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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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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的腹地不见一丝绿意,沙是黄的,天也是黄的,漫漫的黄沙绵延与天相接,逢上大风的日子便沙尘肆虐,小石子儿似的黄沙打在脸上犹如飞针,扎得人睁不开眼,即便一步之遥也辨不得人形,不消说行军,在里头存活都成了考验。
可漠北偏偏多大风的天气。
于是在漠北大部分的日子里,天与地都是灰蒙蒙的,像是被裹在一层蛋壳儿里头,等着手持巨斧的巨人从沉睡中醒来,开天辟地,清归于天空,浊归于泥土。
然而这于北元的逃军而言,却是道极好的天然屏障。
他们被大梁的军队打得四下逃溃,最终在沙漠的最深处聚集,带着充足的水和干粮安营扎寨,即便是最识途的老马也无法识别他们的踪迹,更遑论在江南水乡和漠漠平原里长大的梁军。
这一天也是个黄沙漫天的好日子,可孟和却心神不宁,连腥臊的马奶和舞女细软的腰/肢都无法使他平静下来。
帐外呜咽的风声仿佛是来自塞外的离魂曲,搅得他坐立难安。终于他忍耐不住,推开依偎在身侧的舞女,打开帐篷,走了出去。
在荒漠里养成的警觉助他逃离过无数次灾祸,可天然的屏障使他在安全的环境里丧失了敏锐的嗅觉,孟和一走出帐篷,便知道自己此次逃不掉了。
帐篷外头站着望不见尽头的梁军。
他们的身子和脸都笼在黄沙下面,披着的盔甲簌簌抖着黄沙,上万的军士鸦雀无声,只有眼睛极亮,看着突然出现的拓古思帖神情凶残,犹如饿狼。
站在最前头的将军神色冰冷,眼睛里是狠狠压制住的滔天的恨意,像是从地底里燎上来的火。
将军在孟和惊呼出声之前迅速搭弓射箭,直射/入他的喉咙,使他再也发不出半点声响,只能用手扣着喉咙发出“嗬嗬”的声音,缓缓倒地,在合上眼睛之前,最后看到的是那将军瘦削挺拔的身形和一张意外年轻俊秀的脸。
祁钰上前用脚踢开因痛苦蜷缩在一处孟和,发现他瞪大了眼睛已无了气息,舌头垂在嘴唇外,脸庞发紫,五官因痛苦紧紧得扭曲到一起,很难与日后的那个率领五万骑兵横扫中原,连屠十城,使汉族人口降至十之一二的残虐的疯子联系在一起。
祁钰曾远远得看过孟和一眼。
彼时他骑着马,站在城墙上,随手将手里燃着的烛台扔了下去,嘴角甚至带着一丝笑意,可城墙底下却是被蒙古骑兵用尖刀和盾牌围成一团的百姓,百姓脚下是淋了火油的易燃的麦秸。
烛火尚未接触麦秸,大火便熊熊燃烧起来,百姓惨叫着向四周撞去,却被蒙古兵的盾牌挡了回去,尖刀插入着火的躯干,强行被驱赶着回到烈焰的中心。
刚成婚的妇人,伤残的士兵,耄耋的老人,豆蔻的少女甚至懵懂之年的幼童,在城镇失守之后,统统在这片生活了祖祖辈辈的土地上,化为了焦炭。
然而火光映红了孟和的脸,他的神色平静,嘴角甚至带着畅快的笑意,眼睛里映射出燃烧的火焰,像是从第十八层地狱里走出的恶鬼。
天生的刽子手,杀人狂。
这幅景象连同着其他惨剧,一直盘桓在祁钰脑海中,多年不肯散去,午夜时常惊醒,满身的薄汗,十几年来未曾安眠一日。
终于,他亲手了结了这一切,在所有的事情还没有发生之前。
此时的孟和,只不过是一个被大梁追击,四下逃窜的小部落的首领罢了。
所有的牺牲和痛苦,都是值得的。
祁钰将剑拔出来,狠狠捅向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将那心脏搅碎,再无复活的半分可能,方才站直身子,缓缓舒了一口气。
他一脚跨过孟和的尸体,滴血的剑尖指向连绵不绝的北元大营,剑身泛着冷色,下令:“不留俘虏,包括女人和孩子。”
陆熙惊诧得看向祁钰,意外于他命令里的冷酷与赶尽杀绝,却未多言,带领着前军率先冲了上去。
兴奋的梁军冲入毫无防备的北元大营,从美梦和美酒中惊醒的元军无任何抵抗的力气,面对像神军降临一般突然出现的梁军惊恐得连反击的心思都没有,只是四下逃窜,像赤/裸的牛羊般任追上的梁军宰割。
目及之处一片血色,间或传来女人和孩子的哭声,惊叫声,最后是绝望的悲鸣。
这算得上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祁钰并未参与,他只是静静得看着,紧紧握着拳头,指甲钳进血肉里,来努力克制住身体的颤抖。
梁武帝二十三年,梁军在祁钰将军的率领下,穿行大漠几百公里,最终于捕鱼儿海大败元军,杀十几万人,逃出败退的元军不过万人。
自此北元元气大伤,对大梁再无威胁的可能。
祁钰将军一役成名。
然而他的脸上却并无喜色。
孟和的尸身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