影打开另一处的暗门走了进来，伸手开了灯，林萧然又一次看见了那个枪手的脸（小武的上线）、那个杀害无辜女学生的人。
　　那人出来的地方似乎是个卫生间，可能刚才他在里面洗漱或者方便，碰巧林萧然潜了进来，没被他发现，不禁心里暗叹一声：好险！
　　那个枪手半个月前被他一掌打伤，显然伤的不轻，现在都没大好，脸色在灯光下有些苍白，还有些轻微的咳嗽。就见他径自走到大书桌前，拿起了桌上的电话，拨出了一串电话号码，然而并没有说话，似乎只是为了等到对方铃声响起，响了三下之后就立刻挂断，如此这般地重复了三次，林萧然明白这是暗号，他在用电话通知什么人前来密谈，于是继续静止不动，等着那个神秘人的到来！
　　只见那个抢手放下电话后，就在大书桌前垂手躬立，像是在等什么人，林萧然明白‘正主儿’还没有来，他等的很可能就是‘他的上线’，只要看见另一个人，沿着这些线索继续跟踪追查下去，就有可能顺藤摸瓜地找到他们组织的首脑（小武嘴里的那个头儿）。
　　大概又过了十多分钟，就见大书桌后面的书柜忽然凹进去一大块，出现了一道暗门，林萧然惊讶地看见了一个人从里面缓缓地走了出来……一个他死也想不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