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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3 ...

  •   那声音清朗温软,倒有几分像是小侯爷,偏咬字吐句中又带着几分刚劲。只怕是卿少爷了。锦绣听了,心里就是一滞,登时想起,素来听丫头婆子们说,小侯爷性子不好,不过是顽劣些,若寻常不动恼时,极好说话的。倒是卿少爷,只说性子暴戾,与他母亲薛姨娘有些相似。想到此处,便不欲直面他,于是赶紧加快脚步拐了过去,避在道旁。不想刚避开,就见一少年走过,自己低着头,不过见他朝服一角,纹饰辉煌,又是悬着佩玉铿锵,身后又跟着几个小厮,捧着包袱等物而过。于是心里默默一念,原来这便是卿少爷了。

      哪里知她心中正念,耳中就听得卿少爷笑声吟吟,道:“这谁家丫头,面生。”自然是指她了。锦绣听了这话,便知避无可避,便赶紧上前行了一礼,就称,“给卿少爷请安。”行完礼,也不敢抬头,依旧俯着头,但觉柳卿那一双明眸,清澈透亮,又带了几分寒意,就望自己身上射过来,笼在自己身上;便呼吸也为之滞住。

      原来柳卿自担了御中龙禁卫来,隔日便须进宫当值,虽是节间,亦不可废。恰便昨日又是夜值,故此自寅时至辰时都在宫内,待回得来,又思是小节,故此也并不先回居所,便先往父亲所在请安,请罢了安,又自太太处请安,这才斜斜绕过此处欲回,故此撞上。他斜睨着看了锦绣一眼,突然想起昨日午后与九王爷所聊之事,那话就冲口出来,却并非问那锦绣,倒是与身后所跟小厮凡青道:“这孩子是谁家的丫头,竟没见过。”

      凡青上前两步,搔搔脑袋,回道:“回卿少爷,这丫头我也不曾见,倒不知是谁家的女孩儿,可是新来的?”见柳卿问,锦绣便赶紧回话,“奴才原在薛姨奶奶处当差,今姑太太吩咐,去太太屋里。”

      柳卿听了,也不在意,就点一点头不再多问,随即去了,那步履极快,锦绣半侧过脸,见他去了方才心里缓缓落定,自己正打算收回目光,岂不料,就见柳卿猛地停下步,回一回头,那双眸子又是缓缓望自己而来,但觉目光在自己脸上微微停留一刻,随即又遥遥冲着自己一笑,就扭了头快步走了。锦绣看了,就是一阵糊涂,倒楞挣了一忽,才加快脚步,赶上四儿,两人一道往太太屋里去。

      只说锦绣与四儿到了太太屋里,磕头行礼完毕,就由彩霞领了出来,指点了住处,安排两人一道住在后屋,督促着两人放了行李包裹,又叮嘱道:“而今我们这里人多,主子也多,四儿自来服侍姑太太,又伶俐,我看很好,不妨暂且跟着萱姑娘,好生提点着翠闾。锦绣针线上好,又是与太太有故旧,我看也别上灶守夜的,就在屋里替太太做些针黹。”说罢一笑,“这可是个闲差事。不过近来小侯爷也快回来了,太太吩咐,要替他做些鞋脚与衣裳。你且侯着。我打发人送了针黹过来。”

      彩霞正交代着,就听得门外有人一叠声在喊彩霞姐姐,就忙掀帘子出去,就见是薛姨奶奶屋里暖雪,她兄弟现在柳卿手下当差,图着换差事,故此不待见,不免冷笑道:“我倒是谁!大呼小叫的,没有个体统。这屋里又是谁都可以来的?果真是打发外面差事的下人,原来不懂得规矩。我们这里岂有你们说话的份儿!”这边一顿排揎,说罢,方才问,“来这里何事?”

      暖雪就在院子里回话,“彩霞姐姐,我们奶奶打发了我来讨要参。”彩霞听了,就鼻子里哼了一声,啐了一口,“这倒是耳朵尖,手也快。前儿宫里打发了赐下来的。今儿就讨了要。连上头都不过得了这么一点,还须得分了各个屋里,哪里就轮得到你们奶奶?这可痴人说梦了。”暖雪有气,就顶撞道:“我们奶奶昨儿讨了侯爷示下,说是侯爷不尴尬来了,也好泡了喝点。故此来要。”两个人聒噪了一响,彩霞不予,就甩袖走了。锦绣在屋内听得清清楚,就心里暗道,这一个不服一个的,都是些强汗世界,自己可不得小心些。想到此,不免隔着窗儿斜睨一眼,就见那暖雪立在院内,又气又恼,呆了半响,没有一个人理会,于是值得讪讪而回。锦绣看罢,又见四儿不言不语的,就笑一笑,也自己收拾自己物件。这一日便无话。

      等得傍晚,就有人来,取了一匹白鹇紵丝,又是一匹松江阔机织的重白绫,两匹时新花样京缎,递与锦绣,说是太太吩咐,听得她一手好活,故此安排了她裁剪,要替小侯爷做两件内衣并外袍。锦绣忙接过来,就笑着攀谈,两人细细聊了一回,才知原来这太太屋里,本等用着两个人,专管侯爷、太太针脚;那小侯爷屋内,原是春纤善针黹,故此一应大小针指,皆有春纤料理,却因前打发她出去了,故此就暂且由这边打理。说罢,那人自去,锦绣送了她回来,已约略是掌灯时分,四儿依旧不多话,自上去服侍萱姑娘不说。

      这小节下,正是团圆饭的时候,故此太太、萱姑娘,又是随身有头脸的大丫头、嬷嬷、仆妇,皆跟着去正堂夜宴。锦绣便与太太屋内伺候着的几个小丫头子一道吃了饭,思量无事,就在屋内,铺陈开布料裁剪,等得裁剪完,天早已黑下来,那烛光摇曳,脚下火盆里炭火正熊熊地燃着,那黑里隐透出一芒一芒的红星来,炭的边缘上,就隐隐飘着白絮,已是炭尽火旺的时刻,再过得一响,那火势与暖意皆要褪去的,一丝一丝,与人又差了多少?原都是一般的。锦绣招呼那几个小丫头,就收拾了残局,等她们几个离开,自己无事,将手捏捏膀子,又侧耳细听,但听得窗外夜风凛冽,吹得那窗扇哗哗地动摇,中心如摇。

      窗扇微有动摇。他立在一侧,斜眼打量窗外,就远远望见那壁回廊角落上,隐约有枝桠掩映着,朦胧夜色之间,又看不清楚,恍惚就是一片雪白落于枝头,竟如香雪海一般,不由得怔怔地问,“可是樱花开了麽?”又轻轻摇头,自言自语道:“这节气,哪里就得樱花呢?怕还是残雪。”这话说完,又是默然不语。此刻,桌上明烛曳曳,洒出一色晕黄的光线,又不知怎么,竟微微带着青意,照在脸上,那雪白肌肤也不免胶着住,微带着涩意,竟显得颇有憔悴之意。

      旁边凡白立在一边伺候,他跟着柳逸多年,于他心思极其了解,早知他必定是想起故旧,也不得解劝,惟有委婉安慰道:“这节气不好,小侯爷,我看等黄河过了冻,也就快到了家。那时节,再做计较。”又道:“这窗边冷,风一阵阵地灌进来,大毛儿衣裳也不好好披着,却冷到了如何?”

      他笑着转了身过来,也不理会,就举足往门外走去,凡白见了忙呼道:“这可——冷着了如何是好?”赶忙抓了一件外袍,就跟着出来。

      柳逸快步出来,就站在回廊里,身上不过一件单薄棉袍,竟也不觉得寒意,就立着风口上痴痴地看了一回。此刻夜色如水,一漾又是一漾,两人也未带着灯笼,自己借着那一抹屋内透出的光线,细细望着那回廊角上的枝桠,正是一株白梅,满满一捧的梅花细碎,于风中轻摇缓晃,簌簌的香气就一脉一脉的涌过来,开的正是好处。

      他盯着看了半响,又扬起头来,望了一望天色,天色晦暗,暗入人心似的,就想起春纤来——她自来喜欢花儿草儿的,那园子里原有一棵樱树,大凡花时未到,她早已于树下徘徊无数回了,那条小径上,也不知她的衣裾窸窣拂过多少回,那棵樱树,也不知她纤指、袖口又窸窣拂过多少回?念及此刻,心里就一阵一阵的酸意涌出来,堵在心口里,眼前就想起她的样子来,家常打扮,头上斜插着翠云钿儿,周围又细细地撇了一溜小簪儿;上穿一件粉绫对衿袄儿,下着纱绿潞绸裙,羊皮金滚边;脚上又是一双素缎鞋儿。身如春柳,转睇含笑,就这么笑吟吟地立着,立着,于自己面前,待得自己想伸手,却不可得。那竟是虚的。而自己此刻回去,她,又如何?自己,又如何?究竟要如何待她?要如何待她?自己也并无主意,并无主意的。

      人沉沉地叹了口气,口里就低低的念了一句:“路逶迤而脩迥兮,川既漾而济深。悲旧乡之壅隔兮,涕横坠而弗禁。”语音极低,几不可闻。而中心郁郁,又岂可言表?

      凡白苦着脸儿,于一旁伺候着,又不敢十分解劝,呆了一响,只得将袍子虚拢拢地搭在他肩头,他亦浑然不觉。

      却果真如老话所言,人生不如意事常□□,可与人言无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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