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的牛奶糖》陆僖野

33、33

　　西贝垂下视线，北珝掌心摊开，近在咫尺地放在她眼前。
　　可能因为确定了他喜欢自己，他做任何亲近她的举动在她眼里都变得顺理成章。可是……
　　太自然了，神态自然，动作自然，和他一比，自己又回到大头蛙的状态，脑子笨，四肢也笨，反应慢得像电脑死机卡顿。

　　西贝在车里快憋坏了，很热，如果现在就把毛线帽摘了，那她在后视镜里看到的，将会是一颗热汗淋漓粘结成块的鸡窝头。
　　所以她不摘，坚决不摘。
　　但她忍不住将卡在鼻翼下的口罩又往下拉了拉，这回直接卡在下巴颏。
　　车门敞开后，着实通了通风，为她传送进一批新鲜空气。她就这样一半热浪一半冷风地费力思考着究竟该怎么办，是让他扶，还是不让。

　　但是思考时间是有限的，门边站着的人哪会长时间和她僵持，等候十几秒已是极限。
　　眼看着那只手即将收回去，西贝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右手一抓，啪地一下，打在他的手心，五指牢牢收拢。

　　那一声太清脆，震得她自己都麻，轰地一下，脑子就空了。
　　匆匆抬眼一瞥，没敢多看，嗖地就又躲了，鸵鸟一样埋着头，已经抓住他的五指下意识便松开，想抽回来。
　　然而下一秒，原本只是放松摊平的那只手在她的手心下忽地一扣，反客为主握住了她。

　　西贝试图挣脱，抽了抽，没抽.动，头顶响起一声平静的询问，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打完就想跑？”
　　“我不是……”

　　西贝从车门顶沿望出去想解释，一眼跌进漆黑的深深海底，清冷俊逸的眉目，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
　　突然就忘了想要说什么，可心里又隐隐滋生出几许不甘，为自己的笨拙而不甘。
　　瘪嘴，西贝在副驾上往车门边挪了挪，临下车前，抻头看着门前握着自己手的男人，一字一顿怨念：“你就逗我吧，把我逗怂了我看你怎么办。”

　　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然后这话就随着不甘发泄.了出来。
　　小嘴嘚嘚地一开一合，脸蛋都还通红的，却目光忿忿，说出了心里话。北珝搭着大衣的那只手辅助着去搀扶她，被她软糯的指责定住，指尖尚未触碰到她的衣袖，她人已经一脚豪迈地跨了下去。

　　西贝平时没觉得自己有多矮，可关键时刻竟连番露短，这一脚下去，心思又早飞到眼前人身上，全然忘了底盘足有半米，当即踩空。
　　北珝伸手捞她已经迟了，脚脖子还是咔哒轻崴了一下。

　　西贝站立不稳，肩膀被他有力地圈着，倚靠在他怀里，稳固牢靠得像倚靠一棵松柏，连鼻端涌进的气息都是清冽的。
　　她疼得倒吸气，帽子捂盖下的潮热更盛，有种整颗头都快被汗湿的严重窒闷。

　　北珝稍一低眸，就能看见悬挂在她鼻尖的一颗微小的汗珠，地库常年低温，更何况是严冬，她出汗很不正常。
　　脖颈下弯，他尽可能低地靠近她的脸。
　　这个动作以他们的身高差做起来不是一般的费劲，单单垂下脖颈还不够，肩膀也要适当塌陷，以降低足够多的海拔。
　　于是，当西贝紧皱着眉毛耷拉脑袋咬紧牙关的时候，突然撞进他的瞳孔里，此刻的距离远比方才近得多，有多近呢，大概只有一指宽，她只要稍一抬头就能亲到他。

　　“脚扭了？”
　　疼痛打败羞涩占据主导，她反应很钝，拧巴着脸，点头：“嗯……”

　　手上挂着的大衣二话没说扔进副驾，北珝一言不发，膝盖低了低，右手穿过膝窝，打横把她抱了起来。
　　“诶——不用，”西贝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我没事，缓一会就好了，我能自己走……”

　　“别动。”北珝不为所动，平稳走出两步，从车门边上绕出去，肘部一顶，用后背的力，将副驾车门咚一声关严。

　　西贝听到一声车锁，悬空被他抱着往前走，脑袋里天旋地转，好一会才想起把包在怀里抱紧，免得链条垂下去打到他的腿。

　　“急不急着回家？”
　　“……嗯？”
　　地下车库白天也亮着灯，四下无人，北珝眉眼低俯，轻轻扫向她：“你听清了不是么。”
　　“……”
　　直到现在西贝才意识到不对，这不该是一个对待别人女朋友的态度。
　　出圈了大哥。

　　她不说话，脚踝的阵痛一点点缓轻，她开始渐渐有精力去揣摩他的心理活动，以及，悄悄地、装作不经意地，近距离欣赏他的脸。
　　一个颜控，并且还是一个胆子有点小，性格有点拘谨的颜控，阴差阳错被自己默默舔颜三年的人公主抱，还明确知道他喜欢自己，有比现在更美好的时刻吗？
　　西贝痛并快乐着，小心思飞啊飞，不自知地开起小差，咬住嘴唇偷笑。

　　北珝抱着她，步履稳健，跨过一扇消防门的门槛。
　　灯光稍许昏暗，巴掌大的小脸上嘴角微翘的幅度却很好看见，因为不单是嘴巴，连那双明媚的眼睛都弯成月牙儿。
　　“还疼么？”他问。
　　西贝不作反应，过了两秒，猛然敛了笑，望他：“你说什么？”

　　又是一道消防门，他边跨边重复：“脚还疼不疼？”
　　暗影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西贝盯着他好看的唇形：“还好，不怎么疼了。你让我下去吧，我真的可以自己走。”

　　到了光线炽盛的地方，他垂眸，西贝才发现他眼里的深海犹在，单用目光就已给了答案，只是言语说出，给她的感受很奇特：“你觉得可能么。”
　　“……”

　　这个男人，霸道专横的一面早已屡见不鲜。深夜扰民这种事都做得出，说出这样的话本不足为奇，可她居然不恼，而且似乎有点吃这一套，心里像打开一瓶草莓酱甜味的苏打汽水，呲呲冒起粉红气泡。

　　“为什么不可能。”一旦打定主意和他作战到底，西贝就绝不认输，她有点害羞，所以扭过脸不看他，看着前面的路，“现在是没人，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吧，万一被看到，你不怕招惹是非啊？”
　　内心却在祈祷，可千万别来人。

　　“担心我？”他像是能一眼看穿她。
　　西贝喉咙一堵，驳辩：“……没有，我是提醒你。顺便，顺便担心一下我自己。”
　　意思是：不想被人肉。

　　北珝无意识地抿了下唇，没吭声。
　　小姑娘被父母保护得有多好，显而易见。如果他连护她的本事都没有，也没资格去谈喜欢和爱了。
　　他的职业，注定了倘若想追她，就需要完成一场特殊的交接。没有哪个爱孩子的父母会愿意将女儿放心交给随时都可能带给她舆论压力的人，何况还是以身作则多年，效果显著的名人父母。
　　看上人家的女儿，没这点觉悟和担当，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就怪不得别人了。

　　他突然不说话，西贝反骨慢慢就弱了。
　　她想，是不是有点伤人啊？
　　前面就快到电梯间了，西贝收回视线，扭脸想转过去看他。

　　北珝手臂力量稳固而牢靠，走了这么长的路，她觉得自己有了一个很好的话题切入点。
　　比如：你累不累？再比如：我重不重？
　　反正无论哪个，都能翻篇。
　　只是没想到，不用她来翻，北珝竟然自己先开了口：“打个赌怎么样？”

　　他的语气很平缓，甚至没有看她，像是目视前方临时起的意。
　　西贝眼睛瞪圆，把不明情况都表现在脸上。

　　北珝低头，慢走两步后停下。
　　“就赌乘电梯会不会碰见人，碰见了送你回家，没碰见你就跟我回家。”
　　脖颈微微一低，他在她错愕的眼睛里隐约辨清自己的轮廓，眉骨轻抬：“敢赌么。”

　　西贝呆住，他刚刚挑眉的小细节在她眼里像是慢镜头回放，对颜控来说，无异于放电。
　　也……太好看了吧。
　　照骗在他身上，都是假的，假的，绝对不存在的。怪不得各种活动照、硬照、街拍私服，都能做到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底子好，没办法。

　　北珝眼里，是西贝迷蒙的神色：“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
　　西贝回过神，然而他已收回目光，重新阔步。
　　盯着他下颌鲜明的弧线，冷不防听见他补充：“我赌没人。”
　　“……”

　　你当然赌没人，你想让我去你家嘛。西贝又是羞又是恼，觉得堂堂一个新晋偶像，都见过对方男票了，怎么反倒言行更没谱了。
　　她狐疑地拧起眉间，实在闹不清他的心理。

　　电梯抵达一层，停下。外面站着一对衣着讲究的母子，母亲保养得宜，儿子正当年少，看见他们，明显对北珝有所认识，表情都蓦然一怔。
　　原本西贝还困惑，既然他赌的没人，为什么楼层键揿下的却只有十，十楼明明是她家。
　　母子二人进电梯后，北珝眼睛睇着前方的镜面，没看她，语气是拿捏得当的疏离，好像他们只是再平常不过的陌生人：“送你回家只是举手之劳，不必记挂在心上。也别说让你父母上门道谢的话，我不喜欢好事留名。懂？”

　　“…………”

　　西贝能感觉到，旁边那对母子也和她一样，被北珝散发出的与年龄不符的深沉气息所震慑。
　　尤其是那位踩着高跟，仪表高贵的母亲，她看上去是准备和北珝客套地寒暄两句的，但显然，此刻望而却步，沉默站在一边，将手掌轻轻覆在儿子的肩膀，摇头制止他搭话。

　　气场这种隐形能量可真是可怕啊。西贝感叹着，毫无防备地对上他突然垂下的眼睛。
　　北珝状似不经意地低头，眼眸深静，掩藏着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但有一点她似乎懂了。他其实早就做好了有人的准备。

　　电梯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那对母子的睇视。
　　目光从电梯收回，移至他的侧脸，西贝咬唇：“我爸妈可能都在家。”
　　北珝表情不置可否，睨她：“所以呢。”
　　所以……“你把我放在这儿吧，我等你走后自己开门。”

　　“西贝。”北珝不紧不慢地站住脚，停在一门之外。
　　名字被他咬字清楚地念出来，还是垂眸看着她，神情有恙地念，西贝屏息，轻声轻气：“你……你小点声。”
　　“你在怕什么？”他目光定在她脸上，看她慌乱的表情，“嗯？还说不是担心我？”
　　嘴角缓缓勾起，眸光清亮得着实有些刺眼，仿佛那片海域在灯塔迷离的光下，粼粼地泛起波浪。

　　西贝被他稳当妥帖地放落在地，单手扶在门边，一只脚半踮，低着头。
　　“真能自己走？”
　　“……能，你快走吧。”她窘迫催赶。
　　瞧出她刻意不看他，掌心盖在她毛线帽的帽尖：“走了。”
　　西贝不作回应，只是一味地垂头盯着地板。

　　只有两个人的私人走廊里，北珝迈向电梯，没回头。轿厢抵达楼层时，身后依然没有动静，他手抄在兜里，唇畔微微上扬。
　　两天来，所有郁结于心的情绪都在此刻烟消云散。
　　小骗子。

　　西贝听到梯门关闭过程中细微运作的声音，兀自又站了会才慢吞吞输入密码开门。
　　脚崴得并不严重，只是微扭了筋。扶墙挪进门，家里到处寂然无声，只有一只喵主子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突然钻出来，对着她懒懒地喵完一嗓，又高冷转身。

　　她看着年年高高翘起的猫尾巴，想：自己刚刚又撒谎了。
　　两只手放在心口的位置，心有余悸地深呼吸。
　　太可怕了，被自己粉了三年的人喜欢太可怕了，完全不给她留活路……不把他拦在门外，回到家后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鬼知道又会经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