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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终焉之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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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足跃过他的身影在堪堪落地之时,早已蓄势待发隐匿地下的线瞬间合拢,多股旋转犹如土龙的股线紧随其后破土而出。
“陷阱!”
皱紧双眉的里卡鲁多短时受制。
欧茜里斯握紧手中的剑,明白在这种情形下机不可失。
跨越出去的身体凌空飞驰,在跃起的制高点骤然下落,连带用尽全力劈下铮亮剑刃。
里卡鲁多再也不刻意抑制,尽数释放的横暴妖力陡然间形成旋转风暴将四周的一切都阻绝开去。
势在必得的一击落空,莱特与欧茜里斯身不由己地被击退。
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俱能看出毫不掩饰的讶异。
仅凭妖力就……
可恶!
忿忿不平地捶地,但饶是如此,欧茜里斯也不得不承认就算她与莱特联手,战胜对方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把阿诗莉留下,”银眸俯视般地看着他们,里卡鲁多突然开口,“你们走吧。”
“不行!怎么可以……”
一把制止欧茜里斯,莱特正要开口,却猝然发现空中密密麻麻的黑点。
“快走!”
话音未落,在空中疾驰而来的黑点如迎风暴涨一般眨眼间变到眼前。
——竟是等人高的巨矢!
仿佛携夹雷霆之怒的巨大箭矢瞬间没入雪地,只一瞬便平铺开去,地面尽数龟裂无一完好,劲风吹得他
们几乎睁不开眼睛,而目的显然正是……
里卡鲁多震惊地睁大了眸子,回身望向某处。
“走!走啊!”
瞥见欧茜里斯只是怔怔地看着天空,不动分毫,莱特急怒交加。
双手快速张弛,空中闪过缭乱的银光,将袭向他们的箭矢绞碎在空中。
而他则被巨大的冲力击得后退,脚下的雪地上一道深深的曳拖痕迹。
然而未及他们放松,下一波箭矢便如死神挥舞的长镰般又霎时出现在天际。
身后传来阿诗莉的哭泣,无暇顾及她,急喘的莱特只来得及跨前一步将欧茜里斯挡在身后。
眼前掠过一道极快的黑影,银色的眸子在交错间如同锋芒。
随即左肩猛然一阵剧痛,莱特被巨大的冲击力击得向后倒去。
欧茜里斯闷哼一声,被疼痛粗暴地拉回思绪,随即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眸子,“莱特!”
从远处凌空射落的劲弩居然穿透了莱特的肩骨复又刺入欧茜里斯的肩头。
“快走!”
莱特用力拔下箭矢,由丝线组成地身体竟丝毫没有如之前一般复原。
“不……”
“住口!”
怒斥她的莱特撑地半跪在地上,疏漏的身体看上去更加的涣散。
“快走!他、他来了!”
察觉到什么的莱特催促着欧茜里斯,缠绕上她身体的引线将她带离原地遁逃出去。
“莱特!!”
欧茜里斯大叫着他的名字却无法制止刹那远去的一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空中疾射的劲弩铺天盖地尽速
朝他落下。
里卡鲁多在几乎够碰到阿诗莉之前,发现对方被不知名的力量拉扯,陡然向后飞离出去。
顾不上追击的他紧锁巨弩的轨迹意图躲闪,却在忽然间发现莱特的身体顷刻间解体在原地。
眨眼间天空中出现一张占据半壁天空的大网,肉眼可见的细密到几不可分,兜笼住射落的弩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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蚍蜉撼树是什么感觉?
当此刻他看到这些难以想象的可怕东西压顶而来,而自己只有血肉之躯时,莱特恍然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可笑的蚂蚁。
一切都发生得那般猝不及防,灵魂深处的悸动迫使他做出什么。
当回过神来时,他却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在电光火石的回眸间,看到她眼中充盈的水光,恍然觉得一切或许都是值得的。
视线骤然模糊,感官一并消失时,他仿佛回到多年前……
披兜上黑袍,掩盖住作为实验品千创百孔的身体,自愿为组织驱使。
袭击无辜的村庄,追杀叛乱的战士,制造出一个又一个的怪物……
他的心也在长年不见天日的组织中,渐渐变得阴暗和麻木。
而内心深处唯一的柔软,就是那个时常蜷缩在角落哭泣的小女孩。
在她融入妖魔血肉的那天,从不可撼动的门后传来的惨叫和哭泣一刀一刀凌迟他的心脏,握住门把的手
青筋暴跳,却终是没有勇气推开。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看着那个被他亲手送来的小女孩怀揣着对妖魔的强烈仇恨,一天天成长,一点点强大。
一如他当年。
然后被指派成为她的黑衣人。
震惊于她所知道的一部分真相,却仍是选择一如既往地在她身边,用称得上扭的方式去纵容她,保护她。
对于她的感情是什么,莱特已经不想去追究。
只知欧茜里斯的存在于他而言,已经如最初融嵌进身体的血肉一般密不可分,亦是他活着的全部意义。
眷眷流连在某个方向的视线被黑暗侵蚀,身体撕裂成千万缕毫无生命的丝线,意识消散开去。
即使是被你憎恨着……
我也想……
在你身边啊……
欧茜里斯……
远处徒步而来的身影,似曾相识的场景。
带着温暖笑意的男人出现在他眼前,甫一出口便制止了里卡鲁多去往某处的动作。
“不用追了。”
“为什……”
正要疑问的里卡鲁多偏头震恐地看到银发男人化作弓箭的右手变回人类的模样,而飞旋射出的劲弩刮裂过他的身侧,疾风吹得他的毛发尽数倒伏。
“不——!!”
瞬间消失在原地的身形追着弩箭而去。
银发男人双手拢入袖中,抬首望向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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啸声尖锐的劲矢刺破虚空,尽数被那道纤细的身影挡下,尔后稍减其势向后洞射而去。
这微不足道的阻力却让更远的地方的另一道身影能够轻易闪避开箭矢。
稍稍停顿的白色身影似在踌躇,然而终究朝远方继续遁去。
将这些印入眼帘的里卡鲁多心中遽然腾升起强烈到难以掩饰的情感。
被洞穿的身体重重落地,未激起雪漪,只有一声沉闷的钝响。
身下绽开大朵艳丽的花,徐徐蔓延开去,也朝积雪的更深处渗入。
里卡鲁多的双膝触地,矮身想要抹去她脸上的污垢。
伸出的手被握住,原本紧闭的眸子已经半睁,柔和地看着他。
“里卡……”
阿诗莉开口,吐字清晰,“你是里卡麽?”
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重重一颤,心脏剧跳。
失却血色的手抚过他的非人的脸颊,轻覆在眼睑上,“我记得这双银色的眼睛……”
“你……记得?”
里卡鲁多不可置信地低声重复。
“伊斯力……他……”
呼吸对于现在的她而言,似乎异常吃力,停顿了许久方才接下去:“他……在哪里……”
心中某处传来陌生的撕裂痛感,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告诉她所谓的真相,譬如那些肮脏的实验,又譬如此刻她身上的伤口。
这种无言晦涩的矛盾下,他选择了缄默。
“下雪了……”
阿诗莉移转视线,微微伸手去接不知何时飘起的飞絮。
“阿尔方斯的雪……好美啊……”
里卡里多静默地用手捂住那些流血的伤口。
“不要费力了……”
她偏头,微笑起来。然而那个笑容却如同火色下的萨缇拉耶,散发出灼灭前的淡淡清香。
“这里的伤口……是没办法痊愈的……”
苍白的手摸索上自己的额。
那里有一个指粗的箭孔。
诚如她所言。
然而他仍是固执地将掌心贴在伤口上,按捺住,仿佛这样便可以挽回什么。
“白银之王……我的弟弟……已经……再也不需要我了啊……”
银眸堂皇地睁大,巨大的震撼使得他想要倾吐。
但脑海中空白一片,只有陌生未知的情愫海潮般翻涌。
哑口无言。
“吓到你了吧……”
吃吃地笑着,她眼中的光芒渐弱。
“所有的事……我都记得……”
“里卡……可以拜托你一件事麽……”
“我不会答应再替你保护他了。”他听见自己冷硬的声音。
“不,”她轻轻摇头,“他已经……不需要别人保护了……”
阿诗莉的视线穿过他投向某处,眼波温柔,仿佛日光下的一泓清泉。
“你可不可以……像以前一样……留我……一个人呢……”
握紧了她的手,里卡鲁多不由得凑近她,以额相抵,一如之前她时常对他做的那般。
“里卡……喜欢……”费力地睁大眼睛凝视他,她努力微笑着,“喜欢你……所以……不想让你看到……看到我……”
充盈在眼眶的液体滑落,隐入鬓角。
阿诗莉用微薄的力量推就他,呼吸微弱游丝,“走吧……我……我会在这里……看着你……一直……一直……”
里卡鲁多如鲠在喉,只能深深地注视她,像是要看透她灵魂的颜色。
直起身,缓缓松开手。
飘飞的六花迷了眼,令万物湮灭成黑白。
有一些东西,随着他亦步亦趋,在极深极深的地方碾作齑粉,洒落在心的无尽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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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月暗沉,长风当空,乖张的毛发逆乱飞舞。
半醒半寐间,背驰的身影依稀变成记忆中熟悉的模样。
哪怕闭上眼,也能轻易地描摹出独自屹立在风中黑发飞扬的他。
困意袭来,眼前的世界模糊黯淡。
好似氤氲而起的大片大片浓稠墨黑,连同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也一并化雾而去。
“真想回到……萨缇拉耶啊……”
银色的长发披落满身。
所有的血污被新雪覆盖。
梦呓般微不可闻的声音消弭在朔风中无迹可寻。
雪色的天与地间独自仰卧的女人,半阖的双眼注视着某个方向,在旋转落下的点点纯白中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