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的牛奶糖》陆僖野

3、03

　　男人一脸冷淡地看着她，脚下一顿，也只是极短暂的一瞬，几乎看不出来，就那么迎着她的视线，眼皮不眨地掠过她，继续往前走着，扫向承重柱后面的停车位。
　　距离随着走动不断缩短，没了墨镜的遮挡，眉眼笼在帽檐的阴影里，眸色一片漆黑，在看清车上背对着坐着一个人时，眼神微凝。

　　早上只是面上无光，觉得难堪，此刻却是忐忑。西贝捏紧挎包背带，眼瞅他越走越近，情急之下一窜而上，二话不说就把不二从车前盖上拖了下来。

　　不二落地的同时手一抖，指腹误点发送，编辑到一半的文字在尚未分组可见的情况下眨眼曝光于众。
　　“……”
　　眉心狠狠地一跳，被西贝捉住的手肘下意识朝后甩，想赶紧补救。
　　其实没太用力，可落在外人眼里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再加上他语气又激动，看上去就像暴跳如雷的小男友在对着小女友撒火发脾气。
　　“干嘛啊你？卧槽发出去了啊——！喵酱，你赶紧祈祷我爸没看见，我他妈今天可是没去练车陪的你！”

　　眼睛都不带眨地立刻点击删除，重新戳进编辑页面，选上照片，也不知是不是他屁股上黏有磁铁，几秒钟的工夫，又在西贝眼皮底下贴上了车前盖。
　　西贝：“……”

　　北珝全程目睹，小姑娘手足无措急红了脸，侧着眼角偷觑他，明显是知道那辆车是他的，窥探他的反应。

　　听筒里，女人还在甜声邀请他参加这周末的私人聚会，特地点了几个熟人的名字，有圈里的前辈，也有同是九零后的小花小生。
　　“怎么样，来不来？”

　　北珝没吭声，眼尾不经意地轻轻一扫。
　　视线刚一碰上，偷瞥他的小姑娘唰地又一次率先别开眼，像只畏惧大灰狼的小白兔，哦不，是小粉兔才对。
　　还是上午那条及膝的藕粉色萝莉裙，脚踩一双黑色低跟淑女单皮鞋，鞋口露出两截蕾丝花边的白色短袜，和一双白得发光的纤细小腿。
　　全身上下唯一和上午有区别的，只有她的发型，小姑娘高高的双马尾不见了，梳成单只，活泼伶俐地高垂在脑后。

　　无线电那端也没多等，还挺有耐心的，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温声细语继续说：“章琛找人攒了个剧本你知道吧，人家跨界当导演，动用所有人脉组建班底，不缺投资也不缺宣传，缺的是强强联合。顶级流量的档期未必合得上，要找最可能找的就是像你这样新蹿红的流量咖，走个双赢。虽然不是块好饼，但有的吃总比没有强吧？不是我说，你电影资源可够差的，烈日里的一个小角色就满足了？这回可是一番哦。”
　　对方轻拖着调子，诱惑他。

　　北珝没有多余的表情，垂着眼睫，嘲讽地轻舔了下嘴角，一双黑眸似浸了冬天里的一捧冰水，飘着渣子。
　　“我把机会摆你面前了啊，当个好演员首先要有格局，你那么聪明，应该懂的。”女人清亮婉转的语调悠悠然，一语双关。

　　就连西贝都无形中感觉到了不远处.男人的低气压。
　　完了，这下真的完了……不只是丢脸的问题，会被讨厌的吧？

　　西贝一颗心像是被北珝紧攥在手里，与其等着他情绪爆发一把捏爆，还不如自己主动原地爆炸呢。
　　对，原地爆炸。

　　这样想着，她雄赳赳抬头，奋不顾身地再次伸出魔爪，拖起不二近在咫尺的右胳膊肘，将龟毛的这家伙不仅和车拉开了距离，而且还一口气倒退着，硬是在他一脸懵圈的表情下，一拖拖出数米远，都快站到车道对面的车位上了。

　　不二像螃蟹过街，背对北珝被横着拉走，反正朋友圈也发了，手机便直接按了锁屏。
　　“喵酱你没事吧？”他受惊过后多少感到意外。

　　西贝脸红得不正常，抿着嘴，活像一只生气的河豚，鼓腮瞪他。
　　“你这是突然闹哪出？别介啊，我害怕。”
　　西贝没办法，眼珠转动，狂给他使眼色。
　　“哦——因为我坐了你爱豆的爱车？”不二冥思苦想完毕，头没动，单单握着手机的左手朝后指了指。

　　西贝摇头，简直欲哭无泪。
　　他不是我爱豆，我没有爱豆——！
　　能这样吼出来吗？显然不能。
　　她挫败得肩膀都塌了下去。

　　北珝就在她的视野范围里，他没有停下过步伐，已经很快行至劳斯莱斯的车头附近。
　　西贝看着他微垂着眼，一语不发摁断通话，由始至终好像就只敷衍地说过那么一句话，灯光勾勒出他冷漠的侧脸轮廓，眼睛周围都是阴影。
　　这是……直接不爽地撂电话了？

　　西贝有点受刺激，心头一梗，如果是因为他们，脾气也未免太大了点儿。
　　脑海中刚划过这个念头，手机在北珝手里打了个转，倒垂着提溜在拇指和四指间，像个玩具似的随着他的情绪摆布，目光就这么突然间越过帽檐斜了过来，漫不经心地，不带一丝情感地，落在西贝绯红的小脸上。

　　眼神交汇，西贝一瞬绷紧：“……”

　　不过这回她没躲，至少没第一反应只想着躲，她暗咬了下嘴唇，主动开口道歉：“对不起，希望没给您造成困扰。”
　　这个“您”字咬字特别清晰不说，还格外自然，就连无辜望着他的小眼神，也满是真诚。
　　她甚至没打算装糊涂，俨然大大方方地把“我知道车是你的”摆在了明面上。

　　北珝脚步一顿，左手插在裤兜里，微一转身，微眯起眼，面无表情。

　　不二这下终于知道究竟出了什么状况，惊讶看着北珝，嘴巴张着，能飞出鸟来。
　　靠，这运气究竟是好还是坏？怎么搞得跟骚扰上门的私生饭似的……他心里直犯嘀咕。

　　纵然脸皮再厚，也觉得巨他妈尴尬。私生饭是饭圈里的毒瘤，一向也是他所不齿的。
　　自己出丑倒无所谓，关键给基友丢脸了，人家好歹是邻居，万一被误会可怎么办，之前不是有新闻说某个女私生饭斥资千万跑到男星楼下买房，半夜按门铃送汤表白，幻想自己和该男星有一腿嘛，喵酱会不会被等量齐观，视为同类？那他不成千古罪人啦！
　　不行不行，为了他们肝胆相照的友情，他必须做点什么补救一下目前严峻的形势。

　　结果，西贝肩膀就被冷不丁地狠推了一把。
　　太突然，以至于没站稳一连后退好几步，膝盖窝都贴到后面的一辆宝马车上。

　　她一脸错愕，比不二突然抽风用力推她更令她震惊的，是不二秒变脸陡然露出的受伤和愤怒。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因为他——！”

　　西贝：“……”

　　不二身量不高，身材也瘦弱，细胳膊细腿，全身上下也就一张脸能加分，此时这张脸变成表情包，完全崩坏，手指北珝，拧头对她横眉竖眼。
　　“不就是坐了你偶像的车么，你瞧你维护得那个心疼样儿，就跟我会把车怎么地了似的。怪不得人家说，追星的女生太过喜欢偶像导致无法喜欢其他异性，我今天算是实打实领教到了。”不二双手叉腰，点头，“行，真行。枉我追你那么久，算我瞎了眼。既然你那么喜欢他，我退出行了吧，老子不奉陪了。”

　　戏精临场发挥，表演完全部戏份，功成身退，冲呆愣住的西贝悄悄挤了挤眼，扭头就走。
　　留下西贝一个人一头雾水地呈现呆滞状。
　　她完全是一种傻了懵了痴了醉了的心情，连带着身体都一动不动，眼底无神，茫茫然地放空，特别像一个失恋被甩的小可怜，接受不了突发巨变，陷在深深的恍惚里。

　　不二的背影连同脚步声一起消失后，四周几无人声。
　　地下车库越是静谧，越是显得空旷，仿佛全世界就只剩下她和他两个人。

　　北珝视线往远处飘开，有点棘手地舔了下唇，低凉哼笑。
　　他的粉丝因为他恋情告吹了，是不是应该……聊表歉意？

　　一个人深受了多少爱戴，就担负了多少责任。
　　往前推三年，北珝绝不相信以他的性格会做出宠粉的举动。入行久了，心都泡软了。哪怕今天心情并不好，也还是意识到自己或许可以做点什么，让小姑娘在情感上获得另一种寄托，心里好受点。

　　想到之前女孩胆怯的样子，冷漠的面部表情微作调整，他走近两步。

　　西贝感觉面前一暗，半晌回过神，睫毛颤了颤，轻轻抬起，然后便愣住，眼睛都不自觉睁大。
　　“知道车是我的？”他敛目，随便挑了个问题进入话题。
　　“啊……”西贝呆住，突然失去应变能力。
　　也许这会成为值得纪念的一天，不仅见到北珝真人，知道和他是邻居，而且他还主动和她说了话。

　　小姑娘在他近距离的直视下脸又红了，北珝本能地蹙了下眉头。
　　容易紧张，容易脸红，性格似乎有些内向？

　　西贝反应了一下下，才看着他的眼睛，轻点头：“……嗯。”
　　北珝先是沉默，而后眉心松开：“是我粉丝？”
　　显然，又是句废话，明知故问。
　　他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他好进入正题。

　　西贝没有再呆住，可是却被难住了。
　　她想说不是，纯粹只是喜欢你这张脸而已，不能算是正统粉丝吧？她总觉得，颜粉距离粉丝还有一定跨度，认脸不认人随时都可能叛变，喜欢上另一张更好看的脸。或者做个墙头，同时喜欢很多张帅脸，谁也不是本命。
　　可眼下，她喜欢的这张脸不单嘴巴在跟她说话，漆黑的眼睛也分毫不错地锁定着她，喉咙卡了壳，半个不字都说不出口。
　　点头，只能点头，不吭声地点头。因为心虚。

　　果然容易害羞。北珝心中有了定论，默然片刻，低低淡淡地像是在叙述一件平常琐事：“带笔了么，签名要不要？”
　　“啊……”原谅她又傻了，谁遇到明星主动给签名都会傻吧。

　　是不理解，还是不满足？北珝目光带着研判，挑眉，抛出另一个福利任她选：“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