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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百鬼夜行 ...


  •   替妾身,放一盏莲灯吧……

      这样的请求,从绝美的女人口中说出,总是有一种凄美的绝望。被花汁染色的指甲,透着嫩桃与残樱的诡异,随着白皙的手指,慢慢隐入了翠缎的袖折。

      男人静静地盯着袜下的木屐,暗棕色的皮绳横在白色的布料上,像是要一丝一丝地勒进肉里。他就那样一直一直地盯着,仿佛是在期望木屐的皮绳断掉,然而却一直没有办法如愿。他看着交到自己手上的莲灯,明明是用荷粉色的柔绢细细地包在外面,却只是觉得颜色惨白得刺眼。

      武士家已经出动了……

      可是,就如同女人绝望却执拗的眼神一样……自己,又为什么紧紧地抓着莲盏不放手,又怎么能够忍心放手呢?

      …… ……

      “醒了?”

      熟悉的声音又一次传来,魍魉睁开眼睛,视线努力了很久了仍旧无法聚焦,模模糊糊的只看到一个美丽的轮廓,轻柔的声音和空气中传来的清菊香气却渐渐让她的心情平静了下来。

      又是一场噩梦么?

      同样漫天沉闷得透不过气的鲜血,同样妖冶的彼岸花,同样晦涩的阴阳师的箴言,同样恐怖的死亡的气息……这一直一直重复的无止的梦境,每一次的沉入,都好像永远都不会醒来一样。视线一天天的失去焦距,梦境与现实的界线就一天天的模糊,她甚至不敢睡去,害怕一次醒来以后,梦境会进入这里,然后,清菊中会混入令人作呕的血腥,而那个会在她怀中娇喘的少女,将会以失去神采的眼神定格在同样鲜红的手掌中。

      “还在担心么?”

      “别碰我!”
      用力挥开覆上冰冷的脸庞的温暖的触感,人的体温使她战栗,微弱的惊呼声想起,指尖传来湿粘的感觉,尖利的指甲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到在不受控制地伸长,腹中传来强烈的饥饿感,那是与生俱来的,渴望血肉的天性。鲜血的香味……好像初花轻井泽的檀香,袅袅地从皮肤的最外层渗透进入心肺,像毒素一样的蔓延开来。眼前模糊的景物迅速的晃动起来,等到指甲直直地插进榻榻米的缝隙中,力竭的鬼才发现,她细瘦的手臂已经没有办法再凝聚起一丝一毫的力气。

      “从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一直是这样倔强的样子呢。”淡紫色的身影淡淡地叹气,手背上像火纹一样的疼痛,这个孩子,就像是源家的鬼切丸,过于锋利,也过于脆弱。文知小心翼翼地揽过魍魉挺直却微微颤抖的肩膀,摇曳着嫣红的花瓣的袖边折着四方的棱角,在鬼的公主白瓷一样的脸庞上抚过,馨香漫延,只是那个妖异得精美的面容中,紧紧地抿着的唇角一丝猩红仍旧慢慢地溢出来,像是一条小蛇,顺着皮肤的纹路流动,碰到白玉一样的手指拈着的曼珠沙华的衣角,瞬间就融了进去,在本来就已经艳得乍眼的花爪添了暗红色的一笔。昏暗的房间里只有微微的啜泣,少女的眼中盈盈的一丝水气,晶莹的泪滴,带着温热的咸湿,一下下的砸落在鬼姬苍白的脸颊,啪嗒啪嗒地,在寂静的空气中清脆地回响。望着魍魉涣散的眼神,少女细瘦的手臂环过同样纤细的肩膀,端坐的身姿一点点地滑落,紧紧地抱住她,怀里的白衣少女如同第一次见面一样的冰冷,可是……放灯的铃声悠远地传来……
      “真是的,为什么要这么倔强呢?”

      真的是,为什么要这样的倔强呢?
      这样温柔的声音一直回响在魍魉快要消失的神智里,像是密宗寺里的钟声,如同潺潺的细流一样,在空灵的意识中流过,温温婉婉地浸透着菊花的香气。只是扰人的铃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一声一声的似乎是要盖过本来就已经混沌模糊的意志,挣扎间,已经丢失了来时的方向。只是有着无比令人害怕的感觉,本应该舍弃了恐惧这种感情的她却不得不对抗这种突然降临的感觉,明明,身边的碰触的温度还在,那种隐隐约约传来的声音,却没有原因的让人心慌。

      “魍魉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喜欢’这个词呢。”
      纤细的手指,顺着鬼的少女的脸庞,从颈侧的优美线条,到雪白的单衣,到细瘦的肩膀,全都温柔地滑过,仔细地抚平着单衣的褶皱,拾起细弱的手腕,曾经圆润的指尖已经被尖细而锐利的指甲覆盖,荧荧地泛着蓝色的光芒,冰冷得如同腊月的寒冰。少女的指尖轻轻地挑起隐藏在指甲下的指腹,
      “可是,我发现我喜欢魍魉呢,在那一天,在初次见面的那天,就像在之后的每一天……其实,我是想说请多指教,这样的。”凑近轻柔地吻着,就好像在亲吻着容易破碎的勾玉,小心翼翼。
      “我的这份心意,可曾传达到您的心里呢?”带着笑意的叹息,让和室内的温度暖了几分,少女的笑容是带着几分满足的,“很久……很久了,每日,日复一日的,只能看着外面,然后等待,日复一日,这样的景色,这样的等待……”
      等待面前在迷蒙与清醒之间挣扎的白衣的鬼,很痛苦,很难过,但是,因为这份不会消失的心意,不管如何怨恨这个世界的不公,这份心意,就是自己所拥有的全部。
      “其实,去年的盂兰盆节,我就应该消失的……”少女轻轻地抬起东谷姬的指甲,感受着竭力到几乎无力的挣扎,鬼的眼神迷茫,却是明明确确地表达着“不要这样做”的含义,只是这个时候,早已经虚弱得无法做出任何阻止的动作。“只是因为你的任性,我的任性……已经无法再继续了呢……”温和的表情,笑着,握着鬼的指甲向着腕间滑下去,鲜血,喷溅出来,像是一朵最灿烂的曼珠沙华,胜过了和服上所有狰狞的彼岸花……食指,沾着仍然带着热气的血液,点在魍魉的眉心,然后是泛白的唇,微笑着的少女,用这个世界上最纯净的朱砂,勾绘着鬼的公主的唇形,轻轻一撇,就已经是一个邪魅的角度。腕间,犹自血如泉涌,和室内安静得似乎能听见叮咚的血花绽开的声响。将手腕举过鼻尖,仰头凑近地含下一口,俯下身,吻住用鲜血勾勒的白衣鬼的唇;多余的,顺着皮肤流下,滑进单衣与和服的领口,无论彼此,都染色成妖冶的艳红。
      “我想,我等不到魍魉对我说那句话了呢!”唇与唇的离别,留下了虚弱的笑容,仿佛永久那样的长,然后,和服的身影,在无比亲昵的亲吻间,伴随着锁链哗啦的一声,滑落在早已失神的鬼的少女身上,染血的单衣与和服交错,盛开了艳煞一切绚丽的曼珠沙华……

      当东谷的姬君醒来,再一次清晰的视线,能够看到的,就只有失去光华的橘文知,瘫软地倒在自己身上,如同破败的人偶一样,早已经没有了温暖与心跳。冷颜的鬼用颤抖的手托起怀中的少女,少女手背上的血痕早已干涸得只剩暗红的污迹,手腕上的伤口却仍旧狰狞得惊心。魍魉希望这仍旧是个噩梦,然后,醒来以后,那个美丽的身影依然温暖得让她眷恋。然而口中的腥甜与最后清明的意识,明明白白的诉说着,即使用再多的噩梦,也已经无法换回那个温柔中总是透着一丝丝的不驯的少女了。
      “这就是你要的么……”金色的瞳眸又一次模糊了,却没有合上,只是恋恋不舍的睁着,直到感觉什么划过脸颊,瞬间就隐到衣领间不见了,冲淡了已经被染得鲜红的血衣,“已经,止不住了呢……”

      已经止不住了呢!
      无论是这个吻,她想要继续的加深,却发现再也没有温暖的气息与冰冷的她交织而成的雾气;满目的暗红,想要抹去,抬起手却仍旧是向下滴落的粘稠的液体,红色的单衣红色的手指还有眼白里红色的血丝……即使抹下去了仍旧是压得她喘不过气的红。口中的咸腥为什么这样的反胃,欲呕的心情仿佛从灵魂的伸出涌上来,一不小心就错失了流年的幻影,于是,陌入了绝望的呜咽中的,除了獠牙,还是獠牙……
      “我明明没有说过要信守约定的……明明没有……”

      …… ……

      放灯的夜晚,京中戒严。武士家的庆次郎回忆那个夜晚时,总是不自觉的抚摸自己空荡荡的右边衣袖,在女眷们放河灯的时候,她们的丈夫与儿子早已经在一声声惨叫中变成了血腥的肉块犹自颤动。源家的精英几乎死伤殆尽,在阴阳师们在死门涌入的恶灵口中惨叫时,忙得焦头烂额的检非违使们只看到被金色的光芒包裹住的影子在朱雀门的屋脊上翩翩起舞,幸存下来的人们传说那个美丽而冷漠的身影上,带着不详的角昭示着死亡的气息。

      东宫殿的灯,被他一直牢牢的抱在怀里,在寂寞的院墙下,隔离了外面火光冲天的人间地狱。女人四周的竹帘垂地,发髻上的珠花垂到地面上,在地板与发丝的缝隙中隐忍地摇晃不已,十二单扭曲地铺在昏黄的油灯下,隔着屏风,在破灭的火光与死亡的呼嚎的映衬下,像是一只垂死的蝴蝶。

      松之阁中,年老的天皇一口鲜血喷撒在澄清的酒盏中,在左右内宫侍人的呼喊声中陷入了黑暗……

      一夜,大阴阳师入殿,东宫御所长廊下的金鱼全都翻着灰色的肚皮,飘起一股难以忍受的恶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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