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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分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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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侯一阵震愕,这话当然只是气急,想吓唬这个少年罢了。不可能真的恩将仇报,将他阉作奴才。没想到没吓住他,倒叫这个少年震住自己了。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求君上恩准!”少年撩开衣摆跪在了齐侯的面前。
齐侯这时全没了怒火,他深吸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们一同生活十年,感情深厚,可是孩子,这世间的事情往往是身不由己的,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姜璃身为齐国公主,承民之恩,身份高贵,锦衣玉食,但相应的,也同样要担公主之责。她要适应公主的身份,学礼识书,将来与他国联姻,她的子孙将来也会时代尊荣。可她现在只依赖于你,实在不利于她成长。只有让若你离开,她才能渐渐学会接纳,融入。寡人知道你也是为文姜好的人,你应该能懂这样做必要。”
这话说的很直白了。
方才那一试,让齐侯完全看清了他对女孩的情谊,可越是如此,他越不能让两人再纠缠下去。
无知低头,嘴角溢出一丝苦笑,还是不能陪着她,就连他做出这样的决定也还是不能留在她的身边吗?
他已经无能为力了。
“你先去看看她吧,寡人相信你能开导好她。过些时日,寡人会为你谋划个好的前程。”齐侯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侧身离开了。
姜璃用被子将头蒙的紧紧的,躲在里面抽泣。刚刚她的父亲被她气走了,她也很难过,怕他从此不喜自己,这个地方便就更难熬了,她从此失去了待在这儿的意义。
无知扯下她的被子,看到女孩像个小猫似的缩在里面,头发也不知道是不是哭湿的,一缕一缕的黏在脸上,她还在抽泣,显得可怜极了。
“阿璃!”
听到熟悉的声音,抽泣声戛然而止,她侧过头,如鹿一眼的眼睛看着少年,呆愣了好一会儿,姜璃忽然扯回被子,又将自己蒙住。
她表示自己还在为那日无知冲她发火的事情生气。无知坐到床边语气柔和的哄道:“阿璃,那日是我不对,你莫再记怪了!”
被中的人无动于衷,似乎没听到满意的回答。
“我好不容易能被召见进宫,如今见你一面也不容易,你真的要这样对我吗?”他又道,语气显得可怜。
见被中的人还无反应,他只好叹了口气道:“也罢,你不想见我,我只好走了,免得惹你生气。”他起身提步便要走。
身后的人一把环住他的腰,少年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你好狠心!”身后女孩一面死死的抱着他,一面抽泣的埋怨他。
如此过了很久,无知才拉开她,捏着她哭得通红的脸道:“你是公主,怎么能哭得这么没出息?”
做了公主,这样哭便是丢脸了?姜璃不知道。她只是抱着无知像是失而复得的宝贝。
“你不能让我一个人在这儿,这宫里,我谁也不认识。我害怕?”女孩说着又哭了起来。
无知无奈:“怎么会呢,除了君侯,你还有姐姐的,与你一母的姐姐,你可见过?”
姜璃见过,入宫的第一日父亲便举行了宫宴。她被穿着打扮的极好坐在齐侯的身侧。君夫人一直笑眯眯的看着她,直夸她长的漂亮。还问了她好多话,比如,是在哪儿长大的,跟谁长大的,知不知道自己的母亲?
而她的长兄,是个像无知那般大的少年,生的白白净净,下颌微方,有几分同父亲相似的俊外表,他紧盯着自己,唇角温和的微笑却总让人觉得有几分嘲弄的意味。她也不怯懦,直至盯了回去,顷刻间,反倒让她那长兄觉得不好意思的看向别处。
那位一母同胞的姐姐,却从头到尾如冰山上雪莲,眉眼清冷,态度疏淡,只细细的吃着自己盨中的鲂鱼,从头到位不曾同她说过一句话。
看上去,她最不喜欢她。
想到这儿,她便更搂紧了无知的脖子,誓死不放。无知的脖子都被她勒出红痕。
“你答应过我你会陪着我的,你忘了吗?”
一双琉璃般的乌目莹莹的望着少年,无知的心中一阵钝痛,他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阿璃,无知没有办法答应你,因为无知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良久,他望着她,淡淡道。
姜璃不知道他这句话里更多的意思,只知道,他要食言,他不能陪在自己的身边。
“那我跟着你,我不要父亲,也不想留在这儿,我跟着你走!”她认真道。没有气他食言,更多的是害怕他真的抛下自己。
呵!无知自嘲一笑,跟着他?他怎么能让她过的好。
“姜璃,你不小了,不要再说这种任性的话。”他语气冰冷道。
姜璃呆呆的望了他一会儿,突然哭了起来,又抱紧他的腰:“无知,你不要生我的气,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我只是想跟着你,我们像从前一样,我们回村子里,那儿只有我们两个人也行。”
女孩只觉得他突然变了,以前从来不会这样冷脸对自己,也不会像那日入宫时,憎恶的骂她难缠。这一瞬间,她觉得她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些血亲,犹是陌生的,而这个最亲的人,却也变得陌生了。这叫她怎么能不害怕。比起现在锦衣玉食,高床软枕的生活,她宁愿跟无知过着啃野菜果腹的日子。
少年深吸了一口,深怕一个忍不住像她那样哭出来,可他是个男人。
他拉开她,让她端正的坐在自己的面前。认真道:“阿璃,你听好,我接下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你都要仔细听好,记在脑中!”
姜璃看他突然变得如此严肃,不自觉的正经危坐了。
“你记得母亲是怎么....去的吗?”他说到这儿不自觉的顿了一下。
姜璃的脑中瞬间浮现出那个画面,那个没有头颅的身躯,她的眼中浮出惊惧的神色。
“可知你身为一国公主,为何会沦落乡野?”无知继续道。
姜璃点了点头,姨母跟她说过。“因为阿璃卜命不祥,出宫避祸。”
无知知道这是母亲一向对她的说辞,她还小,母亲不希望她背负太多。可是现在,他不能守在她的身边,这些真相纵然残忍,可依旧得告诉她。
“你的母亲栖姬是遭奸人陷害,不得不带着你逃亡,可是那恶人赶净杀绝,你母亲在逃亡路上被追杀亡故。而我的母亲,你的姨母也并非为山贼所害,那人是得知你的行踪,想要斩草除根。这才派人闯入村中屠杀。”
姜璃的瞳孔瞠的很大,这些话在她的脑中一遍又一遍的盘旋。过了好久,待将这些事情理清,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惊恐的大喊了一声。
她的脑中此时浮起那日被屠村时,窗前挂着的鸟笼上站着归来的思归鸟。是它引来的那些人,是她害了所有人。
姨母是她害死的。
她的脸色一片惨白,表情木讷,如陷入了十分可怕的梦魇。
“那人是谁,那人是谁?”姜璃突然浑身颤抖的拽着无知的手臂问。
无知犹豫着,最后却决定暂且不告诉她。她此刻已经如此愤怒了,待告诉她真相,她不定激进的做出什么事来。
“我不知道,所以阿璃,无论无知在不在你身边,你都要留在宫里,查出来那人是谁。这宫里的无论是谁,对你好的,对你不好的,你都需防着。倘若有一天,你知道那人是谁了,亦不可轻举妄动,等无知回来。只要记得,最重要的是要保护好自己,等我回来,也许三年,也许五年,但无知承诺一定会回来。”
她才十岁,可无知相信,他跟她说这些话,她一定能理解。
“你要去哪儿?”姜璃此刻十分冷静的问。
“我自有我的事情要去做!”他只能这么说。
“也是为了报仇?”姜璃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无知低下头去,复才点了点头。
姜璃沉默了很久,她松开了握紧无知的手。这些人都是为她而亡,她不能再像个孩子一样任性,只顾一己之私。
现在的她,身负重任。
“无知,我们一定能为她们报仇的。无知,我也一定等你回来。”她讷讷道。
见她此刻意外地冷静持重,昔日飞扬的神采此时像个阅尽沧桑的老人。无知有些后悔跟她说这些。但不说,她又不知道自己所面临着怎样的危险,也就不知道去提防那居心叵测的人。
无知将她揽进怀里,他抱的很紧。冬日的阳光透窗而过,镶裹着两人紧紧依靠的身躯,漂泊无依的尘埃亦被镶的金灿灿的。
天黑了以后,宫人受齐侯吩咐前来为姜璃妆扮,一会儿要赴宫宴。诸奴围着女孩转的时候,无知离开那座宫殿。来时是由寺人驱车引见,去时,却只由寺人提醒他天已晚,遣他出宫。
夜,凄清无比,寒风凛冽。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在宫道上,趁着残淡的月光走出了武阳门。
这时一阵浩渺动人的钟鼓之乐由宫廷内生起,越过了高高的武阳门。他回过头来,仰首看了看武阳门。这便是姜璃一会要赴的宫宴,那里头坐着的该是贵重的人物,华服美景,钟鸣鼎食,琼浆玉液,欢歌笑语,觥筹交错。
无知闭了闭眼,一丝欣慰的笑意爬上唇角,他的阿璃该过这样的生活。
此时一架马车辘辘而过,赶车的人经过武阳门时报上名号道,“夷阳君赴宴!”
无知顿时睁眼看着那架马车,月光之下车顶的銮金兽纹熠熠生辉,昭示着车内人显贵的身份。马车遥遥离去时,他的眼眶微微泛红。
他将要间青玉取出,那枚青玉赫然镂着一个“夷”字。
母亲,就是因为这个男人,你才备受煎熬吗?
地窖中,母亲声泪俱下所说的话,如浪潮般排上倒海的涌了过来。
那一天,他其实一早就知道,母亲有可能一去不回。母亲告诉他,这次来的人不是山贼,而是如十年前一般,来刺杀栖姬和阿璃的人。正是因为,她怕自己应付不了,所以她才告诉了自己这些,......本打算一辈子都不会告诉他的秘密。
“无知,知道母亲为什么要给你取名叫无知吗,有些事情母亲不希望你知道,也在告诫自己要忘掉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可每每看到阿璃念叨着父亲,我又想,你一定也很想知道自己的父亲,可是你懂事,你从来不问。原本,这个秘密会被我埋葬的永无天日,可是母亲实在是不忍心看你从此没了依靠。他不要我也罢,但是,他不会不要他的孩子的。你带着阿璃去投奔他,待找机会让阿璃与君侯父女相认......”
他记起母亲有时看着自己的眼神十分怪异复杂,原来是源于对那个人的恨。母亲她不知道,他从未想过要投靠那个人。
夷阳君,他既然不要母亲,自己又何必低三下四求他承认自己,这是将母亲的尊严践踏成泥,可是母亲不放心他和阿璃,宁肯这般屈辱。
可他不能,他就权当自己没有听过那些话,权当自己根本就没有父亲!
无知的脸上生出凛冽的寒意,他忽而惨淡的笑了起来,越笑越是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