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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六)轻伤不下火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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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德华睁开眼的时候,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正温柔地吻着他的额头。
他眯起眼,打量着自己的房间:洁白的窗帘驯服地靠在一边;窗台上瓶子里一束嫩黄色的雏菊开得正热闹;东方花纹的地毯纤尘不染。
“少爷,您是在床上用早餐么?”威廉就站在床边,依然像每一天早晨一样,西装笔挺,头发向后梳理得一丝不苟。见到爱德华睁开眼睛,标准地三十度躬身,礼貌得非常节制。
——一切都是那么整洁、平缓、有序,仿佛昨晚的混乱并没有发生过。
爱德华几乎要以为,自己不过是做了一场荒唐的梦。
“我……”他抬起手来,掀起被子坐起来,“嘶——”牵动了伤口,疼得又倒了下去。
“请小心,”威廉扶住他,“除了膝盖以外,您的伤口都不深,但是数量很多,请尽量不要弄疼您自己。”
“威廉,”爱德华顺势偎到他胸口,皱着眉头,“昨天晚上,我到底……”
“少爷,”威廉把两个枕头支在床头,把他放上去,“昨天晚上,您在花园里散步的时候,夹道旁的山毛榉倒了一棵,挂到了您身上。”他说得很郑重,仿佛那真的发生了——可惜的是,阿斯特庄园里,除了枣树,还是枣树。
“我还以为,”爱德华显然是明白了他的意思,靠在枕头上冲他微微一笑,“是野兽闯进了我的花园。”
爱德华把重音放在“野兽”上——天知道,阿斯特公馆离郊区少说也有一百二十里地。
威廉的眉毛又一次极富幽默感地挑了挑:“少爷,那么,您想在哪里用餐呢?”
爱德华注意到了他话语中关于“早餐”和“餐”的微妙变化:“现在几点了?”
“刚过十点半——你本来可以抓住早餐的尾巴的。”
“可我还想吃早餐,就在床上吃。我要果汁,不要牛奶;还有,不要再给我肉了。”
“一切如您所愿,少爷。”威廉帮他把被子拉好,躬了躬身,出去了。
爱德华在被子里缩了一会,把右手从被子里抽出来:前臂上紧紧地缠着白色的绷带,足有三寸宽。
“哦,我的上帝,”爱德华盯着绷带上一处暗褐色的痕迹发呆——那显然是干透了的血迹,“我都干了什么呀。”
初冬的风越过窗台,吹皱了雏菊的脸。爱德华的手臂的汗毛齐刷刷地站起来,爱德华想把手臂缩回去,却意外地看到一个不是很深的,淡青色的吻痕。
巴掌大的脸上红色浓度迅速上调,连忙把手往被窝里藏。不幸的是伤口分布的广度和密度都不允许他做这样剧烈的运动:“好痛!”
“少爷,”威廉端着托盘进来了,“您果然还是弄疼您自己了,”在爱德华的床上架起床桌,“我建议您尽可能保持一个姿势不要动,”他拿起爱德华的手,把它放进被窝里,“如果有需要,请吩咐我,我会帮助您的。”
“威廉……”爱德华抬头看他,眼神很复杂。
“别担心,”威廉往杯子里倒果汁,顺便在面包上抹着黄油,“我会一直在您身边的,我保证。——不管发生什么事情。”
“嗯……”爱德华低低地应了一声,嚼起了威廉送到嘴边的面包。
“说起来,”威廉一边小心地照料爱德华的早饭,一边说,“昨天下午,茶点时间过后,我和斯旺先生打了个照面。”
“斯旺?你说安若家的……”
“是的,”威廉点点头,把一块面包放进爱德华嘴里,“公爵的机要秘书。”
“他或了啥米?”(他说了什么?)
爱德华的眼睛“噌”地亮了起来。管家、贴身男仆和机要秘书,站在“贵族”的延长线上。他们机智、敏锐、灵巧,能在贵族的触角伸不到的地方自由穿梭。
威廉皱了皱眉头:“他夸奖您做的很好。”
爱德华望了威廉一眼:“他的夸奖是相当难得的,你知道,威廉,”大概是不解于威廉那蹙紧的眉头,“他是那个一个古板的人,又是公爵身边最得力的人之一,自然要谨慎自己的……”
“不,少爷,”威廉想了想,终于直接地说,“他说您做的‘过于好了’。”
“过于好了?”爱德华愣了一下,随即反问。
“是的,这是他的原话。”
“……”爱德华沉吟了一会,“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我太锋芒毕露了吗?”
“我拿不太准,少爷——然而,我恐怕是的。”
“照理说,”爱德华的眉间也凑了起来,“针锋相对的戏码本应该在第四天上演的……”轻轻耸了耸肩,“我的确操之过急了。”
“您有您的考虑。”
“是啊……阿斯特公爵居然要放下身段咄咄逼人,才能争取到安若家晚宴的邀请函,这真可笑。”爱德华用力抿了抿嘴。
“少爷……”
“威廉,帮我拿信笺来。”
“嗯?”
“我要写信——给琳卡斯。可惜昨天棋差一招,今天……狐派那些家伙们,不给我们来个当头一棒就太对不起女王的厚爱和家族的传统了……大概不会有时间来谈他的问题了。”爱德华脸上,滑过一丝带着愤懑和无奈的惋惜。
“……是。”
不出爱德华所料,狐派的教、俗贵族们,果然开始了猛烈的反扑。
然而让爱德华没有想到的是,女王因为“教皇特使紧急求见”,而缺席了第二天的议会——教皇特使……听到这个词汇的时候,爱德华竟没有忍住,冷笑出了声。
谈话进行得异常艰苦。
安若公爵尚且沉得住气,兰斯特公爵的衬衫却早被汗水浸湿了——他本来就是一介武夫,并不善于逞口舌之利。
詹姆斯在发言的时候,总是一眼两眼地,往爱德华这边瞟,挑衅地,带着痛惜——他今天换上了黑底银丝的正装,庄重老成。
爱德华只是死盯着主席台——仿佛要数清加缪尔女公爵身上毛孔的数量——紧握着双手,纹丝不动,沉默,而肃穆。
没有人知道,他那装饰繁琐的厚重外套下,六十多处长长短短、深深浅浅的伤口,纵横交错,星罗棋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