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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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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两人再无甚交集,直至几月后的七夕,彼时莘窈已到另一地,这天晚间家家灯火,处处笙歌,欢腾热闹极了。
她走到街巷尽头的河岸,那儿观者如堵,好容易挤进去一点,抬眼就瞧见一艘精致的画舫上落满了灯光月色,一名轻纱遮面的姑娘正抱着琵琶弹奏。
一曲终了,她也跟着众人一齐鼓起掌来,人潮退去,她倚着岸边栏杆笑眯眯地看着人家姑娘,姑娘红了脸,于是莲步轻移,过来问她是否有事,她笑着说想买她怀里的琵琶。
当是重金,开了个任谁也无法拒绝的价钱。
一把不值钱的琵琶而已,这买卖自然划算,站在那姑娘身前浓妆艳抹的女人笑得合不拢嘴,姑娘自己倒没有显出多高兴的样子来。
她瞬息懂了,绕过栏杆走上画舫,同那女人说,她要赎了这位姑娘。
两倍的琵琶价格?不成。
三倍?还是不成。
莘窈笑笑,那就五倍。
女人欢天喜地,姑娘立时要给她跪下磕头,她却拉住她,说怕折寿。
这就带着那姑娘离了画舫,从姑娘手中接过琵琶,又给了她些盘缠,便让她自行归去了。
芸芸众生,太多苦楚。
莘窈抱着琵琶走了段路,蓦然回首,发现身后跟着位面如冠玉的公子。
她走过去,笑道:“你也在这里啊,谢公子。”
该是跟了她有一会儿了,谢琅耳根微微泛红,赧然咳了咳,“适才看见你同那位姑娘说话,便不曾上前打扰。”
“幸而是你。”她冲他眨了眨眼睛。
“这是为何?”他有些不解。
莘窈心想,换做素不相识的人这般跟着,她的那些个暗卫怕是要动手了。
但还未到要告诉他实情地步,是以她反问他道:“谢公子怎会到此地?”
谢琅并未执着上个问题,只是开口解开她的疑惑,“我在外游历已有多年,今日刚至此地,未曾想会遇上莘姑娘你。”
莘窈正盼着有人能够同行,听他如是说后展颜一笑,“谢兄不若与我一道,我也想好好瞧瞧这世间的万千山水。”
似是一诧,谢琅思索片刻后才应她,“好。”
莘窈很是高兴,就近寻了个石墩子坐下,纤手一拨琵琶琴弦,音调圆润清脆,她很满意,“谢兄,我旁的不成,唯琵琶弹得甚好,你想听吗?”
笑意在谢琅的眼角眉梢晕染开来,他认真点点头。
月华皎皎,籁声悄悄,一宿琵琶得促两相情生。
往后二年,他们一起踏遍山河万里,虽路途遥遥,然风月了了,既都不是无情人,爱河情深之际不外乎是求个相守了。
因而在他们相识的第三年开春,早间寒酥未消,谢琅烹完茶后,唤在外头玩雪的莘窈的进屋。
茶香袭人,谢琅握着滚烫茶盏将家中情况一一说与莘窈听,包括他出生于陈郡谢氏,谢氏在当今朝中千丝万缕的关系,以及他志不在庙堂,倘若嫁予他,并不会多出令人歆羡的头衔来。
他说了很久,淡淡日光下,莘窈瞧见他的脸上似有化不开的忧愁,并非事事皆能如愿,他亦会担忧。
于是心中慨叹,不知他是否会懂此刻的她也是同般心境?
待谢琅说完,手中茶盏已至冰凉,他都未曾发觉。
那厢莘窈温婉一笑,“谢琅,我从不在意你是何身份,你也是如此么?”
不等他答,她便再道:“你想娶我,那你可愿尚公主?”
如若娶了她,自是做不得这两袖清风的闲人,而朝堂之上更是波云诡谲,以他素来淡泊的性子,肯么?
她目光坦然,跟着也将她的故事缓缓道来。
日薄西山,她的故事已尽,起身,盯住他郑重道:“再不久,漫山的桃花都该开了,我也应去山中寺庙请炷香。三个月,谢琅,我只等你三个月,那之后,山高水长自有你我的去处。”
缘聚缘散,她自认并非放不下。
说罢,转身潇洒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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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后,积雪消融,群峰环抱的山谷中,有人沿着蜿蜒山径拾阶而上,古木环绕着的寺庙清幽古朴,寺内桃花开得娇艳,不觉中枝桠已攀出院墙,他捡起地上一朵,轻扣门扉。
院中小沙弥正要去开门,佛前跪坐着的莘窈丢下手中佛经奔出,却先他一步打开了寺门。
她眼中光华溢出,似是不可置信又似是意料之中,“我知你会来。”
谢琅牵起她的手,将那朵桃花放在她的手上,“我来迟了。”
心头桃花谁堪舍?两人皆难舍。
这三月,谢琅回了陈郡谢氏一趟,如今既是决定尚公主入仕途,便是该告知父母。他离家多年也是父母首肯,自是盼他有想通的一日,眼下他已让步,不管因何,他们皆为欣慰。
因着谢氏族中事务繁多,这便耽搁了些时日来见她。
他同她的手紧握,看着她许久,才低笑道:“布衣桑饭于你,尚且乐之终身,名利权势于我,又岂可言之枷锁?”
自此两同心,莘窈便随着谢琅回了陈郡谢氏。
这日,谢琅在书房处理族中事宜,莘窈站在长廊上拿着饵食喂向池塘里的鲤鱼,争先恐后之间它们撞得满池荷花摇曳,风中裹着淡淡的清香。
待谢琅手中事务处理完,出来寻她时,就瞧见她站在满池的荷花边。
莘窈察觉到他的视线,放下手中饵食,朝他挥了挥手,及至他走近,思量片刻,她才与他商议起回京之事。
眼下谢琅才将谢氏族中的事务理顺,还未顾及到朝中各党动向,京中现在是何局势尚不可知,朝中多少人盯着她的婚事,他们定然大意不得。
莘窈思来想去,还是直接让萧殊下旨最为稳妥。
然谢琅此刻却好似并未听进去,他的目光一直停在这丛荷花之上,像是忆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眼中全是笑意。
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他收回视线直直看着她,微微笑道:“我想起来,从前该是见过你。”
莘窈一句话差点呛在嘴里,“不能罢?”
谢琅点点下巴,声音认真起来,“你十五岁及笄那天,在千秋亭,你把一位世家公子踹下了荷花池。”
这事委实不假。
当年她及笄,萧殊宴请了朝中好些个簪缨世家来观礼,宴席上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贪杯,醉了酒走错了路,撞到她后又出言不逊,她这才一脚踹他进了荷池醒酒。
她想起,那时候,的确是被一个人见着了。
时隔多年,那人的样貌已经模糊,只隐约记得他同她说了这么一句话。
“当真威武。”
谢琅含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与多年前的那晚巧妙重合。
莘窈颇有些哭笑不得,“居然会是你——”
谢琅忍下笑意,“我也不曾料到,当年我尚未离家,便与父亲同去,晚间,亦是误入了千秋亭……”
期间,暮色深沉,隔着夜色,他瞧她不清,然并未觉着她的行为有何不妥。
“我方见你往这荷池前一站,才有所惊觉。”
莘窈抬眼,直直撞进他溢满温柔的眼中。
无缘相思已是费尽造化苦心,而有缘相思亦要费尽造化苦心,所以说,众生皆平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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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收回,莘窈略有些安心,谢琅既让人来此侯她,便已是将朝中情况掌握,难为她起初还忧心他应付不来。
如此,她也要速战速决,于是快马加鞭,不出几日,她就带着人到了塞北。
几番波折终是找到了此前萧殊在塞北的探子,这才知晓萧霁止前几日失踪的事儿,且他们发出去的密报不知为何全无回复。
莘窈心中明了,那些密报许是一早就被人截了下来,压根儿没传到萧殊手中。
继而又问他们白刈在军中如何。
他们道,近几次开战损失都极为惨重,皆因白刈指挥部署散漫所致,然这一情况,京中萧殊浑然不知。
白刈论资格也算得上是朝中老将了,怎会不知该如何行兵打仗?!
莘窈思索一番,当夜就领着人潜入了军营,手下人摸到关着萧霁止的帐子,弄晕了看守的几个人后,她立时掀帐而入,猛地一柄泛着寒光的匕首搁到了她的颈上。
她扯下蒙面黑布,冲着来人笑笑,“萧霁止,是我。”
萧霁止随即松手,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眼眶微热,许久才哼笑一声:“你怎地舍得回来?”
莘窈抬起下巴,眨眨眼睛,“想你了呗。”
“呵。”
五年后再见她,他的眼神清淡,仿若透不出一丝情义,然那颗心却似春水融冰,倏然碎裂,悠悠漾起璀璨涟漪。
很快,萧霁止便给莘窈讲明了目前的处境。
白刈那头不知从哪儿得知了他来塞北的消息,派人去拦截他,他则顺势将计就计,装模作样被他掳来,起初几天白刈看他看得紧,后来许是觉着他们那头大势已成,渐渐就对他放松了警惕,也是如此,他才有机会暗地里联系上了原先一直跟着莘凛的那些部将们。
“我已让其中一位将军前去调动最近的兵力来,成不成约莫也就这几天的事儿了。”
“可是兵符不是还在白刈手里?”
萧霁止露出一丝笑意,“先斩后奏。”
莘窈惊诧,继而悄声笑开,“行啊萧霁止,比你姑姑我的脑子会转多了。”
待捉了白刈,夺回兵权,哪个又在乎他们先前是名不正言不顺呢?
“只怪他自己不能服众,怨不得别人。”
既是这样,莘窈便让手下的一批死士护送萧霁止去同那位将军汇合,她自个儿则留下来与他们里应外合。
萧霁止原先并不肯。
莘窈却只道:“霁止,你不是小孩子了,眼下并非任性的时候。”
他是萧殊最倚重的皇子,萧国的将来全都担在他的身上,他二人之间,必得先保全他。
萧霁止垂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