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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二十七章 溃败(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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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又过了近一个时辰,还是没有任何音信。卢恒再也坐不住了,抬头望向天空,太阳已经明显的向西偏了,风不知什么时候猛烈了起来,浓云开始在天上翻滚堆积,天色比起正午时要黯淡了许多。刘昭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又一次纵马回到了卢恒身边,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彼此心中的担忧,然而面对广大将士,现在却不能流露出分毫。
“这施开杰,办事怎么如此拖沓?也不知道派个人回来……”刘昭凝眉远眺,口中喃喃自语道。话音未落一阵骤然而起的狂风从赤柳峡的方向横扫过来,刘昭脸色蓦的一变,翻身下马跪倒,附耳于地
片刻,他抬起头,望向卢恒,脸色苍白:“元帅,情况不妙。”
卢恒点了点头,立刻翻身上马。
刘昭感觉到的,他也感觉到了。
刚才那一阵骤然而起的狂风,带来了化不开的血腥味。
敌人,果然来了。
令旗一挥,原本在原地休息的所有将士,立刻起身整队,结成防御阵型,方才还松散轻快的气氛在刹那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严整肃杀。
聚集了数万人的偌大的山谷旷野,此刻却寂静的只能听到风呼呼吹过的声音。
然而这寂静却似乎又蕴着极巨大的力量,如同绷紧的箭弦,时刻准备射出夺命的利矢。
就在这时,风里隐约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然后仿佛是用着和风同样疾驰的速度,马蹄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从模糊到清晰,从遥远到接近,不过一错眼的功夫,猛然就看到无数黑色的影子出现在山野上,这些黑影用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冲下山坡逼近过来,近了才看清他们原来是全部统一的玄甲黑马,包括脸都用黑色的头盔包裹的只露出眼睛。全身上下唯一不同的颜色就是在胸□□错嵌刻的两道血红的仿佛狼牙般的装饰。
在这些骤然出现的黑影飞速逼近的同时,正对的赤柳峡中间猛然出现了一群人。在整个队伍最前端的先锋营将士都能够清清楚楚的看到这群人身上穿着的都是延朝军队的铠甲,然而每一个人又都是血污满身,盔斜甲歪,拼命的策马向前奔逃。
又是一阵狂风扫过,风中的血腥味浓烈的每一个人都能清楚的嗅到。
同时带来的还有从赤柳峡里传来的,充满了恐惧和绝望的惨叫:“血牙铁骑!是血牙铁骑!”
更多的黑影伴随着这撕心裂肺的惨叫,蓦的从赤柳峡中涌出,根本不管那些满身鲜血拼命奔逃的残兵败将,如同黑色的旋风,从正前方向延朝大军扑了过来。
中军亲兵营驻扎在原野上地势较高的一块地方,中军团团将亲兵营围住,而亲兵营又密密匝匝的把主帅护在当中。卢恒早已眺望到那些黑色的影子猛扑过来,也听到了远远传来的“血牙铁骑”四个字。
心里蓦的一沉。
血牙铁骑,犹如梦魇般的名字。
北胡人本就善于骑射,金鹏王朝更是有两支无往不利的铁骑,一支是鹰骑,是这些年才建立的,另一支就是历史悠久的血牙铁骑。血牙铁骑全体将士一律黑马黑甲,胸甲前雕有血红的狼牙标记,象征着屠戮与征服。
血牙铁骑速度快,手段狠辣,作风剽悍,无往不利,在北胡与延朝的边境频频活动,每一次大的战乱都少不了他们活跃的身影。血红狼牙所及之处,无不尸横遍野、一片焦土。
这样一支可怕的骑兵是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光州?!从来就没有任何情报显示光州有了增援!
他心中念头尚未转完,就听到在大军前方猛地爆发出一阵哭爹喊娘的惨叫:“血牙铁骑来了!血牙铁骑来了!血牙铁骑来了!”
几乎没有任何像样的抵御,整个先锋阵营骤然大乱,只看到黑色的影子如利剑般直插入其中。
“混账东西!”刘昭猛然爆发出一声怒吼,额上青筋蹦得老高,“都是那群原驻军!全都是饭桶!”说着猛地一打马,扭头对卢恒道,“我带人去压一压!”话未说完人早已在远处。
卢恒紧紧的攥住缰绳,脑海中却只翻腾着一个念头:为什么,血牙铁骑会出现在这里?
这究竟是为什么?
难道血牙铁骑早就到了光州?难道伊娄疾早知道有增援?所以才干脆的放弃了白山城?是做好了联合血牙铁骑的准备设计围歼?
血牙铁骑来了,那后面呢?还有增援吗?血牙铁骑是来了一部分还是全部都来了?伊娄疾现在是在什么地方,正得意的笑着等着看他们的笑话么?
机关算尽,这颗棋子却霸道而突兀的打破了他全盘的计划。
决不能就这么任他们为所欲为!
血牙铁骑全部也就是三万人马,即使都来了,人数上依然是他们依然有了将近一倍的优势!
……可是,人数,在这种时候究竟能起到怎样的作用呢?
远远的,可以看到,在黑色利剑的挥砍下,整个先锋阵营早已凌乱不堪,节节败退,刘昭带了中军一支人马冲上去拦截,然而和前面退下来的自己人撞在了一处,一边要向后退,一边要向前进,乱做一团。绝望的嘶叫依然无休无止的响彻在原野的上空。
血牙铁骑,这四个字仿佛是夺命的咒语,并入先锋阵营的一万多原驻军,简直吓破了胆,除了惨叫,奔逃,什么也不会了。而这样的恐慌就像传染病一样迅速的扩散到了后面更多的人身上。
什么士气高涨?根本都是骗人的。面对这么一点困难这么一点突发情况哪里还有半点士气存在?
许尚安已经弹压不住了,如果刘昭弹再压不住,先锋营和后面的中军混杂在一起,那中军剩余的人,也只有败退一条路可走。
必须顶住!必须要扭转局势!
首先是要稳住军心,要止住退势,站稳脚跟,才有可能跟敌人一较高下——然而现在前面的部队都是在一昧后退,哭爹喊娘乱成一团。
不能这样!
卢恒猛地提起了缰绳,突然前方斜刺里杀出一支队伍,插入了正肆无忌惮突入的黑色潮水当中,黑色的潮水顿时明显的滞了一滞,不能再随心所欲的突近。
“是殷昊!是殷昊的旗子!”刘晖在一旁指着远处激动的大叫起来,“殷昊真他妈的有种!比那些龟孙强多了!”
“我们走!”刘晖尚未反应过来,猛然间只觉得旁边白色的影子一闪,再一看,就见卢恒一马当先从高坡上直冲了下去,而一匹栗色的马紧跟而去,马上之人正是陆剑秋。
“小侯……搞什么!”刘晖的头猛地嗡了一声,将手一挥,大喝道:“你们还愣个屁啊!还不快跟上去保护元帅!”
周围亲兵轰然应声,一齐冲下高坡,追着那一白一栗两匹马的身影而去。
刘晖拼命催马快跑,拔刀在手。
卢恒那个混小子真他妈能乱来!你想亲自去鼓舞士气弹压颓势,可你能不能看看形式?你能不能打个招呼?你他妈的知道不知道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们都会给我哥剥皮抽筋的!
刘晖在心里骂着,然而抬头看看前方那个银盔银甲直向前冲的身影,又不由浮现出了一丝微笑。
这才是,他们的小靖安侯。
他怒喝一声,马向前猛地窜了几丈,终于赶上了那道白色的身影。
卢恒带头向前冲去,帅旗高高飘扬在他身后,果然顿时镇住了周围的慌乱。中军的其他将领也立刻带着队伍跟在帅旗左右。
血牙铁骑的恐怖实力并非虚传,殷昊带去的人马不多,顶了一会儿,此时已经不能不且战且退。而前面退下来的队伍依然源源不断的向后涌来。不时看到有丢盔弃甲的士兵满脸惊恐的向后拼命奔逃。这一下子就阻碍了后面军队前压的速度。
卢恒举手示意后面的队伍不要管,全部压上去,然而效果却不大,更有不少士兵被极度恐慌的情绪所感染,根本无心念战。
这样下去肯定不行的!
卢恒一指身后的掌旗官,猛然大喝道:“帅旗在此,谁敢再后退一步,定斩不饶!”说着一枪将一个正惊慌失措跌跌撞撞向后逃的小军官挑于马下。
刘晖杀到他身旁,也举刀劈死了两个哭着嚷着逃跑的士兵。
一时间稍稍震慑了后退的场面,让血牙铁骑前进的速度又慢了下来。
卢恒正欲下令让后面的队伍趁此机会冲上去,却突然听到身后“扑通”一声,扭头一看,只见掌旗官双目圆睁从马上坠倒在地,喉头插着一支黑羽箭,箭尾还在颤动不止。
卢恒猛地扭回头看向前方,蓦的看到在远方一处高出地面的小山坡上,有一个人,同样黑甲黑马,手持长弓,长弓的方向,此时此刻已经转而锁定在正对他的方向!
黑色的箭影一闪,然而有一道身影比箭更快的挡在他的前面,银枪一晃,黑色的箭矢应声落地。
一愣之间,挡在他身前的陆剑秋回头对他吼道:“快走!”
他连忙拨转马头避开,旁边的亲兵呼啦一下涌了上来,这时就听到前面突然传来尖叫:“帅旗倒了!!帅旗倒了!!”
刘晖立刻飞奔过去,从已经阵亡的掌旗官手中拿过帅旗高高举起,然而已经没有用了。
眨眼之间,后退之势再也无法阻挡。
刘晖大骂一声,心里却明白今天在这里只能认栽了,高举的帅旗只能成为敌人集中兵力攻击的目标,反而给主帅带来危险。他放下旗子大致裹了裹夹在腋下,扭头一看,卢恒竟然还兀自想往前冲。
“小侯爷!”刘晖大叫着拨转马头正欲冲过去,然而斜插过来的人流却拦住了他的马头。他举起刀,却看到都是身穿和自己一样的延朝铠甲的人。
“啐!”他用力向地上唾了一口,放下了刀,扯着嗓子叫,“小侯爷!小侯爷!”
卢恒却根本不回头。
他不是没听见刘晖的声音,他也不是没看见当前的局势。
但是,所有人都能后退,他不能后退;所有人都能认输,他不能认输。他后退了,他认输了,他们就真的,彻底的输了。
元帅不是光叫着好听的,元帅是意味着沉重的责任的。
所有人都能放弃,只有他不能的。
因为,他是元帅。
刘晖见卢恒不理他,顿时急了,这简直是他妈的去送命啊!这小子简直是他妈的昏头了啊!他想绕开人流冲过去,却只是被带的更远了。他一扭头猛地看到了依然进跟在卢恒的白马旁的陆剑秋,顿时大叫起来:“陆剑秋!你他妈的还在干吗!还不快带他回来!”
这下终于有了效果,骑在栗色马上的人回头循声看了他一眼,远远的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刘晖蓦然觉得身上一轻,一颗心放了回去。
没来由的,他就是觉得,陆剑秋点了头,就一定会把卢恒完完整整,原原本本的带回来的。
决不后退。
绝不认输。
眼看着距离血牙铁骑越来越近了,卢恒握紧了手中的银枪。
“我说,你是不是也差不多一点?”身旁,忽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穿过一切嘈杂传进他的耳朵。
他没有回头。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又能干什么?”那个声音继续说。
他还是没有回头。
“你还想死多少人才满意?!”
他猛地震了一下。
抬头,才发现亲兵营正团团围在他四周,然而四下乱飞的流矢,敌人无情的刀剑,乃至自己人的慌乱,都使得不断的有人在受伤,有人在倒下。
是啊,他再坚持又能怎样呢?他不后退他们就不会后退,他不后退就会造成更多的牺牲——
可是……
又是一声惨叫,又有一个人身子一晃,从马上栽了下来。
一愣神的功夫,卢恒突然觉得身子蓦的一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整个人就从雪旋落在了另一匹栗色的马上,抬头就看到一张熟悉的、现下显得格外严肃的脸。
等他反应过来他是被人从自己的马上直接拎到了别人的马上,把他拎过来的陆剑秋已然调转马头,向后冲去。
他猛然挣扎了一下,然而箍在他腰上的胳膊却顿时收紧了,让他不能动弹分毫。
“……混蛋!”他低低的骂了一声,抬到半空中的手却无力的垂下了。
陆剑秋成功得手,当然立刻后退,雪旋不愧是名驹,竟然也丝毫不乱的转了过来,撒开四蹄跟在主人身旁。
然而情况实在是不太妙。他们现在当然是迫不得已必须撤退,可是这么一来,那个什么血牙铁骑就更肆无忌惮的快速前进,之间的距离在不断的缩减。虽然有其他将士以及亲兵都在后掩护,但箭矢是无法阻挡的。更何况北胡人已经发现有重要将领在这个方向,都一昧猛攻过来。他不得不要集中起全部的注意力,好在这样噪杂的环境中听音辨位,背身击落所有射过来的流矢。
然而,偏偏他拎过来的那个家伙还在他身前挣扎不休。他到底有没有点觉悟现在是什么情况?他知不知道他是侧坐在马上的再这么乱动很容易滑下去的而且很严重的干扰了他去集中注意力!
小孩子,就是麻烦。
他挥起银枪打落了飞过来的几支箭,没好气的附耳吼了一声:“抱好!”
然后,他蓦的觉得自己腰上一紧。盔甲坚硬的感觉硌在他身上,头盔顶上红缨不停的扫在他的脸上。
刚才忘记说,是“抱好马脖子”么?
……可是他难道不觉得,抱着他会更加妨碍他的动作么?!
然而情况紧急,他来不及再多说什么,只能不停的催马前行。只是那该死的头盔和红缨随着颠簸不停的阻碍着他的视线。
如果他能顺利的、安全的把这个小元帅带回去,等他回扬州之后,一定会去大明寺烧高香的!
“头,低下去!”他又一次吼道。
紧紧抱住他的人立刻乖乖的低下了头去。
头盔冰冷的感觉紧贴着他脸侧的皮肤。
陆剑秋终于能看清前面的情况了。怀里的人终于不吵不闹安静听话了。可陆剑秋却忽然觉得,这低下的头的重量,仿佛不是压在他的肩上,而是直接压在了他的心上——压得他的心,居然都蓦的一阵痛了。
他猛地再一催马,事到如今,他所能做的,就是拼尽全力把他安然无恙的带回去了。
马蹄却蓦的一颤,随即整个身体都失去了平衡的向前倒过去。
糟糕!这匹马说到底只是他为了此行而买得一匹脚力不错的马。虽然经过了训练,但怎么样也不是真正的战马,现在居然马失前蹄了!
陆剑秋下意识的一手揽住卢恒,一手往地上一点,身后的敌人还在不断迫近。突然之间,一阵咴咴的叫声从前面传了过来,陆剑秋猛一抬头,顿时看见雪旋正回过头看着他们,焦急的跺着马蹄。
此刻再容不得丝毫的犹豫,陆剑秋双手抱起卢恒,脚下一点地,整个人凌空飞起,屏住气息,向前正好落在雪旋的鞍上。
雪旋四蹄微微打了一下弯,不过立刻就站住了,随即狂奔起来。
“真是好孩子!”陆剑秋把怀里的人还是侧坐放在身前,一只手环过他的腰操控着缰绳,另一只手继续提着银枪。
爹大概在战场上还没有这样的经历吧?
他下意识的揽紧了卢恒,然而卢恒现在却格外乖巧的靠在他的肩上,一动也不动。
陆剑秋吓了一跳,立刻低下头,发现怀里的人还在眨眼呼吸,身上并无伤痕,只是默默不语,才放下心来。
只是终于忍不住,在心中长叹一声。
血牙铁骑一路追击,刘昭亲率中军精锐拼死抵御,方为大军争取了时间,日暮时分,大军退回白山城中。血牙铁骑于城下徘徊片刻后,不紧不慢的转头离去,如入无人之境。
残阳如血,涂抹在又经历了一场恶战的土地上。死去的人和战马倒在衰草间,残破的旗帜在凛冽的晚风中簌簌作响。
此役,延朝军折损近万人,伤者更多。
被打得落花流水,仓皇逃窜。
不折不扣的,溃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