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关雎鸠》白依山

3、有晴

　　秦雎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入眼是湛蓝的天空，层云高邈，稀薄的阳光在冬日里带来一点点微薄的暖意。
　　紧接着他的视野里就出现一个戴金色面具的脸，这人低着头，淡色的嘴唇微启：“哟……”
　　还没“哟”完，秦雎就“啊”的大叫一声，一拳怼了上去，他被吓到了。
　　金面具被打的“当”的一声。
　　青莲动都没动，笑道：“嚯，这么大脾气。”
　　秦雎捂着打痛了的拳头，气不打一处来，他扭头四处看了看，确实是在荒郊野外。不远处一匹枣红的骏马驮着大大的褡裢，百无聊赖的打着响鼻，看着他俩。
　　青莲国师盘腿坐在一旁，从腰上解下水袋往他眼前递：“渴吗？”
　　秦雎：“……”
　　“快喝一点，我再去打点山泉，往后一二天，都靠这点水了。”青莲指指不远处。
　　这里是一处向阳的山坡，顺着青莲指的地方，隐隐能听到淙淙的流水声。青莲换下了那身张扬的国师袍，着白色锦缎的里衫、烟青色的外袍，袖口和裤腿都束了起来便于骑马，长发也束了起来，只不过手艺不怎么好，许多碎发跑了出来，显得十分狂放不羁。
　　相比他一身轻便，秦雎穿着毛茸茸的棉靴，裹着狐裘，头上还扣着一顶白色的貂皮帽子，似乎青莲很是怕他受寒得病。
　　青莲也不看他，惬意的舒了口气，枕着胳膊躺下来，开始晒太阳。
　　秦雎一句话也不欲与他讲，一脚把水袋踢开，刚走了两步，就一个趔趄停下来。他把长到脚踝的狐裘稍微撩开，只见自己的棉靴外绑着一根金黄的绳子。
　　捆仙索！
　　另一头赫然在青莲的腰间系着，把手那里悬着一枚翠绿的玉蝉。
　　“你去哪里得的这绳子？”秦雎终于憋不住了。
　　“你卧房里呀，就连你我也是从你卧房里抱出来的，怎么？”青莲翘着脚，笑得十分欠扁。
　　“你！”秦雎气得用力挣了两下，捆仙索倏的勒紧了。
　　这捆仙索材质特殊，传闻是南疆的蛟须制成的，需灌入强劲的内力才能舒展，被捆住后只会越挣越紧。
　　“我还带了你的凌霜剑、你的金丝软甲……”青莲说着来了兴致，跑过去马那里，在褡裢里一阵翻腾，连带着秦雎也迫不得已一跳一跳的被扯过去，“还有你书案上读了一半的书，唔，《画桥头》，这名字够腻歪的啊。”
　　秦雎双颊绯红，一把夺过那本长篇大论的写儿女情长的《画桥头》：“你究竟想做什么？！”
　　“耍你。”
　　青莲笑眯眯的说完，飞身一跃，稳稳地跨上马背：“喝水吗？不喝就走吧，到下一个镇还有十里地呢。”说着一夹马腹，驱着大红马慢悠悠的走了起来。
　　秦雎被带的扑到了褡裢上，顾不得反抗，马上被迫着一瘸一拐的跟着走起来。
　　厉国的国师远近闻名的喜怒无常，他的行事全凭喜好，不可以常理度之。换句话说，这人是个神经病，讲不得理的。可秦雎何等傲气的一个人，何时受过这种屈辱，当即被气得眼前发黑，身子一晃，眼看着就要落入马蹄的践踏下。
　　青莲见状伸手一捞，揪住了他狐裘的毛领子，结果秦雎身材消瘦，从狐裘披风中脱了出来，带着白貂皮帽子也掉了，整个人“吧唧”趴到了地上。
　　秦雎抬起头来，白净的脸上沾了些土，连两颊边散落下的飘逸头毛都沾了灰，狐裘里穿的是一袭白衣，更是惨不忍睹！他气急了，大喊一声：“你杀了我好了！”
　　青莲骑在马上拎着件大裘，忍不住大笑：“秦子祯，你可真是可爱！”
　　一如既往的可爱。
　　秦雎正在愤愤的慢腾腾的拍灰，青莲一探身把他捞腰提上了马，让他侧坐在自己身前。秦雎“啊”的惊叫了一声，挣扎起来，狠狠地给了青莲一肘，打在他小腹上。
　　青莲吸了口气，狞着脸扯出一个笑，左手搂住身前人，右手一震缰绳，驱着马跑起来：“老实坐好，不然小心我今晚日|死你。”

　　大红马是纯种的西域汗血宝马，驮着两人连带一个大褡裢也毫不吃力，不到一个时辰就走到了市镇。
　　青莲低头看去，秦雎盖着狐裘，白白的小脸偎在他肩头睡得好似踹不醒的样子。明明之前还气得不行，脸色阴沉的吓人，没一会儿竟然就睡着了，还睡得这么心安理得。
　　“卖了你都不知道。”青莲小声嘀咕，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脸上的温柔笑意。
　　大红马走到一处客栈，青莲小声叫他：“醒醒，我要日|你啦。”
　　秦雎倏地睁开眼，但仍是迷糊的样子，青莲掐着他的咯吱窝把他从马上放下来，被十分嫌弃且恼怒的挣开了。
　　“哈哈哈哈，可爱。”青莲也不恼，反而挺高兴的样子。
　　“神经病。”秦雎皱着眉背对他。
　　客栈小二跑过来给他们牵马，招呼着俩人进了大堂。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小二挺机灵的，自动忽视了秦雎脚上的绳索，也不多看青莲脸上的面具。
　　“先开一间上房，再弄些精致的小菜送到房里去。”青莲道。
　　秦雎脸色更难看了，大概是信了青莲绝对是要“日”他了，说道：“我我我不去。”
　　“不去哪里？难不成你想跟小红一起睡马厩？我把你栓过去？”
　　秦雎气得鼓着腮，一喘一喘的，引得青莲一阵大笑。
　　“行。”秦雎说，“只要不是跟你住一间房，怎么都行。”
　　青莲愣了一下，连说三个好，从腰上解下了捆仙索，递给小二：“把他栓马厩去。”
　　小二傻眼，没敢接，秦雎倒是冷着脸不做声，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青莲转而又笑了，问小二：“你们这里货行的脚夫大概几个钱一天？”
　　“爷，大概是五十个铜钱一天。”
　　青莲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说道：“去给我叫十个过来，我让他们今晚快活快活。”
　　秦雎回过头来，脸色青白，终于现出惧色。
　　小二鬼精鬼精的，看青莲的样子似乎就是吓唬那位公子，也没敢接那钱，果然青莲又把钱收起来了。
　　“秦子祯，你现在在我手上，轮不到你提条件。”青莲拍拍秦雎的脸颊，凑过去，薄唇吐出恶毒的话，“我玩够了你，自然会放你走，在此之前，你得老老实实听我的。”
　　说完，在他颤抖的苍白的唇瓣上轻轻的啄了一下。

　　三十年了，爱看通俗情爱小说的秦雎莫名其妙的十分在意的初吻，就这么丢掉惹。

　　客栈茶肆的大堂里永远是消息传播最快最多的地方，两人刚想上楼，就听到有人在高声议论，说是淮京护国公府被灭门，三百多条人命在深夜里被悄无声息一夜屠尽，只剩下大公子何子明，恰巧外出不在府内，躲过了一劫。
　　“我看绝对是江湖仇杀，错不了，如此狠毒的报复，怕是他护国公何家也是做了断人子孙的腌臜事！”
　　“朝廷里的大官，有几个是干净的？”
　　“据说那何大公子当晚是去了曼曼坊，睡在淮江的画舫上，乐不思蜀呢，回到家吓得屁滚尿流，赶紧躲起来了。”
　　“躲到哪里去了？”
　　说得口沫横飞好似亲眼得见的那汉子回头一看，是戴着金面具的一个高大男子。
　　青莲又问他：“躲到哪里了？”
　　那大汉莫名的觉得有些怕，也不吹牛了，答道：“据、据说投奔外祖家去了。”
　　“我猜也是。”青莲摸摸下巴。
　　秦雎听到此消息一时有些震惊，又见青莲问此事，便觉有些蹊跷，他好像早就知道了似的，一点都不惊讶。
　　两人上楼的时候，秦雎问他：“护国公一事，你事先知道？”
　　“嗯，知道。”青莲答得十分随便，“我又不像你，睡了一路，口水都流我一肩膀。”
　　秦雎：“……”
　　秦雎决定再也不跟他讲话了。

　　淮京地处江南，紧挨着淮河，往淮河上游走去，依次是扬州、汴州、凉川。江南一带京畿重地、一河贯穿，其间又有大小湖泊星罗棋布，可谓是鱼米之乡、繁华富裕、景美、人也美。青莲国师丝毫没有国师的样子，仿佛一个四处游历的富家子弟，带着秦雎沿着淮河一路游玩，遇湖必泛舟听曲，每天吃的也不重样。
　　冬天的江南别有一番萧索凄清之美，湖光山色内敛深重，仿佛浓淡相宜的水墨画。
　　冬天的秦雎也别有一种笨拙，连靴子也不会脱。
　　头天投宿时，青莲就发现了，秦雎是穿着鞋睡的。他的靴子是紫貂绒反着，把绒做进里头，看着鼓囊囊的并不华贵但暖到发烫。这种貂绒水滑水滑的，不太跟脚，所以靴帮上用了许多带子系着，左一匝右一匝，绑的可牢固。
　　平日里秦雎只需将脚一翘，桃芷和红菱就给他绣花似的左穿一下右引一下，这儿打个结，那儿打个结，再用力一抻，就绑好了！
　　轮到秦雎自己来的时候，靴子上的带子就跟九连环一样不好解！使劲扥了扥，也拽不下来，索性就这么着上床了。
　　青莲不睡觉的，他得打坐练功，这方面他出奇的勤快，一丝懒也不肯偷。夜里他起来活动手脚，就见朦胧月色中，床帐外头露着圆圆的两个靴子。
　　然后青莲点了蜡烛过去，先端起他的脚细细看了看，然后左拽一下，右扯一下，这儿解开一个结，那儿解开一个结儿，把靴子给他脱下来，再把两只脚给他揣进被窝里。
　　做完这一连串的事之后，青莲莫名其妙的心情还挺好的，但又马上觉得自己贱兮兮的，于是又掐了掐秦雎的屁股解恨。
　　次日，青莲下楼吃饭，然后在客栈后院里练剑，快到晌午了秦雎才睡醒，打着哈欠下楼。
　　青莲拿着捆仙索过去要绑他，只见他的靴子上好几根带子直接被他简单粗暴的绕着脚腕缠了几遭，靴帮上左一个右一个的玉环都空荡荡的挂着，脚仍是圆圆的很可爱，靴帮被缠的不成样子。
　　笨啊。
　　青莲想。
　　然后又哈哈大笑起来。
　　“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