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第二十二章 从此天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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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毓一个人在大大小小的帐篷间穿行。她想起此前意乱情迷间，她在阿依翰耳边轻轻的呢喃着，跟我回去吧。那时候的阿依翰绯红着脸，低低的喘息着点头应承的模样，她的唇边不由的挂上了一抹笑，连天地都似乎被色彩重新涂抹了一遍，鲜活了起来。
“这里不许男人进入。”
双刀一错，突然就挡住了路。秋夜毓从回忆中回过神，看着眼前的这条路，确实和其他地方有些不一样，长长的白练拉出了一条通道，前面是一顶很大的帐篷，和周围其他帐篷比起来，大得就像是一个宫殿一样了。而眼前两个男人，一身的劲装，警惕的盯着她。
“这里是……”
“这里是汗王休息的地方，女眷都在里面。”侍卫们也认识秋夜毓，倒没有什么敌意，听见秋夜毓问，就立刻回答。
秋夜毓点了点头，也没什么兴趣，转身便想走。突然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低低的叫了一声：“秋公子……”
秋夜毓顿了脚步，回过头，只见陆疏影正站在那里看着她。她们之间隔了两个侍卫，就像搁在了两个世界一样。秋夜毓看着她穿着狄人的服饰，却还觉得她就像最开始遇到的那样，有一点点的傲气，却又柔弱得让人疼惜。她想，要是她那天没有遇到她和阿依翰，也许她现在还在帝都，悠悠的弹着琴，看云卷云舒，那样淡然的活着吧。
“陆姑娘，你有什么事么？”秋夜毓总是没法对这个女人冷了脸色，于是放缓了声音，问道。虽然她现在已经是汗王的妻子了，但是在秋夜毓的心底，她还是那个帝都弹琴的女人。
陆疏影缓缓的摇了摇头，低低的，笑的似乎有些勉强，说道：“没有事……我只是……”只是什么呢？陆疏影只觉得一阵的苦涩，从心底里泛起那种酸涩的感觉，几乎就要情不自禁的涌出来。在这个异国他乡，她所受的那些委屈和苦难，她慢慢的咀嚼，又都强自压回了心底，只是身子微微的颤抖着，因那些几分快要承受不住的东西。
秋夜毓静静的看着陆疏影，在对着这个女人的时候，她总是会不自觉的多了一种怜惜，她想了想，轻声问：“我那里还有一部琴谱……若是……”
陆疏影摇了摇头，唇边挂了一丝苦笑：“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弹琴了……”
“是么……”秋夜毓一时无语，只是无意识的应道。她还记得当年她们曾合奏了一首曲子，后来她抄了谱子给陆疏影送过去，陆疏影在小院里来来回回的，弹的都是那只曲子。那个时候阳光倾斜，被树枝屋角破了碎片，洒在她的衣角间。她们分别时，秋夜毓看到陆疏影的手，那样的纤细，薄薄的皮肤，几斤透明，她其实是一直知道她对她的情意的，但却又装作不知。只是在这时候，突然的想起来，心中泛过不知道是酸涩，还是怜惜的感情。
两人隔着两个侍从，默默无言。陆疏影静默了很久很久，她看着秋夜毓，秋夜毓却把脸别了开去，看似恭顺，实质上却不愿与她对望。
“这样也挺好的了……”秋夜毓突然开口，对上陆疏影的眼睛“汗王是豪爽的男子，那么记挂妹妹的人，不会是个绝情的人。”她说，虽然觉得这样的话在她的口中说来，或许残忍，但她还是得说，既然不能给予对方什么，那么绝情也是对对方的一种体贴。
“是啊……”陆疏影苦笑，她想起了自己的儿子。那个还只会在她怀里撒娇的小小的孩子，会说着，阿妈，我会保护你的。那个可爱清秀的孩子。她想起了她的丈夫，他会用腼腆的样子说着，因为他是你的儿子啊。她或许不爱她的丈夫，或许不喜欢这个地方，可是，那些人都曾走进过她的心底，是她珍惜的家人。
她看着秋夜毓，微笑着，她立在那里，总是有种安静得近乎羸弱的感觉，这样的女人是不适合这个草原的，可是她站了这里，穿着北狄的衣服，梳着北狄的头发，看着束冠宽衣的秋夜毓。她深深的吸了口气，说道：“是啊……秋公子，我在这里有新的名字了。我叫其其格。陆疏影那个名字，就再也不要提了吧。”她看着秋夜毓，努力的想要去笑一笑，却终于放弃，只是默默的行了个礼，转身朝着自己的帐篷走过去。
秋夜毓觉得自己的心中仿佛被什么缓缓的划了一道痕，痛，却并不深刻。她低头想了一会儿，转过了身去，走远了。
陆疏影撩开了帐门，就看到阿依翰正坐在鲁鲁汉常坐着的雪豹皮的座椅上看着她。阳光从天井处洒下来，落在阿依翰的面容上，在那长长的睫毛下投下阴影，让她整个人的五官显得深刻而柔和。阿依翰闭了眼，手撑着脸。陆疏影熟悉这个姿势，不管是博赤尔，还是鲁鲁汉，总是这样坐在椅子上，看着周围，目光犀利却又显得孤独。
只是阿依翰坐在上面时，这种孤独感中似乎还有一种淡淡，几乎找不出痕迹的伤感。陆疏影没有说话，她以前并没有好好的注视过阿依翰。在她的记忆中，这个女孩子总是掩饰在秋夜毓的光芒下，她那时候很善良，眼中总是透着干净的纯净。可是现在，血腥味似乎从她身体里漫延出来，她越来越像她的哥哥们了。或者说，比起她的哥哥们，她的心中似乎还潜伏着更暴虐冷酷的东西。
阿依翰慢慢的张开了眼睛，陆疏影看着她在抬头看向自己的那瞬间，瞳中蓝光幽然闪动，仿佛是一个野兽张开了双瞳，对住它的猎物一样。陆疏影突然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冷下来了，不自觉的拉了拉衣服。
“嫂子。”阿依翰唤了一声，身子却没有动，依旧坐在那椅子上，看着陆疏影。她的面容其实并不英气，甚至可以说是柔弱的，但是当她坐在那边，看似漫不经心的舒展着身子，但陆疏影就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从阿依翰那朝自己扑面而来。
这个人，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陆疏影垂下了眼睛，没有开口。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阿依翰也不再说话，只是看着陆疏影，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刚才看到你和夜了。怕妨碍到你们叙旧，所以从旁边绕了过来。”
陆疏影闻言，抬着头看着阿依翰，阿依翰是笑着的，话说的很自然，言语中也没有什么敌意，虽然陆疏影从阿依翰的眼中看不到从前那种善意和友爱，却也没有敌对和恨意。那么，她说这些是为了什么呢？
阿依翰慢慢的舒展了一下身子，从座椅上站起来，背着手去看这帐篷的四周。墙上挂着一个和周围格格不入的东西，那是陆疏影从大臻带过来的古琴。阿依翰煞有兴致的背着手去看那琴，笑了笑，说道：“这琴都已经蒙上灰尘了。”
陆疏影看了眼那琴，低声回答：“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了。”
“可惜了。”阿依翰回答，转过身来，看着陆疏影，问道“嫂子，你想回去么？”
陆疏影身子一僵，看着阿依翰。阿依翰却是微笑着，双手背在身后，那本来让人一眼就看透的眼睛却像是迷上了一层迷雾，让人看不懂背后隐藏了什么。陆疏影别过了头去，低声说：“我还能回去么？”
阿依翰轻轻的笑了起来，那声音就像一把刀，割着陆疏影的心。
“是啊……回不去了……”阿依翰的声音悠远却又很安静，仿佛在说着一件与她无关的事情“好好的待在这里吧。否则的话，我可真是要伤脑筋了呢。”
陆疏影疑惑的看阿依翰，却见阿依翰面无表情的扯了下嘴角，对她说：“你救过我和夜，所以，我也不想你变成一具尸体”陆疏影觉得身体渐渐的冷起来，她只能看着阿依翰，看着她以异常安静的表情与姿态，仿佛在谈论今天天气好坏一样漠然的表情，静静的说着“留在这里吧，嫂子。我会让你和阿哥的孩子登上大汗的座位，成为这个草原的主人。以后，草原之主的身体里，都会流着你的血液。”
那些话慢慢的从阿依翰的口中说出来，仿佛一场梦一样，这个草原吗？这个宽广的仿佛没有边际的草原。可是从阿依翰的口中说出来的话，陆疏影就莫名的相信了，正因为相信，却越发觉得恐惧。
这个人，就像北狄人传说中的天神那样，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世界将充满着鲜血与战火。
阿依翰往前踏了一步，陆疏影忍不住往后一退，却因双腿发软，而跌坐在地上。阿依翰看到陆疏影狼狈的样子，没有去扶，只是顿了顿，毫不留情的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终于到了秋夜毓将要离开的时候。秋夜毓是很开心的，哪怕其他官员心心念念的援军毫无着落，秋夜毓也是十分开心。只要一想到阿依翰会跟在她身边，秋夜毓就有一种甜蜜感。
她已经厌烦分离，她想要回到熟悉的地方，她想要迫不及待的告诉阿依翰，她重新整修了当年她们一起住的那个小院，她想阿依翰一定会很高兴，所以她打算到了帝都再告诉阿依翰，权当给她一个惊喜。
真颜送行的人员们都很客气，如果无视大臻一众官员的臭脸的话，勉强也算是宾主尽兴。只是……秋夜毓按着缰绳，一步三回头，却都不见阿依翰笑意冉冉的脸，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的阿巴还呢？”
“不知道，阿巴还没有说过要来送行的。”真颜的人也是一脸的愕然。秋夜毓抿紧了唇，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现在，却很愤怒。她一甩缰绳，就从马上跳了下来，斥责道：“真颜与大臻贵为姻亲，却这样的填塞，如今兄弟有难，真颜却这般的推脱，是什么道理！”
她这话一出，引得大臻其他使者连连点头，也都大声呵责了起来。但秋夜毓心中知道，她只是愤怒阿依翰不来的事情，她怒火攻心，大有不给个说法就不走的势头。
真颜的使者不知所措。突然听见马蹄声，远远的望过去，还没等他们回神，秋夜毓就一下子跳上了马背，呼啦一下窜出去很远。
来的人是阿依翰，身后还跟着三百铁骑。阿依翰勒了缰绳，看着秋夜毓，秋夜毓也默不作声，只是脸色有些不好。若换做平常，恐怕阿依翰早就过去软着性子哄人了，只是这一次，阿依翰却没有说话，她不止没有说话，反而脸色平淡，漠无表情。
“我知道你不会这么轻易就走的。”阿依翰笑了笑，说道“身后这三百铁骑，是真颜借大臻的。再多，便不行了。”
秋夜毓没想到阿依翰会这样说，一时变了颜色，她阴沉的扫过了阿依翰身后的三百铁骑，说道：“我是这样的人？你就这样的打法我？”
“要不还怎样？”阿依翰的身子微微的朝后仰了一下。
秋夜毓眼神复杂的看着阿依翰。这样的阿依翰让她觉得很陌生。她知道阿依翰的心底沉睡着一头猛兽，也有意识的放纵阿依翰打开关着猛兽的笼子，却从没有想过有一天阿依翰会将獠牙现给她看。她沉默了许久，才说道：“我不要他们。我不稀罕。我只要你。”
阿依翰静默了一下，她随即笑了起来：“夜，我已经厌倦了。跟着你么？你又能给我什么呢？一次又一次的，跪倒在那个皇帝面前么？”她看到秋夜毓猛然缩紧的眼瞳，低声说“我已经厌倦了啊……”
“是么……”秋夜毓低声的回答，阿依翰的话刺中了她心中最痛的那部分。她明明是高傲的，却又不得不忍耐，跪拜在自己看不起的人的身前，会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正因为彼此了解，所以伤害才更加容易，也更加致命。
“阿依翰……”秋夜毓叫着阿依翰的名字，苦笑了一声“你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你会这么说，一定有什么理由吧”她看到阿依翰没有做声，深吸了口气“别胡闹了，跟我走吧。”
阿依翰垂了眼睛，又看着秋夜毓，声音很低很低：“夜，我并不是你以为的那个善良的人啊……我一直都不是……”她看着秋夜毓，一字一顿“我杀了很多很多的人，做了很多很多不可原谅的事。”
“我不在乎啊。”秋夜毓皱着眉头，她心底泛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杀了陆羽殇，我们的师父呢。”
“……他该死。”
阿依翰扯了扯嘴角，说道：“我还亲手杀死了我的阿哥。”
“他也想杀你的，不是么？”
“我威胁了陆疏影，我的恩人。”
“……那也是无可奈何……”
“夜，你真是个温柔的人”阿依翰看着秋夜毓，她从不知道秋夜毓会给她找那么多的借口“我还杀了你的亲哥哥。夜。”哪怕是为了你……
秋夜毓的脸色变了变，她强自打起精神，勉强笑了笑，说道：“都过去那么久了……”
“他是被我一刀一刀的割……”
“阿依翰……”秋夜毓一下子打断了阿依翰的话，低头沉默了一下，才抬头看着阿依翰“我不想知道那些……我只想你跟我走，跟我走吧，好么？”她的话音已是极虚弱的了，甚至还带了丝祈求。
“……我还记得他临死时看着我的眼神，那样的恨。夜，我一点也不后悔杀了他，一点也不……”阿依翰轻轻的说着，突然的笑了一下“夜，你给不了我想要的东西。”
她抬头去看无垠的天空，说道“就这样吧，你想怎么处理他们都行。他们不会再回到真颜了，你，也别再来了。”
“阿依翰！”秋夜毓喊了一声“你想要什么？我……”她看到阿依翰突然朝她笑了一下，那眼神阻止了她所有的话。那是怜悯的，高高在上的眼神，她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一下子停止了跳动，她张大着口，维持着一种可笑的姿势看着阿依翰。
“再见，夜。”阿依翰轻轻的说道。她的话音很平淡，这样的平淡让秋夜毓几乎困惑起来，就要去相信阿依翰的话。
“阿依翰！！！”秋夜毓叫了一声，她知道如果现在不叫住她，或者今生今世，就再也看不到这个人了。这种想法一旦种下，就像是扎了根一样，在心中带着将要失去的恐惧一起疯长。
她觉得自己的胸口一涩，连呼吸都是疼痛，忍不住咳嗽起来，却还希翼的看着阿依翰。阿依翰却是面无表情的看着秋夜毓，低低的说着：“夜，你这样，真难看啊。”
没有起伏的话，仿佛面对着一个陌生人，秋夜毓看着她看了自己一眼，然后掉转过了马头。从头到尾，身子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犹豫或者颤抖，完美无缺。
“阿依翰！！！”
秋夜毓再也忍受不住，那声音中终于带上了哭腔和哀求。回来吧，就算你杀尽了天下所有人，那又如何呢？寂寞的时候，孤独的时候，伤心的时候，陪在身边的，一直就只有你而已啊。你想要的，不管是什么，都会双手奉上啊，为什么要离开……可是前方的身影稳得就像磐石，没有回头。
秋夜毓听见阿依翰的马蹄渐行渐远，终于忍不住，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吐出来，然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第二十二章 从此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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