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以后》萧澜

1、番外1

　　夜色降临，沉寂许久的寝殿之内，骤然传来一声重物砸地的巨响。

　　守在殿门口的宫女太监们纷纷将头垂得更低，僵硬着身体，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他们都知道，被关在此殿的人是个年轻男人，而且还是陛下极尽宠爱之人，这些年，平日里陛下都是哄着纵容着，纵然得不到那人的一个笑脸，一句好话，他也从来都是笑吟吟，耐着性子不发脾气。

　　何曾像今日这般，雷霆震怒。

　　害怕被陛下怒气牵连，所以各个都心惊胆寒。

　　“——这件事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楚南嘉双眼猩红，阴云翻涌的眼神让他原本俊秀的面容上布满了骇人的气息，他用力掐着易瑾年的下巴，死死的盯着他强装镇定的脸，咬牙一字一字的质问：“我问你，这事是谁告诉你的？你究竟知道多久了？！！”

　　跌坐在地上的易瑾年眼睛大睁着，身子微微颤抖着，心里发慌。

　　他被这人强掳进宫已经快十年了，就算一开始对他各种反抗和冒犯甚至恶狠狠的咒骂，他都仿佛不在意一般一笑而过。易瑾年一开始还以为他就这样能忍耐，后来日渐相处他才慢慢琢磨透，这人根本就是笑面虎，面上总是带着笑，其实心肝根本就是黑的。

　　也对，一个能为了皇位隐忍谋划那么多年的人，一个强迫别人的人，一个为了巩固皇位抢了别人孩子的人，能善良到哪里去？！

　　他就算是笑，就算是纵容，也只是因为他笃定，自己再怎么翻腾也始终翻不出他的手心，永远在他的控制之内罢了。

　　一旦触及他的逆鳞，那么他便会立马露出比恶魔更可憎的真面目。

　　更别提，易瑾年干了一件可能会危害他皇位的事情，那就是——他把太子殿下的真实身份给捅了出去！

　　太子殿下楚淮根本就不是这人的亲生儿子，是他从别人那里强抢来的！

　　易瑾年原本被他要吃人的模样吓得有些气虚，可此时一想到这里就克制不住的怒意，他红着眼颤声冲着楚南嘉低吼：“谁告诉我的？告诉我的那个人已经死了，你以为你还能对她做些什么？我知道这件事情已经很久了，只是跟别人约定好在太子殿下成年之前暂时不说出来而已！”

　　楚南嘉黑眸骤然紧缩一下，低沉的问：“告诉你的那个人死了？……是赵烟儿？你什么时候竟跟她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

　　易瑾年不屑的冷哼：“你不知道的多着呢。”易瑾年最讨厌他一副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样子，“还有，你以为我是想提前告诉他吗，是太子殿下自己早就起了疑心，暗中查到了我头上，我才全部告诉他的。他现在已经连夜离宫了，你就是追也来不及了！”

　　楚南嘉眸子死死盯着他愤恨的表情，嘴角弧度冷硬，诡异的沉静了一会儿，突然轻笑了一下，“易瑾年你可真是好本事，竟然瞒了我这么久。”

　　易瑾年被他这样一笑着喊名字，心慌的感觉又开始一阵阵的上涌，但这些年跟他呛声已然成了入骨的习惯，他便去扯楚南嘉掐住自己的手，咬牙恨恨的道，“放开我！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家伙！”

　　楚南嘉微微扬声：“我卑鄙无耻？”

　　“你自己受伤了不能生，还抢别人的孩子，你难道不卑鄙无耻吗？！！”

　　楚南嘉哂笑，眼神直勾勾的只管如针刺一般的扎在他的脸上，“是啊，我要是没受伤，这些年我天天宠幸你，你恐怕早就给我生了个十个八个了，我还要别人的孩子做什么？”

　　易瑾年涨红了脸，瞪圆了眼睛大骂道：“你满口胡言！老子是男人！生个屁！你卑鄙无耻，你不要脸！！！”

　　楚南嘉道：“骂来骂去就这两句话，这么些年了，也没个长进。”

　　易瑾年气结，原本瘫坐在地上的身子突然涌上力气，伸脚要踹他，结果踹了个空不说，还被楚南嘉猛地一扯衣襟，身子不受控制的就撞入他怀里。

　　易瑾年皱眉挣扎想躲开，可腰上的手如铁箍一般结实，根本就徒劳无功。

　　这些年，楚南嘉从来也只是让他嘴上占便宜，但是在体力这件事上不曾让他占上风，易瑾年只好放弃。

　　楚南嘉凑到他耳边，气息温热，声音轻轻的，却充满了危险的味道：“你这么生气，到底是因为我抢了孩子，还是因为我抢的孩子是陆长亭的？”

　　易瑾年被他问的一噎，旋即道：“你明知故问！你必须把孩子还给他！”

　　楚南嘉气息一窒，倏地恶狠狠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疼的易瑾年直吸气，“你有病啊！”

　　楚南嘉低低的嗓音里突然透出一股心酸和无力，“都这么些年了……你还想着他？！就因为他曾经在你困难的时候帮助过你？！”

　　易瑾年忿然道：“我当然想他，我想他一辈子。不过我想他是因为我喜欢他，而不全是因为他帮助过我。如果当年帮助我的人是你这个只会强取豪夺的土匪，我躲开还来不及！如果早知道有今日，当时你晕倒在我家门口，我就不该管你这个混账，如果……”

　　“你住口！”楚南嘉把他松开，双手用力锁住他的肩膀，眸含冷冰，“你难道就不怕我杀了他！”

　　易瑾年哼道：“你杀，你杀啊，你把他杀了，我也正好不活了。生不能在一起，死了能一起上路，也了了我的夙愿。”

　　楚南嘉眸中一闪而过的悲哀，只不过很快就被扭曲的寒意给取代，他一手轻轻抚上易瑾年的脸，表情是深不见底的噬人冷沉，“你喜欢有什么用，他是别人的。而你不喜欢我又有什么用，你终归都是我的人！”

　　“我知道，我被你关在这里，只要你不肯放手我就绝对逃不出生天，可是至少……”易瑾年眼瞳黑亮的惊人，丝毫不惧的回望着他，咬牙一字一字的语气坚定无比，“我的心里有谁，由不得你掌控，我永远，永远都不会爱上你！”

　　楚南嘉手上的动作霎时顿住了，他脸色泛白，透骨寒凉的同时，倏地精神一阵恍惚。

　　脑海里那句话，犹如魔咒一般清晰再现。

　　——皇叔倒是希望，皇上你以后能够练就铜墙铁壁，不为情所困才好。

　　不为情所困才好。

　　曾几何时，他觉得为感情痴狂的人都是愚蠢的，都是疯子，不曾料到，时过境迁，自己也陷入了无止境的深渊里成了这样的蠢人，做出了跟皇叔如出一辙的事情。

　　绞尽脑汁的讨好他哄他宠爱他，就是为了祈求他哪怕一点点反馈，或者一个浅浅的笑。尽管知道他心里装的是别人，永远都不会给他回应。

　　可他能如何？

　　他能隐忍多年抢回皇位，却根本没办法抢回这个人的心。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像如今这般，死死的将他锁在自己身边。得到的，才是最真实的。

　　楚南嘉意识一点点的回来，目光深深的描绘着眼前之人的眉眼鼻唇，静默一瞬之后，突然就将他给抱起来，一言不发的就大步朝着床边迈去。

　　易瑾年眩晕过后才发现他这是要往床上去，哪里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可这些年来从来都是挣扎不过他，便自弃自厌的骂了他一路，直到被他呼吸急促的压制住，这才不得已的消停了。

　　深夜，被狠狠折腾了一番的易瑾年裹着薄被死尸一般无力的躺在床上，楚南嘉扶他起来喝了点水之后，他又软绵绵的倒回去。

　　他内心其实暗暗有些奇怪，楚南嘉知道太子殿下去找亲生父母了，也发了怒，可过后怎么还这么淡定的抱着他在床上这样那样，居然不派人去追？

　　放了茶杯回到床上的楚南嘉见他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脑袋里装了什么，不由冷笑一声，“你不会以为那孩子会一去不回，跟他父母团聚？他虽然不是我的孩子，但也是楚家的血脉，野心是与生俱来的。他绝对不会轻易的放弃他现在的位置，也不会把自己的身世捅出去。他聪明的话，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再说了，今时不同往日，就算我如今没了他，这个皇位我也坐的稳，你就别想着些有的没的了。”

　　易瑾年对于他的振振有词嗤之以鼻，“再怎么狡辩，也没法改变你是个强盗的事实。抢来的就是抢来的，怎么都不属于你！”

　　易瑾年此时也已经想明白了，楚南嘉此前之所以雷霆大怒，并不是因为告诉了太子殿下的真实身世威胁到皇位的稳定，而是因为自己成功的瞒住了他一件事，让他觉得自己的掌控欲受到了侵犯和威胁，所以内心不快而暴躁。

　　易瑾年几乎敢确认，这人以后会对他的一言一行监管的更加透彻。

　　易瑾年知道自己这一生恐怕真的无法逃走了，心底不由感到悲凉和哀切。

　　楚南嘉知道他又在借题发挥意有所指，嘴角抽动一下，皮笑肉不笑的盯着他道:“不属于我？那你倒是说说，你有哪里不属于我？你哪里我没有碰过没有摸过？”

　　易瑾年羞愤的瞪他，“碰了摸了也不是你的！你少自作多情！”

　　楚南嘉见他气得眼角发红，头发都恨不得要炸开了，也不想大晚上的跟他拌嘴，只好叹息一声，给他拉好了被子，躺下去拥住他，“行了行了，我说不过你，累了一晚上了，睡觉吧。”

　　易瑾年咬牙费力的把他推开，低骂了一句:“你累个屁，我看你爽的很。”便缩着身子往里面挪了挪，面朝内闭上眼睛，不理睬他。

　　楚南嘉伸手碰他的肩头，被毫不留情的甩开，楚南嘉小弧度的耷拉了一下嘴角，不敢再招惹他。

　　只有大睁着眼睛干躺着，等确定他入睡了这才伸手拥他入怀。睡着之后的他格外温顺，惹得楚南嘉心里几番悸动，在他额头脸上落了几个轻吻，鼻尖蹭在他颈间嗅了一阵，才满足的睡了。

　　即使得不到爱，即使心中苦涩难言，但至少这人在身边，跑不了，伸手能碰着，睁眼能瞧见，也该满足了……

　　至于太子楚淮，楚南嘉现在并不担心，他了解那个孩子，在皇宫里生活了这么年，对权势的野心和渴望已经扎根在心间，割舍不掉了。

　　他终归还是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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