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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   自打院子料理好,主人住进来的那日起,这房里的各类汤药丸子就未曾断过,每日三次的汤药,睡起睡前的药丸,还有凝心定气补心补肾的各种,这间屋子早已浸淫药味已久,越往里走,便闻得中药味道越发深重,棋洋走入内室,恍惚走进个中药罐子一般。
      星红垂手站在一边,瑶光一个人倚在床上,手里端着瓷碗,手里捏着一柄小匙,正一勺勺往嘴里送。
      往日她嫌苦,向来是屏着呼吸一口闷下,可今日这苦来得正是时候,她需要这副苦药保持清醒,瑶光倚在榻上,眼瞧着瓷碗见了底才放下汤匙。
      汤药太苦,她不自觉拧眉太久,此时松懈下来只觉得眉间难受得紧,瑶光疲惫得抬眼帘扫了一眼,正瞧见霜釉和棋洋进来站定在她面前。
      “霜釉,给我揉揉。”
      女孩语气怏怏,大多是气音,说出口便散在听的人耳边,却是比往日气势更浓,吩咐人伺候时那股目中无人的漫不经心与骄矜只叫人下意识得服从她的要求。
      霜釉忙走过去跪坐在床边,用手指指腹柔软处轻轻摁着女孩额头,瑶光闭着眼等眉间那股郁结好歹揉松些才叫了停,再睁眼时,眸中寒光柔情迸射,直直望着棋洋。
      “棋管事,”
      她叫一声,却说不下去了。
      主仆二人四目相对,瑶光眼中坚冰将将融化,隐隐水波粼粼一转,尽收入眼底,瑶光垂下目光,盯着手里的瓷碗沉默片刻,再开口,声音之中似有无尽的沉重:
      “按我的性子,这事需想上三天三夜,再从里面挑出个最好的办法去办,可这事拖一天我都怕有无数变数。”
      “星红,”
      瑶光声音一时梗塞,有横生的泪意又被那心中压着的恐慌逼了回去。
      “我身边,你呆不得了。”
      她心中忽的一片苍凉,像是主动要求守护者离开的雏鸟,明明心里凄惶无比,却还是要赶走自己的保护伞。
      “可你走,我不放心你。”
      朝夕相处的人,又怎么会不清楚这人待自己有多好将自己捧得多高,真的放他走,便是送他去死。
      星红嘴唇一颤,终是没有说话,只是双膝一曲,跪了下来。
      “当初你说你只想要做个有饭吃,从良契的下人,”
      瑶光几度措辞,最后只叹出质问都不是的一句来:
      “如此,又何苦骗我?”
      星红默不作声,跪在地上以头抢地,瑶光不忍看,偏过头去,眼泪夺眶而出,瑶光伸手一把抹去,呼吸急促几下又平复下去,棋洋瞧着,只觉得女孩此刻泪眼中都带着一股欲鱼死网破的狠意。
      她看着地上的人,良久将哽咽尽数吞下,撑起身子:
      “我会尽快搬出沈府,等出了沈府,你便走得远远的,听明白了吗?”
      回答她的是沉闷的一声叩头声音,瑶光咬牙切齿,眼眶憋得通红,沾着细碎的眼泪,忍了许久,终于还是一抬手,将手里的瓷碗往地上狠狠一掷,地上铺的软毯,瓷碗没有摔碎,里面剩余的药液溅在星红头上脸上,星红眼泪滚滚,只把身子匍匐越放越低不叫人看出来。
      “我只要你答应我一点,”
      瑶光恨声说道:
      “你不许死,我在沈府时,你给我好好活着,我出去了,你走得给我活着走,听清楚了! 若是你敢偷偷寻死,我便跟你一起走,我说到做到。”
      她眼泪掉得凶,面上也是一派凶狠:
      “我这副破败身子,正求没有由头自己寻个痛快,星红,”
      读那二字时唇齿之中几乎要滴下了血。

      “你若是敢死!”

      最后一声着实凄厉,霜釉就在边上,一直低头听着塌上人从喉咙里硬扯出来的恨怒,听到最后这句恨意万千的星红,和嘶哑尖厉重重的一声“死”,她竟从心尖也冒出一股战栗来,不受控制的从眼眶子里浸出些水来。
      “我做恶鬼也跟着你,从此以后咱们生生世世都一道走! 生生世世都是你害死我我害死你,听见没有! ”
      她攥紧拳头撑着身子,看着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人几乎是在怒吼,星红闻她所言如雷贯耳,一时眼泪汹涌逆流,顺着倒势划过眉毛,一滴滴一道道,流进头发里,一阵冰凉。
      “听见没有!”
      她喉头滚动,涌上一股铁锈味道,嗓子刺痒强忍着没有咳嗽,只听地上人闭着泪眼砰砰磕头:
      “听见了,听见了!”

      得了最不放心的一个的承诺,瑶光这才勉强安心一瞬,整个人一软,方才身上强撑起的那股子力气一下被卸了下去,往后重重一靠,猛烈得咳嗽起来。
      霜釉忙端来茶扶她喝了几口,瑶光不耐得挥手,示意她们都走,棋洋霜釉动也不动,最后还是星红一抹脸,咬牙捡起地上的瓷碗小勺爬起来,行了个礼出去,两人这才也离开了。
      待三人离开,瑶光才翻过身去,双眼无神得望着绫罗绣面的被子发呆。
      想如何处理关着的那三人,想如何尽早离开沈府,想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浣瑶光心乱如麻,心中堂皇,只觉得此刻她比星红还想一死了之,
      她整整想了一下午,连晚饭也没吃,一个人抱着被子躺在床上一桩桩一件件的思索,最后点着通宵的烛火,想得头脑发胀眼皮子打架才沉沉睡去。
      醒来时天色犹暗,满盏烛泪,瑶光睡得头昏脑胀,勉强翻坐起来灭了烛火,又独自一人坐在黑暗里发怔。
      这时候的月亮格外明亮,往常睡觉都会拉上帘子,昨夜没有拉,此时银白的月光透过几户轩窗照进来,屋里像是笼了一层银白放光的柔纱,在黑暗中拢住各样物件的轮廓,瑶光借光望去,小桌上还摆着一个小葫芦瓶,大概是送药结果瞧她睡了也没用上的安神药。
      瑶光翻身下床,伤处这会儿已经不那么疼了,她抬着伤脚小心蹦到桌边坐下,拿起那个葫芦瓶在手里把玩。
      屋里温暖,瓷瓶微凉,直到将那点凉气把玩近了,瑶光才打开瓶口,将里面的小药丸尽数倒在桌上。
      药丸浑圆,有的顺着桌面溜了下去,大部分散落在桌上,瑶光看了好一会儿,伸手想要将药丸扫到地下,然而手定在半道上,最终还是没有这样做,拿起个茶杯,摸着黑一粒一粒捏着往里面收,一边收一边数,等收齐了一桌子的药粒,才又点起灯盏。
      屋外守夜的人见屋里灯色忽暗忽亮,进来悄声询问,瑶光见是落琴,轻声吩咐:
      “你进书房把二小姐第一次拿来的书都抱来。”
      她神情淡淡的,这些天皮相消瘦勾勒出骨相轮廓,看上去实在清冷异常,落琴不敢多嘴,乖乖进去拿书,拿完书又乖乖出去。
      瑶光挑拣一眼,再一看,就看到了天色微亮。
      也不知道究竟看进去了多少,半本书翻过去,浣瑶光轻轻按了按眼睛,吹了灯,静静坐在桌前等着天光大亮。
      屋外已经响起了扫地声音,浣瑶光静静听着,跟着那颇有节奏感的声音一下下心里默数,数到四位数时,天已经完全亮了起来。
      霜釉进来送药,眼瞧着落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有些疑惑,一进卧室,见瑶光坐在那里看书,也有些愣住了。
      药还是烫的,瑶光也不急着喝,伸手虚扶着药碗暖手,吩咐道:
      “早些用饭,用了饭,陪我去,”
      她顿了顿,心念在嘴里滚了滚翻儿,又改了口:
      “陪我去夫人那里一趟。”
      霜釉闻言顿时心惊,心道这是要摊牌,不敢劝,只是有些匆忙得应了一声,转头刚要出去,瑶光慢悠悠在她身后添了一句:
      “告诉棋管事后,叫她直接来我这儿,别让她自己想。”
      霜釉身形一顿,心中打算被主子看破,顿时比方才还慌张得回了声是,出去没多会儿,棋洋棋管事便进来了。
      棋洋没霜釉那样稳不住,进来先问了好,便不说话了。
      瑶光一勺勺撇着上面凉的快的喝完了药,棋洋熟练地端出盘霜釉昨晚上做好的蜜三刀来,瑶光拈起一个放在嘴里,含着吃完了,这才同棋洋说起话来。
      “还是您同我去吧。”
      她向来敬重棋洋,棋洋也向来把她当小女孩看。此时瑶光虽然没了往日娇憨貌美的小女儿模样,可现在这一副伶仃柔韧的样子看在棋洋眼里依旧是越发惹人心疼。
      “小姐若是信我,不妨先与我通个气儿,到夫人那儿怎么说,我也好给小姐帮衬些。”
      “只说是孤女无依,将人扮作男子关键时候也好有个帮手。”
      “现在被人看破,这人都是沈府的,自然全交由夫人处置,只是我的星红,不能有事。”
      她护短得紧,本就不是古时候的人,即便知道了亲近的侍女是男人,现在回想起星红照顾自己的一点一滴心中也并不觉得怪异难堪,更不会觉得自己被人毁了清白,只是知道除了自己其他人都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才那般焦心,现如今唯一的想法便是先把人给护住了,其他都好说。
      见棋洋也表了态,瑶光也不再把心中所想都藏着掖着,只坦白与棋洋讲:
      “您知道,我不聪明,从小不受病痛清醒的时候都不多,没看过几本书,着实愚笨,不比沈府任何一个小姐。”
      她实在直白,刨析自己缺点时毫不留情,棋洋心中一叹,默默听着瑶光继续道:
      “我知道有一个差错一个时机不对,这件事以后被人捅出来,我的处境都不会好,最干脆的法子是都没了最干净,可星红,不能有事。”
      “我父亲去世以后,家奴四散,我重病时是星红日夜守在我跟前,为我熬药做膳,这一路都是我靠着他才撑下来的。”
      说到这时,女孩眼底一片柔软。
      “您恐怕不明白,星红是我心中支柱一般的存在,无论他姓甚名谁,是男是女,都不能改变他在我心中的位置。”
      此番话说得斩钉截铁,瑶光目光直视毫不避讳,棋洋看在眼里,心知两人自然清白。
      只是男子贴身照顾女儿家,这种事说出去向来是只有往脏了想,绝没有往白了说的。
      星红是男子这件事,绝不能往外透露半个字。
      “不若将星红送去庄子上……”
      棋洋顶着瑶光澄澈的目光,没再往后说下去。
      依着星红的个性,这件事如果不能彻底解决,只怕刚把人送出去,人就凉了。
      星红的忠心刚烈,若真是个女子,留在小姐身边定然大有用处。
      可偏偏是个男人。
      棋洋头疼,瑶光这会儿想清楚自己可以舍弃的和决不能舍弃的,不愿再多想,反而生出股一往无前的气势,起身要走,星红却忽然从帘子后面走了进来。
      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上此时神情十分复杂,一双往常冲瑶光笑时平添几多温柔的柳叶眼此刻舒展又往里收紧着,看不出分明情绪来:
      “我还有一事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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