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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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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十二点的夜,外面忽然下起了雪。
十年来S市的第一场雪。
没有千里冰封也没有银装素裹。
落在手心就化开,连个形状都来不及看清,一点也积不起来。
“天气可真够冷的。”
沈颜在音乐厅门口跺着脚,双手捧到嘴边哈着气,等着快车司机到来。
这种天气又在这么微妙的时间,仍然出来接单的车主不多。沈颜被司机狠狠宰了一笔,最终还是畏惧严寒达成妥协。
她遇见许怀初的时候也是这么一个冬天,没有今年冷,寒风倒是凛冽地刮着,透过衣物边边角角的缝隙,从领口、下摆、袖边钻进去,冻得她浑身打颤。
沈颜从小被养得娇气,皮肤细腻敏感得受不得一点刺激。
从来不穿高领,也不带围巾。脖子成了她最容易被攻陷的地方,跟风湿病似的,自动预测天气,气温一到就缩成螃蟹。导致她一直觉得自己没有线条流畅的天鹅颈就是因为脖子缩得太多了。
冬天缩脖子的毛病和许怀初在一起后就被强制纠正了过来,他会把自己暖好的围巾盘在沈颜的脖子上,系成一个漂亮的法国结。
也不知道是什么臭毛病,只要是许怀初用过的,沈颜就一点难受的感觉都没有了,不痛不痒,心里还美滋滋的。
当然,这种待遇在沈颜提了分手后就再也没有享受到了。
为此,她曾不只一次骂过自己智障,就当是找个免费暖炉也好啊,怎么嘴巴就这么快呢!
App上显示快车距离音乐厅只有三公里,沈颜却在大门口足足吹了半个小时的冷风,要不是因为没人接单,她非把这个司机骂得无地自容然后甩手走人。
总算上了车,沈颜在外面冻得四肢僵硬,一触到空调的暖气,整个人都好似融化了,软绵绵的,使不上劲。
她触了触自己的额头,粗略一估计:完了,又要发烧了。
“姑娘,上哪儿啊?”司机操着一口外地口音,车载音响放着《好日子》,沈颜却是满心疲惫。
她强打起精神,“城西……”
“这么远呢,你咋不早说,都这个天儿了,我返程又接不到客人,这油费啊……”
远个屁!
“加你一百。”沈颜掀了掀眸子,爽快地从钱夹里取出一张红色的毛爷爷。
要不是因为手上没力气,真想一巴掌呼到他脸上。要钱就要钱,屁话还这么多。
“诶,这感情好,半个小时内准给您送到。”司机腾出一只手后扭,接过钱,拇指和食指还不放心地在纸钞上磨了磨,似乎在验证真伪。
沈颜看了看外面的路况冷笑了声,这司机是在南边待多了吧。半个小时,三个小时能到就不错了。她把羽绒服紧了紧,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又冷又热,实在难熬。
沈颜在音乐厅磨蹭了太久,出来的时候有些晚了。
雪似乎下了有一会儿了。地面凝了一层薄冰,碾过一条又一条的车轮印,脏兮兮的。
她恹恹地靠在冰凉的车窗上,手指在玻璃窗上画着画。
未回神,玻璃面上已经呈现出了“许怀初”三个大字,龙飞凤舞的行草,她当年模仿了好久。
沈颜愣了愣,然后用手背快速抹去,发出咯吱声响。
司机以为她是被频繁刹车弄得不耐烦了,解释道:“姑娘,你看交通就这样,我也想快点,没事儿别冲我车发火啊!”
“嗯。”
她应了声,懒得解释,垂下眸子再不吭声。
一滴水倏地落在放在膝盖上的手机屏幕上,纤薄的钢化膜泛起涟漪。车顶仿佛下起了雨,水珠不再仅仅局限于手机,手腕、衣摆、钱包,都有涉及。
沈颜吸了吸鼻子,赶紧从口袋里取出纸巾,悄无声息地抹去眼角的泪。
好像感冒了大脑控制能力就会下降,沈颜拼命地擦,眼泪拼命地落,一颗接着一颗,终而复始。
沈颜觉得她现在真是讨厌死许怀初了,那么狠心。
早忘了当年是谁言辞凿凿说的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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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许,你绕回音乐厅做什么?”
齐灿对他今天的反常行为深表疑惑。
送走邱嘉雯后,明明一路直走就可以回家,许怀初却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非要再来市中心一趟。
“下雪了。”他的声音飘渺,要不是齐灿离得近,几乎捕捉不到。
齐灿看了看刚一贴上车前窗就化作水珠落下的物事,笑道:“你们南边就管这叫做雪?”
许怀初没理他,静坐在驾驶位上,低着眼若有所思。
沈颜曾问他,S市为什么一直不下雪。
当时他从研读的乐理书里缓缓抬头,轻蔑地说了一句:“你是要说零八年你还没出生?”
沈颜怔了怔,然后一把扑过去缠着他撒娇,笑意吟吟,“我可没有说你老牛吃嫩草的意思。”
后来,他才知道,那一年她的母亲去世了,抑郁症,跳楼自杀。
她一整年呆在房间里,再也不敢直视窗户,是真的错过了那场大雪。
许怀初自诩对言谈分寸的把握很好,那应该是他为数不多的说错话。
她却还强颜欢笑哄他开心,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满心的愧疚。
那么可爱的一个女孩,他居然就轻易地放她走了。
“失策失策,我就不应该跟着你乱来,这车爬得还没有我走得快呢,这鼎盛堂……我只能明天再去了。”齐灿面带失落,偷偷瞟了他一眼。
许怀初的语气很淡,有点了无生趣的味道,“卡就放你那儿吧。”
“谢谢许大指挥!”齐灿拱手作了个揖,脸上的笑意浓重得快要漫出来。
“咦,前面的人影有点眼熟。”他直起身子透过车辆间的缝隙望了望。
许怀初顺着他的视线方向抬了抬眸。
五分钟前,沈颜和司机因为音乐的问题产生的争执,闹得不可开交。
“师傅,能不能换首歌?”她被这欢快的调子吵得脑壳疼。
“怎么了,看不起乡村歌曲啊,这可是改革后……”
沈颜后悔了,她不该和他讲道理的,说一句能回上十句,学校辩论队就缺这种颠倒是非的人才。
音乐没把她吵死,司机做到了。
“那把音乐关了行吗?听得我不太舒服。”沈颜虚得连开口都觉得困难。
司机回头看了她一眼,小姑娘脸蛋潮红,乌黑的发丝好像因为发汗被浸湿,贴在额际和腮边,看得他喉结一动,结巴道:“姑、姑娘,你不是玩仙人、仙人跳的吧!”
沈颜怒由心生,仙人跳?仙你妈的跳!
她死死克制住自己想打人的手,费力地咧开嘴,扯出一个诡异的笑,甩门离开了。
室外的寒气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秉着“不蒸馒头争口气”的原则,她捏了捏拳头,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瘦小的身子在车辆间穿梭自如。
齐灿都认出来了的背影,许怀初自然不会认不出,不过看上去依旧是冷静自持的模样,坐在位置上无动于衷。
只是那双静若幽潭的眸子里似乎被投入了一颗石子,再不能平静。
也不知道在纠结些什么。
齐灿像是全然忘了几个小时前的警告,贱兮兮地开口,“这大冷天的,外面得有零下了吧。我一个皮糙肉厚的北方人都受不了你们这边的湿冷,也不知道你们的冬天都是怎么过的。”
闻言,许怀初烦躁地拧了拧眉,想到沈颜像个树袋熊缠在他身上的时候,他问她,“那你以前冬天是怎么过的?”
她翻了个白眼,幽幽道:“命是空调给的。”
耳边毫无异动,齐灿以为是自己的料下得不够狠,又补了句,“小姑娘步行挺有勇气的啊,换我个大老爷们也不敢这么干。”说完,偏头去看许怀初的神情。
许怀初对他的话恍若未闻,在一旁的储藏柜里翻找着什么东西。
看到他拿起来的东西后,齐灿一把抢过,笑意不明,“咦,不是说对嗓子不好戒了的吗?”
齐灿把烟卷放在指尖摆弄,几次将将掉落都被他在千钧一发的关头接住。
“还我。”许怀初朝着他摊开一只手,面露不虞。
“您的嗓子金贵,这罪还是我帮你受了吧。”
齐灿熟练地取出打火机点烟,看着许怀初黑沉的脸色,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起码有小半年没见过许怀初抽烟了,上一次还是家里逼着他回去见什么门当户对的女人。
“老许,真不去?”他吐出一口浊气,一而再再而三的劝说,像是一种引诱。
勾引蠢蠢欲动的鱼儿。
“嗯。”许怀初偏过头看向窗外,滚烫的掌心熨在口袋里冰凉的钢笔上。
沈颜送给他的礼物,唯一一件。
不是生日、不是圣诞、也不是元旦。只是一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休息日。
他们错过了所有应该庆祝的节日,因为他的原因。
他以为小姑娘只是一时冲动,早晚会腻了这场游戏,也就没上心。
现在看来,倒是他不解风情。
听说为了这只价值不菲的钢笔,沈颜还动用了母亲留给她的小金库。
分手的时候,她把能还的都还了,不能还的都折算成现金分期打到他的账上。
他却藏了私,装作弄丢了,不肯归还。
说好的江湖不见,她背誓了。罔顾他煎熬着折磨自己这么多年。
许怀初突然把手机揣进兜里,“待会儿车动了你自己开走。”
有些人不能说再见,一旦见面,哪怕只是个背影,紧绷着的思念都会如洪流下瀑布,一泻千里。
齐灿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就只听见“咣当”关门声了。
“嘿!有异性没人性!”他骂了一句,然后又笑道:“早干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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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辆之间的缝隙狭窄,恨不得面贴着面凑在一起。
沈颜昏昏沉沉的脑袋被冷风一吹清醒了不少,身上滚烫的温度也在不断蔓延着。
她觉得自己要是现在手里捏一颗鸡蛋,怕是能瞬间煮熟。
她跌跌撞撞地走着,凭着失散多年的记忆回顾路况。
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好像有家医院,好像是。
就自己现在这状态,她还是不指望能回家了。
沈颜偏了偏脑袋,沉思接下来刚往哪里走,昏沉的脑袋没注意到自己已经站到了马路中间。
汽笛喇叭轰鸣,她在人群的挤攘下被带着越过斑马线往对面跑去。
为了好看,她今天穿了双过膝的靴子,带着点跟,这猛地一冲,跌进了温暖的怀抱里。
“颜颜。”
她抱着最后一丝清明,眯眼喊了男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