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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part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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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岁的吴佩莲有一个比她大两岁,现在市一中教高三语文的老公和一双儿女。儿子沈昊十岁在附一小上四年级,女儿沈婉八岁和哥哥同学校上二年级。
吴佩莲在离家两站路的一家外贸公司做会计,平时工作也不累,早上为一家四口做好早餐看着老公沈从怀开车送一双儿女去学校后再慢悠悠地收拾出门上班;中午一家人都自己解决饮食问题;下午下了班去市场买完菜回来,沈昊和沈婉也从学校坐公车回来了,沈从怀有的时候会晚点,但大多数时候都会在吴佩莲做好饭菜,摆上碗筷时推门进屋。
家里的房子是结婚的时候按揭买的三室两厅,有一百多平米。当时沈从怀刚参加工作不久,首付还是他乡下父母东拼西凑再加上吴佩莲两个哥哥的帮衬才付上的。
沈父沈母年纪大了,腿脚不如以前利索,也时常生病,买房子时欠下的债都是吴佩莲夫妇在还。
十年了,终于把最后欠二哥的三万块还上了。
给二哥打款的那天晚上,吴佩莲睡的特别香,压在她心里十年的大石头终于放下了,以后沈从怀也不用那么累周末和寒暑假还去兼职做家教,自己也可以全身心地照顾他们仨。
对于她来说,他们父子仨人就是她的天、她的命。
这天吴佩莲刚吃了午饭想着趴在办公桌上眯一会儿,下午做年度决算时才有精神。
刚忙完上年的年度报表,接着又是股东的分红和股权转让,吴佩莲觉得自己吃饭时脑子里都是报表里的各种数据在转。
刚趴下一会儿,脑袋昏昏沉沉地正准备进入梦乡,放在一旁的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吴佩莲吓的从坐椅上跳了起来,抓起手机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低叹一口气,按下接听键,一句‘你好’还未出口,电话那头就传来一个略显急切的男性声音。
隔了十三年,她以为早已忘记了的那个人,只是一句简单的询问又把她拉回到了十三年前的那个傍晚。
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认出了声音的主人呢?毕竟我们才只在医院见了一面,总共对话也没超过十句呀。
怎么就如同刻进了灵魂一般呢?
“恭喜你呀,一对男孩,哥哥3150克,弟弟2800克,都很健康。”
手术室里,护士笑着把两个用布包起来不断啼哭的婴儿放在她面前,粉粉嫩嫩的,可是脸上好脏。
“谢谢你呀,这几个月辛苦你了,这点钱你拿着,对自己好点;孩子你放心,我们会对他们好的。”
“孩子的名字都起好了,哥哥叫陈宇,弟弟叫陈瑞。”
“忘了他们,找个好人嫁了,好好过日子。”
出院那天,他怀里抱着哥哥,将一个沉甸甸的信封塞进她手里,他的身后,一个朴实的中年妇女抱着弟弟。
“去年十月份,陈宇低烧不退,身上也起了很多血点,医生说是白血病;我和他妈想着是病就医吧,一直治疗着等能配上的骨髓;上个月,陈瑞在学校不小心摔了一跤,一直出血止不住,没想到送去医院医生说……”
电话那头,男人疲惫而无奈的声音传进她的耳膜。
“陈瑞的病来的急,医生说如果两个月内找不到合适的骨髓就让我们放弃治疗,我想着好歹你是他们的生母,总是有一线希望。”
她是他们的生母吗?可是他们在进入她身体的时候就已经是两个胚囊了呀。
也许是这边长久的沉默让男人觉得不安,男人的声音再次传来时又夹杂了些许绝望,“妹子,我们也知道现在这样要求你有些过份,可那是两条生命啊,怎么说他们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两坨肉啊。”
是啊,她怎么能不管呢?不论当初她为什么会生下他们,可怎么说也是她把他们带到这世界上的。
也许,万一匹配不上呢。
毕竟她和他们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
再次见到这个男人是在本市一家三甲医院,这家医院的血液科是全市乃至全省最好的。
男人叫陈福新,这是吴佩莲在出院时无意之间从出院单上看到的;那个女人还是站在他身后,微佝着背,才四十多岁的年纪头发就已白了许多,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许多。
结果在一个星期后出来了,配对没有成功。吴佩莲在心里偷偷松了口气。
“也许,你可以试着找找他们的亲生母亲。”
病房外,看着偷偷抹泪的女人和满是疲惫男人,吴佩莲轻声提议道。
虽然,她知道这个建议并不地道。
但,看着病床上两个面色苍白孩子,她的心也止不住地在痛。
“试过了,当初为了省钱我们并没有与那个女孩子见面,那边的资料也找不到了,唉……”男人沮丧地摇了摇头,满脸的无可奈何。
离开医院,吴佩莲也在心里为两个孩子祈祷,希望命运能再一次善待他们。
过了没有两天,儿子沈昊发起了低烧,吴佩莲想起之前男人跟她讲的话便心急火瞭地要送沈昊去医院检查。
沈从怀被她的紧张情绪吓到了,跟着去医院回来后,看着茶几上的几包感冒药取笑她小题大作。
这几年网络上不断在‘科普’癌症有遗传基因,她怕自己也有这个基因,虽然家族里并没有人得过白血病。
很快就到了六一儿童节,吴佩莲特意请了一天假陪两个孩子去游乐园玩。
这是年前就许下的愿望,一直没空也就搁下了。
下午三点,正是太阳最毒的时候,孩子们要去玩海盗船,吴佩莲就找了个阴凉的地方等他们。
可是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也没见他们回来,正准备出去寻找时儿子沈昊红着眼睛回来了。
“妹妹被一个男人抱走了。”沈昊哭着对她说。
吴佩莲只觉得一颗炸弹在脑中炸开,一时竟愣在原地。
孩子很快就被送回来了,听警察说是在游乐场门口找到的,找到她的时候手里还拿着根冰棍。
可是,被谁带走了?去了哪里?却是任你问破了嘴皮子她也不说半个字。
过了两天,沈婉趁吴佩莲独自一个人在房间时贼兮兮地摸进来,悄悄地问她:“妈妈,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两个儿子?我还有两个哥哥?”
女儿的话吓了她一跳,虽然心中有怀疑,但也一直相信人心不坏。只是没想到生活却活生生地给了她一个响当当的耳光。
如果女儿没有配对成功,下次是不是就是儿子了?
吴佩莲觉得那个男人疯了,为了自己的孩子完全不管她的死活。
“那个叔叔对你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叔叔就让护士阿姨在我胳膊上抽了一管血,还叮嘱我谁也别告诉,说病房里躺着的两个小哥哥跟我一样都是你生的,只是他们生病了,需要我帮助他们。叔叔还说如果我告诉了别人你除了生了我和哥哥还生了两个儿子,爸爸就会和你离婚,你就不会要我们了。”
吴佩莲咬紧牙关,心里想着明天无论如何都得去医院一趟。
“妹子,你也是有儿有女的人应该也能体会做父母的心情,我只想救他们并没有要害你的意思。”
“为了救他们,也为了不给你添麻烦,我拖家带口的从几千里之外到你这里,还不是为了方便你嘛。”
这是什么屁话?
虽然吴佩莲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断在心里希望女儿不能匹配上,但结果出来那天却还是给了她致命的暴击。
客厅里的气氛降到冰点,吴佩莲看着对面坐着的夫妇气的浑身发抖。
沈从怀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情绪,两个孩子被关在房间里,这时静的就算掉根针都能清楚地听到它与地面接触时发出的声音。
良久,沈从怀才开口,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对于你们孩子的事,我觉得很惋惜也很心痛,可是你们通过这种非正常渠道得到我女儿的血液的行为实在让人无法接受,而且我女儿正在发育阶段,实在帮不了你们的忙,你们还是另想办法吧。”
吴佩莲不敢看自己的丈夫,她的心里五味杂陈,似是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应该对谁说。
事情变的很奇妙,好像她是最有发言权的人,因为孩子都是她生的;可又好像她也是最没有发言权的人,因为孩子的父亲都很爱自己的孩子,她不能自私地牺牲一个来成全另一个。
陈福新与妻子雷秀琼对视一眼,双手下意识地握成了拳头。
“事情到了这一步,妹子,你也别怪我;但凡我有其他的办法也不会这样做。”陈福新又继续道:“兄弟应该还不知道吧,这俩孩子其实是你女儿同母异父的哥哥。”
似是一颗原子弹在吴佩莲的面前炸开,她只觉得眼冒金星,脑中一片空白。
沈从怀端茶杯的手僵在半路,愣愣地看着陈福新。
“我和秀琼是青梅竹马,二十三岁时在父母的操办下结了婚,可是结婚十几年一直也没能生养一儿半女;我们家三代单传不能到了我这里就断了,年迈的老母亲日日哭、夜夜哭,就怕在她断气之前看不到孙子降世。
秀琼心里难过,也不想我为难就提出了离婚,我不同意,心里想着都二十一世纪了,生育的难题总是有办法解决的。我们去北京、上海求医,却检查出来秀琼先天性卵巢闭塞,这辈子都不可能怀孕。
就在我们万念俱灰的时候,一对中年夫妇出现了,他告诉我们有一种方法只要我能生就可以有孩子,后来我才知道那叫做试管代孕。”
陈福新拉着妻子雷秀琼的手,又道:“我们家是开工厂的,虽算不上大富,但在当地也算是小有资产;妹子给我们生下一双儿子后一家人总算是过上了和和美美的小日子,可是天不垂怜,俩儿子先后患上白血病,我明年都五十了,她也是四十好几的人了,你就看在我们年过半百才有一双儿子的份上,可怜可怜我们吧。”
陈福新说着竟拉着妻子一齐跪在了沈从怀面前。
也许是事情来的太突然又太意外了,那些只存在于网络新闻上的事情竟生生地发生在了自己妻子身上,沈从怀一时竟转不过神来。
“你……你们……你们从这里滚出去。”吴佩莲颤抖着手指着大门的方向,歇斯底里地叫喊道。
“妹子……”
“滚!”
陈福新还想说什么,却被雷秀琼一把抓住,轻轻地摇了摇头。
就在陈福新夫妇来访三天后,沈从怀居然同意了让沈婉去捐骨髓的请求。
这让陈福新夫妇既惊喜又意外,而沈从怀做这个决定有多难恐怕只有吴佩莲才知道。
这三天里,沈从怀对那天的事闭口不提,家里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了一样;可是这样的日子却差点把吴佩莲逼疯,她想哪怕是关上门狠狠揍她一顿也好呀,这样算怎么回事呢?
就在沈从怀带着沈婉去医院准备检查住院时,陈福新却带着两个儿子办了出院手续住进了另一家私立医院。
沈从怀也表达过自己的不解,陈福新的解释是这家医院的院长是之前北京有名的白血病专家,退休被返聘到这里,把孩子交给他自己放心。
沈从怀听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心想着这医院也没出过什么事,再加上他自己的孩子做手术应该是有把握才会来这里的。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院长口中有十全把握的取骨髓手术却让沈婉没能下手术台。
“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怎么会这样?你还我女儿,你还我女儿……”
手术室外,吴佩莲撕扯着陈福新的衣服,绝望地哭喊着。
“你的女儿有我俩个儿子重要吗?只要我儿子能活,她死了有什么关系?”
吴佩莲听了陈福新的话彻底绝望了。
“什么俩个儿子?不是说好先救陈瑞吗?”沈从怀心惊地问道。
“好不容易才找到个跟儿子配对成功的,我不能放过这个机会。”陈福新眼球充血,疯癫如魔鬼。
鲜活的骨髓随后被注入陈宇、陈瑞的身体里,然而,命运这次也没能善待陈福新夫妇,俩兄弟在手术第二天发生严重排异抢救无效去世。
一个又一个的打击让吴佩莲疯了,沈从怀为了能照顾她把儿子沈昊送到了小舅家,暂停了一中的工作专心照顾她。
陈福新在儿子火化后领着妻子将骨灰撒在了长江里,望着滔滔长江水深深叹了口气。
他们的尸体是在三天后五十公里外的下游被发现的,警察同时发现了他口袋里由塑料口袋包好的遗书。
警察来让沈从怀去认尸的时候他刚帮掉进下水道的吴佩莲换好衣服。
从警察局回来,原本锁好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吴佩莲不见了踪迹,只有一张写满字的便笺纸被平稳地压在台灯下。
那年我二十二岁,刚从学校毕业半年;先是妈妈被查出了尿毒症,没过多久爸爸又被确诊为肝癌晚期。大嫂刚生了妞妞没有工作,家里全靠着大哥的工资过日子;二哥二嫂又才刚结婚,手里也没什么钱。我拿出爸妈的全部积蓄也不够交他们的入院费,找亲戚朋友借的钱也只维系了一个星期,再去找亲戚们时大多都闭门不见。
爸妈操劳一生供了我们兄妹三人上大学,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等死,就在我无助绝望的时候一个厂里的大姐告诉我可以带我去挣一笔快钱,只要十个月就能到手十万。
十万啊,对于当时的我来说那就是他们的救命钱呀。
到了约定的日子,我把爸妈安顿好,就收拾东西上路了。
孩子三个月的时候我拿了第一笔钱,交了爸爸的住院费和妈妈透晰的钱还剩下一些给二嫂买营养品;那时二嫂刚怀孕,妈妈说不能亏待了肚子里的小家伙。
怀孕第五个月时,家里却传来了他们去世的消息,我没有办法回去,连他们的最后一程我都没有去送,这成了我心里永远的痛。
孩子顺利降生,我拿到了六万块钱,回到原本的家里,却是冷冷清清,孤身一人。
后来二哥要买房,我就把六万块钱给了他,因为二嫂说她嫁过来的时候爸妈什么都没给,刚结婚就生重病花了不少钱。我看着二哥耷拉着脑袋,心里想着就当替爸妈还债吧,也让二哥以后在家日子能好过些。
从怀,嫁给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虽然日子清苦些,可是你通情达理,温柔善良,又能包容我,这一生我知足了。
只是没想到,眼看日子好起来了,却又发生这些事,都是我不好,是我害死了婉儿,害得这个家不像家,我走了,你别找我。
愿 安好
妻 莲
夏去冬来,沈婉案相关医护人员得到惩罚,沈从怀也拿到一笔不菲的补偿。
初春,在荒野的沼泽地还有刚苏醒的溪流或水田边,嫩绿色的四叶草顶开还有些僵硬的泥土,顽强地向着天空生长。
吴佩莲依然没有消息,沈从怀将沈昊从小舅家接回来,夕阳西下,将父子二人的身影被拉得老长。
“爸爸,妈妈去哪里了?”
“这世上有一种草被神赋予了魔法,只要有人能找到它,它就会带给人们幸运和爱。”
“所以,妈妈去找它了,是吗?”
“对。”
“找到它妹妹就会回来了,对吗?”
“……对。”
“那我们好好在家等妈妈和妹妹回来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