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戏若浮生》季桃初

67、来生愿

　　花轿、红裳。
　　宋青青从未想过这等喜庆的颜色会有一天染上悲凉的色彩，她平视着不远处的男人，一如她记忆里那么温柔和暖，嘴角落着淡淡地微笑。
　　他没有靠前，只是站在不远处冲着她张开手臂。梁山伯一向是个克己复礼的人，哪怕是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多半也颇为矜持。
　　嫁衣如火划破清晨的宁静，宋青青眼前模糊一片，遮挡的她看不真切。
　　宋青青被困在祝英台的身体里，只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她一切情绪的起伏，直到被越来越近的人影拥入怀中。
　　好一对才子佳人。
　　宋青青想，如今祝小姐的举动在外人看来，许是十分的惊世骇俗，不守妇道了，这般在马家迎新队伍的眼皮子底下跟别的男子搂搂抱抱，着实让不少人心里暗暗地给马文才扣上了一顶绿油油地帽子。
　　“今天的我好不好看。”祝英台把脑袋埋在梁山伯怀里，语气中带着点娇憨和骄傲，“我以为你这辈子都没机会看到这般好看的我。”轻柔的风吹过她的发丝，扫过鼻尖有些痒痒的，也听得别人心里痒痒的。
　　宋青青心头一酸，顿时有些想落泪。她虽不知道天厄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却也晓得，这一面，或许就是两人的最后一面，或天南地北，或碧落黄泉。
　　“好看，我此生何德何能，竟能遇到你这般模样好看的姑娘。”梁山伯笑着颔首，唇色苍白，脆弱的犹如一块易碎的琉璃，他从不说情话的，这次却是丢了所有的礼教的束缚，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揉着祝英台的青丝，温声道，“日子颇长，你日后可不能这般任性……咳咳……”他下巴落在祝英台肩头，咳了半响，才继续，“要连带着我的份一起，好好活着，做个平安喜乐的姑娘。”
　　祝英台没有回应他，脸依旧埋在梁山伯的怀中，宋青青敏锐的嗅到一丝血腥味，身上无半分疼痛，恍惚片刻，宋青青才反应过来，这个味道不是她身上来的。
　　“我晓得你听到了。”
　　“那你还问。”怀里的女声软软糯糯，温柔的如一汪山泉水。
　　“那你应不应我？”见怀里的人儿挣扎着想要抬头，梁山伯腕上微微使力，又把她将要抬起来的脑袋压下去了半分。
　　“好。”直到怀中的人儿乖巧点头，“我一定长命百岁，儿孙满堂。”
　　语气听上去轻描淡写，但祝英台究竟花了多少力气才把这句话说出口，没有人比宋青青更清楚，她承载着她的意识，感受的到她身上的每一处变化，宋青青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的手心，疼的仿佛一眨眼就能落出一串银珠子。
　　“走吧。”
　　“好。”
　　说的平静，应的干脆，一场突如其来的相见，一段说别就别的结尾。
　　宋青青视线所到之处全是摇摆的残影，大红的盖头再次遮住眼帘，耳边顿了片刻，再度响起嘈杂的唢呐声。
　　“祝小姐……”名字念到嘴边，宋青青却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她走的决绝，转身后竟是一眼也没有回望。
　　他伏过的肩头还有些温热，祝英台伸手碰了碰，葱段般的指尖上沾染下淡淡的猩红，在大红嫁衣的映衬下，难得显得不那么扎眼。
　　一个抛弃所有礼法。
　　一个决意遵循礼教。
　　他太懂她了，而她也太懂他，明明彼此都心知肚明，却偏偏盼着对方傻一点。
　　“停轿吧。”行了不过百步，喜轿之外传来马匹的踢踏声，随之而来的，是那副熟悉的嗓音，带着特有的冷静自持。
　　还没等宋青青反应过来，便天旋地转，眼前的红盖落下，陷入黑暗中的双眸被突如其来的阳光刺的看不清周遭的景象，待她适应，才瞧见扬着尘土的官道，青翠的竹笔挺而立，偶有风从缝隙中钻过，以及远远倒下的一抹人影。
　　谁都不是傻子，纵然知道骗不了，却还想着骗上一骗。多年以后，宋青青回忆起这段往事，心底还是忍不住有些许的抽疼，两个人在最后一刻，皆违背着良心编织了一场梦，好似烟火，试图留下最美的瞬间。
　　她想，在梁山伯最后的记忆里，祝家小姐定然是极美的。可那个应下他平安喜乐的少女呢？
　　祝英台就这么呆呆地瘫坐在地面上，五指紧紧扣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他的手指还带着温热，却是再也不会伸手点她的鼻尖，不会摸着她的脑袋恨铁不成钢的劝她读书。
　　那些熟悉的动作，令她心潮澎湃的言语，都随着那个人，一起消失了。
　　祝英台不想哭，甚至觉得有些可笑，黯哑的笑声如指甲划过琉璃，刺耳到有些难听。她被逼得喘不过来的气闷，终于在这一刻释放。
　　宋青青看不见祝英台的表情，可她却能感受身受的体会到她心底的悲凉，耳边传来窸窣的议论声，他们说，祝小姐疯了。
　　是啊，祝英台疯了，匕首插入胸口的时候，她笑的如同秋日的海棠，明艳动人。她读书习字，明世间道理，便是再如花似玉，心底也长了一根青竹，压不得，更折不得，又怎愿低垂着头颅，委屈的平安喜乐。
　　梁山伯不在了，她哪里还有喜，还有乐？
　　疼痛落在祝英台的心头，也插在宋青青的心脏，真疼啊，疼的她索性想，自己也别挣扎，干脆跟着祝小姐共赴忘川算了。
　　手还握着匕首的顶端，宋青青微动一下，胸口就多疼上一分，她也是个倒霉催的，每次接到的身子都不甚康健。
　　“青青？”耳边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宋青青本能的应了下，这一应不要紧，原本她颤抖的手指上多覆盖上了一只手，那双手真好看，如果不把她捏的那么疼，就更好看了。
　　只瞧见那只手握住她的指头，猛地一使劲，锋利入心的匕首便染着腥红的血液瞬间被带了出来，鲜血喷脏了白皙的手指，顺着滑到手腕、衣袖，染得满地如盛放的曼陀罗，红的骇人。
　　下一秒，宋青青还停留在半空中的手便被方才的力气带着插入早已倒在地上之人的胸口，十字划出，明黄的光线立刻从梁山伯的胸膛溢出。
　　“快。”天厄看着那颗圆润的珠子，督促道。
　　结果却换来宋青青失神的喃呢，“这可是两条人命。”
　　不同前几世，这一世，是活生生人命。
　　下巴被人转动，天厄盯着宋青青没有焦点的双眸，试图让她从悲天悯人的伤感中清醒过来，“珠子在他身上，即便没有我，他也无法活下去的。”
　　“可是……”
　　“你不想活着回家吗？”
　　你不想活着回家吗？你不想活着回家吗。我想，我想活着回去，我想每天能在温暖的被窝里起来，我想每天只为中午吃什么发愁，我不想每天都活在恐惧、害怕和鲜血中。
　　手指碰到珠子的瞬间，宋青青忽然觉得不疼了，她透过刺眼的光，看到了一片芦苇坡……
　　“话说那日风和日丽，花轿将将行到竹林外的古道上，便狂风四起，尘土飞扬，迷的众人睁不开眼，只见那祝家小姐忽的要求落轿，前去祭拜心上人亡灵，待到墓前，祝小姐望着梁公子的石碑，悲从中来，声泪俱下的与石碑述说情意，而后撞碑而死。”说书先生捻着花白的胡须，端起一旁的茶盏抿了两口。
　　不待他开口，周遭的人都已经忍不住催出声响，离他最近的男孩嚷嚷道，“那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啊，鲜血染红了坟墓。说来也奇，那石碑像是有了感应般，竟顿时裂开，不知打那冒出来两只蝴蝶，翩翩飞去……”边讲，还边拍了下桌子，震得大伙一惊，才继续，“众人在打眼一瞅，惊出一身冷汗，原本倒在墓旁的祝小姐竟不见了身影，马家少爷哪肯，急得绕墓追逐，终是未果，最后抑郁寡欢，不过数日，便撒手人寰。”
　　“活该，那马文才忒不是个东西，老天爷都看不过要收了他。”
　　“对……”
　　周遭的人还在议论纷纷，说书先生又续了杯热茶，眯起眼晒着太阳，时间过得太久，久到具体的情节他也有些记不太真切，他只记得，那日风很大，他得了马家的银钱跟在迎亲的队伍里充人数，原本想着大户人家，断不可能出些纰漏，倒是没想到让他亲眼见证了这么一段稀奇的故事。
　　但到底有多稀奇，他却着实有些不记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见到过祝家小姐，他记得清风暖阳，记得花轿竹林，记得马家的那两串银钱，偏生，忘了最重要的故事。
　　老了以后，他总是忍不住将这个故事告于旁人，又深觉片段零碎，忍不住自己补充了些。
　　“那马家公子当真死了？”方才听的认真的男孩忍不住跑来问他。
　　“嗯。”他郑重的点点头，应该死了吧，老人费力地搜寻着记忆里的结局，空留一段茫然，只得自言自语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