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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贰柒 ...

  •   三日月的情况好转,或者说,不但没有想象中的糟糕,甚至还有某种程度的因祸得福之后,本丸那些提着心吊着胆的刀剑们总算松了口气。

      主将在确保三日月的身体是真的没什么事,将三条家的太刀拜托给药研做全方位的保养后,呼天抢地拖着第一部队的人前去开检讨会。今日一同出阵的几位队友连三日月的影还没看到,就被主将拖走了,连同石切丸与一期一振。倒是其余的刀剑们,入夜前倒都得到机会组团刷了遍手入室。大概是三日月碎御守的消息太过震撼,大多是到地儿才发现还重伤了个鹤丸——叫鹤丸充分领略到了某位同僚的好人缘,以及自己的被顺带便。

      入夜后,药研出面将探望的同僚们全送了出去,年长的闻说了一半就知道言外之意,留下礼物与祝愿纷纷告辞,短刀们眼泪汪汪跟生离死别一般。最后药研一只一只往外拎小白虎的时候表情简直无奈极了,更何况出门抬头一看,藤四郎家一众短刀在那排排站,小心翼翼问:“药研哥……三日月先生是真的没事吧?”

      身穿白大褂的短刀沉默了一下,昧着良心点点头。

      总觉得三日月殿必定会成为主将的重点防护对象。刀是没什么事,但他那样的心性确实堪忧,本来就已经是主将的心头好,对这把刀了解得更多,那就更是眼珠子了。越爱惜越会恐慌,越担忧越会不舍,如何使用这把刀,估计会叫主将算计得精疲力竭。

      鹤丸的修复与保养先于三日月完成,新的刀装也已配备好,虽然按主将的心性,好几天都不会放他出门浪,连远征都会管束着更不用说战场了,但他一点都没被悲惨的现实所打倒,依然神采奕奕精神焕发。他趁药研不注意就打算开溜:“哎呀,莺丸该远征回来了,我要去寻他喝个茶!”悄悄跟三日月说了声,笑眯眯就钻帘子闪身了。

      三日月的状态其实比鹤丸还要好上很多,但主将今日过激的反应与那苦大仇深的嘱咐,没有叫他像鹤丸一样开溜,而是乖乖躺在那里。他猜到主将应当还有话与他说。在只有一人的内室安静发着呆,然后慢慢地就笑了出来。

      也好吧……这样也好吧。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

      远征部队回来的时候,依然选择先往手入室探望一遭。

      莺丸在听完鹤丸乱七八糟的叙述后,对今日发生的事大致上有了个了解。不动声色看了眼鹤丸,隐约觉察到事件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什么,但也没表现出来。对于曾在厚樫山度过漫长时间的三把刀来说,有些独特的经历也是彼此心照不宣的事实。

      今剑趴在三日月的枕头上,在其他人说话的当头,悄悄伸出手时不时摸摸三日月的手臂,以确定这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自己的某种想象。

      这样小心翼翼的动作并瞒不住人,在他又一次把手探出去的时候,发现这些人都不说话了,而是笑着注视自己,仿佛被抓包了一样不由露出惊慌的表情。

      “哈哈哈,今剑今天也很可爱啊。”三日月笑起来,用一只手摸摸他的脑袋。

      于是今剑一口气抱住对方两只胳膊。小天狗模样的短刀仰着头,眼神显得很担忧:“三日月呀,还会痛吗?”

      三日月认真想了想:“现在并不会。之前也没有。”他轻笑说,“使用御守是种糟糕的体验,因为很冷……明明身体像是被烈火重铸一般,可是你能感受到的只有寒冷,在严寒中渐渐消失的那种感觉……所以,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呀今剑。”

      今剑用力地点点头,大声道:“我会保护好自己的!等岩融来了,我也会告诉他的!”

      最后离开手入室的时候还很依依不舍。

      药丸送走这一批人,对跳脱的鹤完全没想法,人家笑嘻嘻来了去去了来,他也没法把他强按在床上休息,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需要陪着你吗,三日月先生?”工作结束的药研立在三日月面前道。

      “哈哈,不用不用,”完全明白他所担忧的是什么,深蓝色的太刀眉眼柔缓,“不要把我看成那么脆弱的存在呀。”

      “啊,抱歉,”药研掩饰般推了推眼镜,因为过于认真声音难免有些生硬,他自己也意识到了,于是就显得有些不安,“那我回去了……失礼了,三日月先生。”

      “并没有。”三日月笑道,“多谢你今日的帮助。”

      于是就只剩下一个人了。并不需要那么多灯,就只留了大堂的灯盏。三日月捡了个蒲团放在走廊上,给自己泡了一壶茶,就着短刀们送过来的草饼,安安静静赏起月色来。

      主将回来的时候,一眼望见月下那道悠闲至极的身影,有那么瞬间脑袋里什么思绪都没有,有种经历过浩大劫难的精疲力竭,又有种面对着自己无法改变的事物的困倦无力。

      “夜安啊主将,”那个美丽风雅的人在注意到她出现之后,便笑道,“要一起吃草饼吗?”

      简直——简直美得无法形容。

      半边灯火的暖色染上他的衣袂,半边新月的冷华在他的脸上流转,夜色中并不能清晰辨认出那对眸子中渐变的色泽,只觉得那是种很明澈又极度幽暗的光。有些矛盾,但又像是这个存在予人的感官一样,温柔到了极点,又拥有可以触摸到的冷漠。

      可是,可是他又有什么错呢。为什么要以人性、要以物性来定位他桎梏他呢?他原就凌驾于两者之上了呀!不能因为他注视着你所无法注视的世界、他站在你够不到的地方就惴惴不安呀。他与别人并没有什么不同——既然能认同次郎嗜酒如命的爱好,能认同宗三故步自封的性子,能肯定刀剑们各式各样的生存方式,能接受所有人不同的理想与追求,为什么一定要耿耿于怀三日月过分神性的心性呢!

      他们——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呀!

      主将蹬蹬蹬跑过去,跑得太急甚至喘了几口大气,她弯着腰,却又仰着头,眼睛亮得像是有两颗星辰坠入其中:“好喜欢爷爷——”

      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脸上写满了少女式毫无保留的憧憬与热情:“真的好喜欢!所以怎样都好——您能留在这里,真是太好了呀!”

      闻言在场的刀剑都有不同程度的怔忪,然后就见三日月的脸上缓缓带出了笑:“能遇见主将,也是一场美好的相会呀。”

      曾说过刀剑想遇到契合的持主总要一场恰逢天时地利的相会——宁宁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是他漫长时间里面对这人世所有的态度,但他想他又触摸到了一颗人心,就像连绵不断的雨一样,悄无声息地润泽了你所有缺失的情感。

      开开心心一起喝了茶,一起吃了甜腻腻的茶饼,本来打算无论如何都要死赖在手入室陪三日月的,但忽然相通之后,就觉得自己的行为实在太大惊小怪了,一点都不稳重。就嘤嘤嘤着先告辞了。

      “战场都休息几天吧。武家时代已经被城管横扫,短时间就算有时之溯行军,也发展不成气候,大家都暂且喘会气,加油地下城吧。”主将振振有词,“我明天再重新排表……期待一下,没准有新刀呢!”

      “那我也就回去了。”三日月笑道。

      主将拼命点头,转头向一边,很自然地吩咐:“一期帮我送送~”

      石切丸倒是也想跟回去,但主将之前就把近侍的令牌给了他,他也只能叹口气作罢。相较于其实一点事都没有的三日月,这位大太刀才是更该叫人开解的存在。愧疚与自责并不是对方完全不在意就会消失的呢,更何况,这位大太刀实在太过温柔。

      告别主将,熄了手入室的灯,合上门,两把太刀并肩往本丸东面走去。

      一路沉默无声。一期一振神情微微有些漫不经心,显然是在走神。反观三日月,倒是一直微笑着。

      三条家的院落黑漆漆一片,一期陡然回神:“啊,今剑拿着新的御守去学祈福加持了……”结果石切丸在开会,今剑跑去寻了同样作为大太刀的次郎……然后,短刀与不善于这项工作的大太刀就开始了钻研。现在显然还未回来。

      “那么,要进来坐坐吗?”深蓝色的太刀微笑道。

      一期一振内心本来有种莫名其妙的抗拒,但正对着那眼睛一秒,就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庭院中巨大的山樱绿叶茵茵,月光静静洒在典雅精致的院落,灯点起来的时候,柔和的暖光漫卷下来,屋子里都是绯红的樱花错落的倒影。

      一期惊讶地睁大眼睛,发现屋内所有拉门、屏风的障子上都画满了飘飞的樱花。那些樱木层层叠叠,疏疏密密,在灯影中静谧绽放。之前所见只有一面障屏,现在却是整间屋子。

      还真是喜欢樱花呀。心中忍不住会这样想吧。

      “其实还有更喜欢的花呢。”坐在对面的人忽然道。

      一期蓦地抬头,看到沐着灯火对他微笑的身影,有种被人戳破所思所想的莫名的赧意,但是又不禁好奇起他更喜欢的是什么。

      然而对方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直到最后告辞的时候,还是没有什么交谈。

      一期一振在回去的路上,脑海中不断回想着那位殿下的剪影。

      身穿常服的样子,正装齐整的样子,坐在檐下安静捧茶的样子,偏着头笑着看过来的样子……那些画面伴着樱花错落的影子,最终又聚回到一双美丽的眼中。

      他的眼中,是整个静美幽谧的穹宇。月的纹影倒映在深蓝湖泊般的天宇,有片刻间即将黎明的错觉,却又有永夜深邃无光的幻象。

      他并不需要同情亦或是怜惜,因为这些事物在他面前都会显得过分浅薄与无聊,他原比所有人都来得幸福与圆满啊。他注视着他想看到的,聆听着他想听到的,时光无法在他身上铭刻任何烙印,岁月无法消磨去他眉眼间丝毫风华——你如何能去苛责神明不懂得凡人的情感呢?

      原来,最初的印象就是真实的吧。所有人都看到那美到至极的华丽风雅,只有他不安于镜花水月般的虚幻与遥远,可是连一期一振本人都想不到,后来他仍会为那神秘的矛盾所吸引,会倾慕于那温柔又虚无的心灵。

      就算明白了那位殿下真实的心性,胸膛依然沉甸甸的。

      心潮澎湃着,无数的情感在汹涌,那些热烈的,隐秘的……并未因它们所遇到的困境而沮丧啊。反而更加、更加的难以掩饰。

      想要叫他知晓——想要毫无保留地释放——就算得不到回应也不要紧,就算他实则并不明白这种感情也可以,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最真实最真切的三日月宗近啊!

      可是,会给他带来困扰的吧……会叫他困扰的吧。

      那样温柔的人,会困扰于如何面对自己的吧……只要这样一想,便难过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

      接连两天被排到了畑当番。

      三日月学会了怎么浇水给作物降温,还探索了本丸大片农田的边缘。

      有条小河呢,河对岸是大片大片的草甸。据一同工作的堀川说,小桥是一期带着弟弟们架起来的,春季的时候草甸上会长满各式各样的野花,相当漂亮,是远足的好去处。

      药研在发现自家兄长近来的情绪一直不高时,其实是很好奇的。

      看惯了永远神采奕奕自信无匹的兄长,骤然见着原来他也会有困扰的时候,当然也觉得有些新奇。于是避开人逮着个兄长落单的机会,直接问出了口。

      一期一振哑口无言。“不知如何是好。”他只能如此委婉说道。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药研并不知道经过如何,却听懂了兄长内心的挣扎:“想做就要去做呀。”他把兄长之前鼓励过他的话还给他,深紫色的眼带着笑,“一期哥肯定是想得太多了,有时候不也要任性些的吗?”

      一期一振还没琢磨过来所谓任性的真实释义,那日下午骤然就下起雨来。

      暴雨,几乎将天地糊成一片的大雨。

      一众短刀跑到走廊上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还嘻嘻哈哈你推我攘闹得欢快。一期无奈地拿着毛巾挨个儿擦脑袋:“从哪回来的?”

      乱抓着一缕一缕的长发仰头笑嘻嘻道:“本来想去找三日月先生,但是三日月先生不在……跟今剑玩了会儿回来,就遇到了那么大的雨,嘻嘻~”

      一期一振的手一顿,脑海中自然浮现昨日主将刚排好的作息表:“……去换身衣服吧,都别着凉了。”他对弟弟们说道。

      直到盯着短刀们换下擦干头发湿哒哒的衣服,乖乖围在走廊上嬉戏玩闹,一期心中的波澜还是难以止歇。他在屋内盯着檐下挂下的雨帘看了会儿,转身找伞。

      “一期哥……要出去吗?”进屋里来找小老虎的退小心翼翼地问。

      一期停顿了一下:“是的。”伸手揉揉小短刀白色的头发:“别担心,很快就回来。”

      抱着把伞又撑着把伞转身出去了。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像是很快就会将伞打散架,幸好风并不大,并不会吹折伞面,只觉得有种夏季难得的寒意从地面上弥漫出来。

      在农场并未见到什么人影,想来在暴雨降临前,都赶忙找地方避雨去了。沿着田埂越往偏僻的地方走,视野越是安静,除了雨点打在作物上沉闷的声响与脚底下堆积的雨水,看不到什么别的画面。一期都觉得是自己直觉错误了,随即看到农田边缘的草亭子。

      雨下得那么大,主将灵力维持的伞亭依旧安然如初。亭里立了个人,安静望着庭外连绵一片的雨,右手似乎托着什么,脸上带着笑。

      一期走近些,才看到他的手上有一只小小的云雀,灰褐花斑的背,雪白的胸脯,开开心心地在他手上蹦着,小小清脆的叫声在雨中听不分明,但极为灵动。一人一鸟相对的情景意外得和谐,像是迤逦在时光中生动又娴熟的画卷,所有的雨幕都成为背景。

      而他就这么带着一身狼狈突兀地打破了这一幕安详宁静。

      三日月看了他好久,才确定这道身影是真实的,而不是自己的某种幻觉:“是一期殿呀……”

      不知是为忽然来临的人所惊动,还是单纯是想要离开了,那云雀蓦地展翅冲入了雨中,只瞬间就不见了身影。三日月回过神,低头看了空落落的掌心,怔了怔,然后慢慢笑了。

      “是为我送伞的吗?”他笑着对一期说道,“真是麻烦你了。”

      ……或许,他并不需要吧。有那么瞬间,一期心中涌现出些许沮丧。他人的善意如果并不为自己需要,或许也是种困扰吧……

      “抱歉,”一期一振低低道,“惊动了小鸟。”

      三日月失笑:“不,我与小鸟之间只是意外短暂的相会而已。一期殿来了,它走了,正好对等呀。”

      云雀亦或是他,对于这个人来说,也没有任何差别吧。一期抬眸看着对面的人,不知该如何回答。

      “雨真大啊……”三日月感慨道。

      一期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只下了那么一会儿,不远处的小河已经开始涨水。雨雾与水汽弥漫在一起,远处便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一切都是如此宁静,然后忽然听到一声轻笑。

      “是听到了的吧,一期殿,”那个人如此说道,“在门外,听到了吧……没有感想吗?”

      想起鹤丸曾对他的描述,一期一振的心被狠狠一揪,有片刻的不知所措。在沉默了很久之后,慢慢道:“该有什么感想吗?”

      “比如说,情感残缺的怪物……之类的,”三日月以一种轻松的口吻笑道,“真是抱歉啊,让你知道,原来我是这样糟糕的存在……”

      “并没有!”那水蓝色头发的太刀毫不犹豫打断了他的话,他又停顿了很久,实则并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言语来描述自己的想法,所以意外得有些沮丧,“我并没有这么觉得!”

      “三日月殿,就像莲座上的神明一样——”

      “所感受到的都是美好,并不是一件糟糕的事啊,更不意味着你对于痛苦与丑陋的事物没有评判能力——能舍却执念,抛弃留恋,是多少人汲汲营营一生也想追求的境界啊。”

      他仰着头,半个身子都为雨水打湿,湿淋淋的有些狼狈,那些水珠顺着他柔软的头发落在地面上,因为急切,脸上的神情有些紧张,可眼睛却慢慢流转出极美丽的色泽。

      何等的真诚,何等的纯洁。

      “只是……无论如何……”鎏金的眼瞳里全是柔软到极点的眸光,“我都……我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贰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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