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血江南》媚无思

2、第二章

　　已经走得大汗淋漓、口干舌燥，衣裳的青绿前襟越发胡乱不堪，少女显然已经无暇顾及，一心只想找片屋瓦遮阳歇脚。奈何这周围杂草灌木不断，就是不见人烟。
　　倏的，斜刺里窜出一条野狗，冲着少女“汪汪”大叫两声，扑上来就扯少女臂上的包裹。少女被骇了好大一跳，一个侧身险险躲过，急忙后退两步，右手顺势抽出腰间的短刀。
　　少女持刀，野狗龇牙，一人一狗就这样对峙着。狗往左边靠，人就往右边避，狗往右边靠，人就往左边让。如此这般，少女和狗一起在原地画了好几个圈。狗收着脖子腿试探地往前迈，少女握紧短刀，脚步不声不响地往后移。突然，野狗一个深蹲，少女大骇，一把抛出手中的短刀，转身就往身后的小路奔去。。。。。。
　　一路狂奔，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颗心脏扑通扑通的几欲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哎呦！”少女脚下一错一个跟头摔到地上，来不及呼痛，双手胡乱抓起身旁的杂草泥巴就向后扬去，双腿踢蹬着地面敏捷地带着身子后退。可是，哪里还有野狗的影子！似不能相信，少女左右张顾了一番，这才身子一软伏倒在地上。
　　“这该死的野狗，莫让我再看到，非巴了你的皮不可！”等喘够了气，少女边擦汗边起身，嘴里愤愤不已。
　　“哈哈！”
　　两声似有若无的吃笑传入耳中，少女身子一紧急忙转身。
　　小道尽头，一圈低矮的篱笆，几棵柚子树无精打采地护在院子外，透过柚子树叶，斑驳灰黄的木质窗格子若隐若现。
　　少女心中一喜，那两声笑便抛在了脑后，欢天喜地地向篱笆院走去。
　　篱笆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
　　少女探头往里瞧了瞧，院子有些破败，一口井，几垛柴，锄头、镰刀、箩兜、撮箕零散地堆在墙角，地面落满了枯叶。“有人吗？”少女试探地喊了两声，边喊边往里走。
　　见没人应声，少女便自顾自走到水井旁。井里一样飘满了枯叶，想来是个没人居住的废旧弃院了。这样一想，少女便放心的拿起井旁拴着长绳的水桶，扑通一声扔进了水里，溅起一片水花。
　　哈！少女开心地笑了起来。
　　一桶、两桶、三桶。。。少女小心翼翼地捞着水面的枯叶，再哗啦一声泼在院子里。
　　终于，一桶清澈见底的水摆在了井沿旁。少女望着眼前的水只觉得无比亲切，一个特别明媚的笑从嘴角弯起，荡漾开在脸上。好甜啊！一大口清凉沁甜的井水滑入胃中，五脏六腑滋润得如同花开，真舒服啊！又是几大口灌入口中，喉咙兴奋地发出咕噜咕噜的欢叫。
　　只灌得肚子滚滚圆，少女才满足地擦擦嘴，双手合一捧起清泉，泼在额上、颈上，浇的头发湿淋淋领口湿漉漉，才觉痛快。
　　少女和水玩得欢畅，不觉便松懈下来，一松懈这一路疾行的困意便泛了上来。少女解下包袱，就着井沿便要打起瞌睡来。
　　“咳！”一声咳嗽不轻不重地响起。
　　少女一激灵，如兔子般弹跳起来，右手习惯性往腰间摸去，糟了，短刀刚才已经被扔出去了。少女只得稳着心绪勉力站定，向声源望去。
　　廊前、檐下，一个少年，五官俊朗皮肤微黑，坐在门前的石阶上，专注地把玩着手上的柳枝。
　　少女警觉的盯着少年：“你在那里多久了？刚才是你在说话吗？”
　　少年一心一意玩着手中的柳枝。
　　“喂！和你说话呐！”少女加大了音量。
　　少年闻若未闻。
　　少女狐疑地打量着少年，弯腰捡起一颗石子向少年掷去。
　　少年侧身一避，石子击在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滚落到一边。少年转头看了看门框，露出了狡黠的笑：“原来你不会武功！”
　　少女弯腰又捡起一块石子：“原来你不是聋子。”
　　“谁告诉你我是聋子的？”
　　“不是聋子，你不答话！”
　　“你这小妮子，你问我就要答啊！”少年一甩手中的柳枝站了起来，“我堂堂。。。”
　　“你堂堂什么？”少女快嘴接过。
　　“我堂堂。。。我堂堂七尺男儿，凭什么要对你一个野妮子有问必答？”
　　“野妮子？你堂堂七尺男儿？”萧蕊儿嗤笑一声，“哼！偷看人家姑娘洗脸睡觉，你好意思自称堂堂！”
　　“你，你。。。”柳叶飘觉得自己真是碰到克星了，“我，我那是怕你着凉。”
　　“什么？”萧蕊儿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不是怕你着凉才叫你的嘛，不然你哪能发现我？”柳叶飘脸一红，低下头来，弯腰捡起刚刚被自己扔掉的柳枝，又专心致志地玩了起来。
　　“你说什么？大声点！”萧蕊儿看着柳叶飘手中的枝条有些犯愣，很是疑心自己是不是又听错了，但看柳叶飘一副心无旁顾的样子，明白再问这臭小子也不会再答了。思量再三，萧蕊儿决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大家各走各道。
　　静默了会儿，气氛有些沉闷。柳叶飘靠在门板上一副深深沉醉于柳枝的模样，仿佛今生从未见过柳枝，誓要把这叶脉纹路镌刻进脑海，一眼不错地盯着柳叶。萧蕊儿绷着身子站的久了便有些累，想要活动活动又怕被笑话，有心打破沉默探探柳叶飘的底，但一瞥柳叶飘那样子又放不下脸来先开口。不由有些懊悔自己太过莽撞，还未摸清状况就先掐起架来，万一这是人家的地盘自己还得指望着蹭点儿地儿呢！
　　萧蕊儿站在井边神思游动，日光也从当空游滑向西山，躲过了头顶的柚子树叶窜了进来，照得萧蕊儿身上越发粘腻。
　　行走江湖皮得厚！萧蕊儿气一鼓，决心豁出去了。
　　萧蕊儿夸张地伸展开手脚拉伸起筋骨，快速偷瞄了一眼柳叶飘。这小子这会儿倒是不看柳叶了，靠着门，闭着眼，一动不动。萧蕊儿收回目光假装若无其事地围着水井转了两圈，乒乒乓乓地又打起一桶水哗啦哗啦地往自己脸上扑。一通折腾，柳叶飘还是一动不动。
　　萧蕊儿慢悠悠地擦着自己滴水的额发，无意似的在院子里四处蹓跶。一会踢踢墙角的镰刀锄头，一会捡起一根干柴，走着走着，蹭着蹭着就到了屋檐底下。
　　萧蕊儿放轻脚步瞟一眼柳叶飘，确认他结结实实地闭着眼，这才放心地往窗格子里望去。
　　果然和料想的一样，这就是间弃院嘛。房间里桌椅条凳摆放得整整齐齐却蛛丝遍布，八仙桌上的茶壶杯盏不曾收起，杯口向下倒置在茶托上，仿佛主人临时离家收起了家什，随时会回来喝上一杯，却不知为何迟迟不归，以致庭院零落。
　　萧蕊儿怅然了一会，望了望柳叶飘，轻轻推开了门。久未迎客，木门迟钝地发出吱嘎吱嘎声。响声“惊动”了柳叶飘，柳叶飘唰一下站起来凑了过来：“发现什么宝贝啦？”边说边先一步踏进门去。
　　轻风吹进木门，扬起一片尘土。
　　“咳！咳！”柳叶飘一手遮着口鼻，一手拂开铺面的尘土，高大的身影把萧蕊儿挡在门外。
　　“吃灰了吧你！”萧蕊儿一退三步远，幸灾乐祸，“让你抢着进去！”
　　柳叶飘退出门外，边拍身上的灰尘边嚷嚷：“你这个野妮子真不识好，要不是我先进去现在吃灰的就是你！”
　　“哼！那你倒是不要抢着进去啊？”
　　“你！你！”柳叶飘气得直跺脚。八字不合，肯定是八字不合！自己堂堂一个穿堂门少主，从来都是插科打诨气死别人的主，碰见这野妮子怎么就这么犯冲呢！
　　可是，各位看官们，咱能说啥呢，这位不争气的穿堂门少主跺完了脚，居然只是拿出了柳枝，蹲在房前眼含悲戚地又把玩上了。
　　“真是个怪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这情状了，萧蕊儿嘀咕一声耸耸鼻子，不再理会柳叶飘。
　　纷纷扬扬的尘埃落定。萧蕊儿站在门口探了探头，等眼睛适应了黑暗，才跨过门槛慢慢往里走。这回柳叶飘没有再拦她。
　　和在屋外看到的一样，屋内家什布局规整，摆放整齐。正堂的右边是一个小房间，里面靠墙放着一张床，床边一个壁柜，靠窗摆着一张书桌，桌上笔砚纸墨俱全，一摞宣纸被压在砚台下面，已经灰黄。萧蕊儿没有动桌上的东西，不知为何萧蕊儿总觉得这些纸砚啊、茶盏啊还在等着它们的主人。
　　萧蕊儿绕着房间走了一圈，发现床侧有扇门，有心打开又有些犯怵，便想到了柳叶飘。看这小子一时半会也没有走的意思，天色将晚，少不得是要在这里过夜了，萧蕊儿可不想和这臭小子呆在一个房间过夜，那自然得先把房间分配分配。这样想着，萧蕊儿便走到书桌前，敲了敲窗沿子。
　　屋檐下玩着柳枝的柳叶飘一听见响动迅速出现在窗前：“你是良心发现了对不对？要感谢我了吗？”柳叶飘满脸期待。
　　萧蕊儿抽抽嘴角：“你进来！”
　　柳叶飘盯着萧蕊儿，无比机警：“进来干嘛？”
　　“叫你进来就进来，你晚上要不要睡觉的？”
　　柳叶飘四下里一番逡巡，一眼瞥见靠墙的雕花大床，面色一粉：“这个，不大好吧？”
　　“不好你就在屋外睡。”萧蕊儿转身就走。
　　柳叶飘眼疾手快，透过窗格子一把拉住萧蕊儿的衣袖，盯着萧蕊儿一开一阖的红唇羞涩道：“你说好就好。” 说完一扭身子，施施然向大门飘去。萧蕊儿忍不住又抽抽嘴角：“这是脑门被门夹过？长得倒还可以。。。”
　　柳叶飘站在房间中央，不时拿眼睛瞟那积灰的雕花大床，局促地坐立难 安。那根可怜的柳枝已经被柳叶飘撕扯的只剩光杆，可怜兮兮的在他手中左摇右摆。萧蕊儿看着柳叶飘的扭捏姿态越发肯定他的脑门是被夹过的了，不由心生怜悯，眼中也带上三分包容，和缓了语调开口道：“你去床那边。。。”话音未落萧蕊儿只觉的眼前黑影一晃，柳叶飘已经站在床前，撩起床帐含羞带俏道：“有点。。。脏。”
　　萧蕊儿目瞪口呆。柳叶飘撩撩袍角，轻轻在床沿坐下，拉过被子，翻个面，再缓缓侧身躺下，忍住被灰尘呛起的一声咳嗽，这才悠悠开口：“不过，也不打紧。”说完腾的一转身，留给萧蕊儿一个后背。
　　萧蕊儿楞在原地，眨了好一会眼睛都没能想明白自己短短的半句话怎么就让柳叶飘演绎成了这样，索性甩甩手：不过是个傻子想睡就让他睡去吧，看样子也是指望不上什么了。
　　柳叶飘躺在灰尘遍布的床上忍受着经年的霉味和尘埃，听着萧蕊儿的脚步声心情是一会儿激动一会儿不安，一颗心跳动的节奏应和着脚步声的远近时快时慢。可是，左等右等，等的柳叶飘的两个鼻孔都塞满灰尘了还是不见萧蕊儿靠过来。柳叶飘实在忍不住了，不顾羞涩的转过身来，可除了一地清辉，房间里哪还有萧蕊儿的影子！
　　柳叶飘一骨碌爬了起来，一纵身人已在房间外。堂屋的大门不知何时被萧蕊儿关上了。除了门缝里漏进的一丝两丝月光其他地方黑漆漆的，居然等得天黑了都不知道，难道真被表哥说中了？自己这穿堂门第一高手的身份真的白得了？柳叶飘晃晃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堂屋通向里间的门也被萧蕊儿锁上了，柳叶飘在漆黑的堂屋里摸索了一圈只得又退回小房间。月光从光秃秃的窗格子里照进来，照得房间里清亮亮的，柳叶飘在小房间里百无聊赖地转圈，这边摸摸那边翻翻，只翻得一手灰，这才发现大床东侧有道木门，插梢紧扣。柳叶飘猛的想起萧蕊儿那半句未讲完的话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完了，那妮子肯定以为自己是个淫贼。不行，事关名节，怎么也得解释一下。柳叶飘手下一用力，插梢应声而断。
　　一股霉味扑脸而来，借着月光稍一打量，柳叶飘闪身而入。这是间空屋，比前面一间要大很多，靠墙摆着几个箩筐，此外便无它物。柳叶飘正疑惑这么一间大屋为何要空置，只听隔壁传来一阵清晰的丁零水声。
　　柳叶飘摸摸墙壁，不是石头石灰，而是一层厚厚的竹篾隔成。年久失修，潮湿的竹篾很轻易就被剥掉了，透出点点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