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盘上的夏夜》千路氯

4、第 4 章

　　我喝完这听苏打水的时候，金先生捧着一只小白鼠回来了，还有一把装在硅胶套里的手术刀。
　　“金先生，这老鼠……？”
　　“是这样，听了你的想法之后，我设计了一下试验。你不是说能不能在未来的东西面前杀死过去的东西吗？我就想起来旁边实验室，前天采购了一批小白鼠，然后我就想回到昨天晚上……”
　　“哎？那这只有什么编号吗？”我捧着起在桌子上瑟瑟发抖的小白鼠，戳戳它装死而露出的肚皮，它的右前爪上隐约有一块深色的斑纹。
　　“那个实验室每一只老鼠都是装在有编号的笼子里的，这只是76号，爪子上有个胎记，好辨认。”金先生背过身去，拉开逆向机的电闸。“开机和设置还需要半小时，我们规划好试验步骤。”
　　我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塞给76号一小块饼干吃，希望这一口饼干，不是它最后的晚餐。

　　大约一个小时后，我和金先生一起站在了逆向机里，76号正躺在我裤子口袋里。我用一块饼干就得到了76号的信任，同时差点失去的对金先生的信心——他差点输错了回溯的时间点。直到他不确信地回头向我确认昨天日期的时候，我才惊恐地发现他已经在朝九晚五的日常中失去了对日期的实感。
　　门从内侧拉上的时候，我感觉我似乎变成了76号，被困在一个笼子里，不知道马上要发生的是什么，不知道能不能信任外面即将见到的人。
　　“可能一开始有点儿失重感，一分钟就好了。”金先生在内部的控制台按钮，屏幕上的电子钟像自动对时一样开始向前流动。虽然我的双脚还踏在地上，体内的血液却猛地往头上涌去，如同体验飞机高速降落，我眼前一到白光闪过，感觉膝盖已经脱离的小腿的支撑。76号微弱的吱声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在闭上眼睛的同时，我把手轻轻盖在口袋上。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手里的毛球已经停止了蠕动，贤者时间一样的低血压感也一扫而空。
　　地球引力大胜利！
　　舱门像哆啦X梦的任意门那样，连接着异世界，我用手掌推了一下，连接处的橡胶圈发出吱呀一声响，甚至有一点儿断裂的声音。金先生就毫不顾忌地挤到我前面，用力一砸，夏夜明亮的月光从密封缝隙中流进来，落在地上的银线停留在我的裤兜上。金先生示意让我先出去，我从刽子手手里接过锋利如新月的手术刀，一手插进口袋，拎着后颈讲76号提了出来。
　　第一学期的时候室友带来过一只仓鼠，说是高三陪读出感情了，然而这位书童每天凌晨零点开始，准时醒来跑轮子。对于刚熬过高三的人来说，半夜不睡觉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一开始我们乐此不疲地调戏她，还在轮子上装过计数器。不过后来，晚上游戏组队提醒一响，带上耳机就谁都不在意她跑了多少圈了。这只仓鼠一直陪伴我们到期末，大约是主人自己也耐不住听她跑笼子的噪音了，主动提出要回家送给某个表妹，书童才去了下个主人家蹭吃蹭喝。
　　上一段是题外话，但当我走进存放白鼠的实验室的时候，自动就想起了书童的样子。虽然看不清楚，可是这噪音大概是几百个书童一同在凌晨跑轮子的级别，就连我手里的76号听到同伴的声音也躁动起来，扭动着想挣扎出我的手心。
　　“70、74、75、76号！在这里！”金先生顺着右手边的一排笼子数过去，把靠近中间的笼门指给我看。我像餐厅的侍者那样一手举着刀，一手端着肉团凑了过去，然而凑近之前我心里就产生了一丝违和感。
　　“金先生，你看清楚，这是73号，不是76。”漆成蓝色的笼子门上挂着硕大的金色铁牌子，上面金底儿黑字写着“73。”
　　“啊还真是……不对啊！我记得就是这个，76不是靠窗户的……”我眼看着他头皮毕露的头顶被他挠得越来越亮，径直走到靠窗的76号笼子前，右前爪有黑斑的老鼠停止原地转圈，盯着另一个76号的存在，鼻尖的胡子沾着鼠粮的残渣颤抖着。
　　“你杀过老鼠吗？要不你把手术刀给我，我来……刀呢？你不会没带吧？”听到金先生的话，我心想他不会连眼睛也出问题了吧。可是当我举起右手的手术刀时，食指和拇指之间确实突然感觉不到物品的存在了。
　　是的，手术刀依旧躺在我的口袋里，刀刃上套着硅胶，我也丝毫没有掏出过这把刀的记忆了。
　　有时候人会在不知原因的情况下感觉到恐惧，弗洛伊德说这一种恐惧并不是对具体什么物体感觉到的不安，而是对未知和失控的忐忑的心情。我咽了咽口水，对即将到来的杀戮感到口干舌燥。
　　我“再一次”把出鞘的刀刃从笼子的缝隙塞进去，放在原76号的脖子上方，手里的76号挣扎了一下，我似乎捏到了它的一根胡子。铡刀切断月光，触到了它后颈的毛发，然后卡在了一小段突出的铁丝上，原76号地下身子，从刀和地板的缝隙钻过，开始继续圆周运动。我对此结局似乎好不意外，就像命运注定无法下刀一样，就像路易十六命中注定要死在自己设计的断头台下。
　　“不，这有可能是意外，”金先生靠在操作台上，“我们多试几次，现在下结论还早。”
　　我犹豫了一下，把手术刀朝下递给了他，自己抱着76号让到窗户边上。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出现过手术刀回到我手上，笼子门掉落，原76号逃跑等一系列事故，直到最后金先生一手按住原76号的时候，手术刀突然从中断裂，我才感觉到真正的安心。
　　金先生站起身擦了一把汗，手术刀的金属刀柄从他手中滑落到地上。“没办法的，杀不死，杰瑞一样的，干不掉。”
　　我对他可爱的比喻付之一笑，捡起一分为二的手术刀，顺手扯了两张卫生纸包好，口袋里的76号也比之前安静了不少。

　　“也就是说，在未来的东西面前，是没法杀死过去的同一事物咯。”我们摸过只有安全指示灯的走廊，回到逆向机里。
　　“差不多是这样，虽然只有这一次试验，不过计划4说不定就可以实现了。”我两手插进口袋，一边攥着抱在纸里的手术刀柄，一手抚摸着76号。76号今天逃过了一劫，但是在那个实验室里，它大概很快就会应该差不多的结局。
　　“计划5还是相对简单的，我们省了大功夫了！”金先生拉了两次，确认舱门已经严丝合缝地关闭了，我哼着歌，指甲隔着卫生纸在刀柄上划拉。失重和坠落的感觉再度来袭，但是持续时间可能比上次短很多。这次在他之前，我先一步迈过去，准备用力推开门，但是指甲却不知道被什么划了一下，惊险感顺着指甲爬上我的后背。我低头拉开口袋，只见断裂的手术刀和保护套还躺在我的口袋里，反射着口袋布料的黄色。
　　用来包半截刀刃的卫生纸不翼而飞，刚才刀尖差点划进我的指尖，我险些变成了76号！我看着自己的手心，用手指蹭了一下，上面除了汗水，并没有什么纸屑的痕迹，但纸巾柔软温润的手感还留了下来。
　　“金先生！”我叫住一只脚已经踏在外面的金先生，小心地捏着口袋的边缘，“过去的东西，能带到未来吗？”
　　“当然不能了！”他顿了一下，笑着回答我，“如果能带来，我还想办法救教授干嘛啊！”

作者有话说

　　牙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