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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交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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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月夜,折耳银瞳灵力鼎盛之时。
此刻,琏州城裹缚在冷白月色中,纵横交错的街道泛起浅淡银辉。鳞次栉比的楼阁间,一道白影一闪而过。
瓦片轻撞声此起彼伏。
路过的打更人举起灯笼仰望屋檐,但那屋檐间的夜空里,只有满月一轮与他对望。
“关门关窗,防火防盗!”
更夫继续沿街而走,穿过秀伶街便拐入永业路。
永业路上最大的酒肆,容华酒肆,如今高门紧闭。门边悬着两盏红纱方灯,灯下流苏忽地无风自拂,高阁之上便隐约传出窗棂异响。
那白影飞檐走壁,翻窗而入,在地上滚了一圈方才定住。
连日来,化作兔身的泽兰借寒潭之力疗愈伤势,恰逢今夜满月便顺势将体内灵力蓄至高峰。虽未完全康复,却也恢复了个八成有余。
只可惜,他天生内丹震裂。
即便天资极佳,没有法器傍身,他也无法随修为提升而积蓄相应的灵力。故而所谓的“灵力高峰”也只能让他施展出修为的百分之一。
逃亡的三十年里,他大多数时候只能依靠一身利落的拳脚功夫,看起来几乎与寻常凡人无异。
泽兰本可以在井下待到完全康复,但救他的小娘子不日将醒。若他今夜不走,待她醒来又要搂住他的真身反复揉捏,戏称“小秃瓢”云云——实在太,丢,脸,了。
银月族本是神族后裔,其族人自出生起便是人身,至死都不会轻易显露折耳银瞳之形态。
毕竟,兔族常被视为弱小的存在。
而从小习惯人之形态的银月族,化出原形时往往会削弱战力,此刻便是天敌下手的最好时机。他猜,藏纳正是清楚这一点,才故意将他打回原形,增加他逃脱的难度。
若下手没个轻重,泽兰很可能以真身形态死去。
虽未册封太子,但他好歹是王储之一,这鹰人哪来的胆子刺杀?想来,定是背后之人早有授意。
当日在梧桐林,泽兰曾居高临下睨着单膝跪地的鹰人:“藏纳,你对西陵岚的忠心就是你最大的弱点。”
“臣也曾说过,忠君效主便是此生最大的荣耀。”藏纳鹰眼逼人,展翼间杀机毕现。
数十支苍羽化作箭雨,破风而出。
霎时间,栖于此间的雀鸟慌乱飞逃,中箭雀鸟接二连三啪啪坠地。
少年在箭雨和鸟尸间奔逃。
从此棵梧桐跃至彼棵,落脚之处无不被羽箭削平。
“过分了啊!”他单手吊住某树枝干,忿忿喝道,“藏纳,你想把我打成筛子送回王庭吗?”
藏纳追至树下,漠然应声:“君上有令,若殿下执意抗命拒返,则生死不论。”
“那至少得留全尸吧?”趁他回话空隙,泽兰悄悄解下腰间酒壶,泼出一弧醇香酒液。那酒液滴触鹰人羽翼瞬间,骤然亮起一簇蓝火!
可惜距离太远,只泼中两处便被避开。
藏纳抖落翅膀上的残酒与火焰,同时嗅到一股浓重焦味,不由轻哼一声:“殿下这两年算有进步。”
泽兰本欲在林间穿梭,以繁茂枝杈阻挡藏纳飞扑,不料被羽箭突袭射中右臂,将其紧钉在梧桐树干上。
鲜血自中箭处淌至肩背,他认命般瞧了眼,阴阳怪气道:“不愧是鹰族翘楚,恃强凌弱亦有千种法子。”
“殿下谬赞。臣空余蛮力,不及殿下智计无双。”
“少来!”泽兰咬着牙,偏还勾唇笑道,“藏纳,不如你帮我给西陵岚带句话可好?就说他寻觅百年的宝贝被我找到了,做笔交易如何。”
藏纳颔首:“可以。”
泽兰眼眸一亮:“那好,你先放了我。”
藏纳摇头:“有什么话,劳您亲自回王庭同君上说吧。三十年来,殿下逃跑的工夫属下已尽数领教。难得擒到殿下,说什么我都不会放手。”
泽兰面露无奈:“不是,这次是真的!”
藏纳继续摇头:“绝不轻信,绝不放手。”
泽兰:“……”
鹰人愚忠而执拗,必须让他亲眼见到妖猫,才能促成这桩交易。谁料藏纳心狠手辣将他打回原形,差一点就真要了他的命。
西陵岚可真是养了条忠心的好狗!
如此想着,泽兰眉眼覆霜。他点了盏灯,取出一套干净衣裳去屏风后换。
幽黄灯火将那颀长身影描摹在素色屏风上。
他刚换好内里,屋内灯火便无故熄灭,旋即屏风正中破出一道豁口!
然而,屏风后空无一人。
“躲得倒快,看来恢复得不错。”窗台上不知何时倚坐一人,鹰翼已收,右手指腹正不轻不重地点着左手掌心。
他真该为殿下鼓掌叫好。
三十年抓捕不成,却无数次着了他的道。本以为此番迫使他变回兔身便可万无一失,岂知还是被他逃脱。
幸而这次殿下伤得够重,再次被捉时仍为兔身。
只不过无端冒出一女子,小小年纪竟难缠得紧。见她露出猫尾,藏纳恍然。
妖猫所化,却无妖气。
反而身负某种力量,能在关键时刻助她躲避杀身之祸——当日避过他羽箭的术法,绝非那犬妖路数。
而殿下被她带走不过三日,竟能恢复到如此程度,实在蹊跷。
思来想去,唯有本是仙山灵猫的盗石妖猫拥有这些特征。看来那日梧桐林中,殿下提出的交易指的就是她。
月光经由窗口泻入,在地砖上投出一方银白色块。
色块中,藏纳屈膝倚坐窗台的影子清晰可见。
只穿着白色里衣的泽兰,堂而皇之地走进月光里,慢条斯理地点亮烛火道:“非要我死个彻底,才能称得了西陵岚的心意?”
藏身之所既被发现,这琏州他怕是待不下去了。
“殿下慎言。”藏纳一手搭在膝头,自下而上打量着烛光里的泽兰。两年不见,殿下还是这般少年意气。
“进来吧。”泽兰覆下灯罩。
“殿下不逃?”
“你既收起双翼,说明不打算与我动手。况且我伤势未愈,灵力微薄,你认为我逃得掉?”
“若殿下想逃,自是逃得掉。”
泽兰不答,转身从梨花木架上取下一坛玉华酒,又从柜中拿出两盏酒碗放在红木方桌上,道:“旧友造访,当饮一壶好酒。”
闻言,藏纳跳下窗台,落座后却对碗中酒敬而远之。
当日梧桐林中被酒液灼伤之痛,尚未痊愈,可不敢随意饮泽兰递来的酒。
“臣此番前来,是为殿下日前所提之交易。”
“交易?”泽兰轻笑一声,“不是不信我么?”
“毕竟曾被殿下数度诓骗,为臣自当谨慎为上。若非殿下这番苦肉计,臣实难亲见妖猫之力。”藏纳坦言,又俯身恭敬道,“特来与殿下辞行,臣即刻启程返回王庭呈禀君上,或可全殿下所期。”
“等等。”泽兰叫住藏纳,“将我那戒指留下。”
藏纳踌躇片刻,显然不愿将那枚具有裹缚内丹、蓄积灵力的法器——缚灵戒还与泽兰。
殿下以凡人之躯,乃至原形兔身都这般不好捉拿,倘若取回缚灵戒,恐再难寻到踪迹。
“交易,贵在互信。”泽兰晃晃碗中酒,液面映出他略含讥讽的笑意,“怎么,不敢信我?”
沉思过后,藏纳仍躬身抱拳道:“与殿下交易之人乃是君上,臣不过从中传话而已。待君上首肯,臣必双手奉还缚灵戒。”
待藏纳离去,泽兰将碗中玉华一饮而尽。
苦肉计?
可笑。
不过是他在死与生不如死间,择一条不那么无趣的生路罢了。
“她叫,白檀?”泽兰望向窗外冷白圆月。
思及那日白檀舍身相救的画面,他眉心微蹙。她究竟因何救他?熙熙攘攘皆为利往,他实在想不出她救他有何好处。
*
井下寒潭,白檀惊醒。
不知做了什么噩梦,她惊呼一声蓦地从圆石上滑入寒潭。
冰凉的潭水涌入喉咙,呛得她连番咳嗽。她在水中扑腾好一阵才摸上岸,伏在地上拍着胸口一顿后怕。
果然,化成人形还是抹不去白玉猫天生畏水的习性,哪怕她多年前就学会游水,依旧禁不起突然落水的恫吓。
半晌回神,她才发现折耳兔不见了。
圆石上,仅剩那枚穿有红绳的银铃,被潭水冲刷得格外锃亮。
“啊我兔子呢?”
“别是淹死了吧!”
顾不上方才溺水的后怕,白檀猛地跃入潭中,企图潜到深处寻那兔子。可寒潭越深,潭水越刺骨冰冷,便是她调用灵力护体,仍旧无法潜到深处。
“呼——!”
她浮出水面大口喘气,一阵悲恸涌上心头,接着便红了眼睛。
「没死,醒了就走了。」铛铛看不下去便道出实情,继而数落道,「你一只灵猫,哪来的多愁善感?就同你那多管闲事的恶习一般,简直莫名其妙!」
白檀好似只听到前一句话:“当真?那它去哪儿了?”
「我哪知道,铃铛都留在这儿了。」
“你不是上古神兽吗!”
「你还知道我是上古神兽啊?你瞧瞧你都让我干些什么事?我是那兔子的奶妈么?这三日,我怕你出事是一刻都没阖眼!你倒好……算了,我要闭关睡觉,别喊我!」
“哎,铛铛,等一下,哎!!”
白檀拾起那枚铃铛,与自己手腕上的红绳串到一起,心叹道:那小秃瓢是嫌自己护不住它才离开的吗?
等等,三日?
她已经睡了三日?!
糟糕,不知桃红柳绿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