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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案前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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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那一日叶蓁并不曾给出一个理由,但是叶茵还是听从了姐姐的话,接连几日都不曾去见暗夜——于她而言,暗夜虽然很好,但到底还是姐姐的心情更为重要。
不想过了几日之后,却是叶蓁主动重提旧事。
“茵茵,我想过了。”叶蓁缓缓道,“倘若你真的喜欢他,同他多接触些也无妨。”
“可是,姐姐不会不高兴么?”叶茵神色诧异。
“我不喜欢他是我的问题,其实与你并无干系。”叶蓁叹息一声,“暗夜……他自有值得称道之处。你若是想嫁给他,倒也不失为良配。”
叶茵闻言,顿时有些害羞地抿唇一笑:“那……姐姐,我去摇光堂了。”
少女面上有着淡淡的红晕,眉眼却弯起欢喜的笑意。她步履轻快地出了门,举手投足间是遮掩不住的期待与向往。
叶蓁眼底一片幽深。
她看着妹妹离去的背影,下意识端起甜汤抿了一口,试图压抑住心底泛起的苦涩。
茵茵是她这世上仅存的亲人了。只要是茵茵想要,她都可以割舍,哪怕——那是暗夜。
她的妹妹漂亮、聪慧、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只要茵茵有意,即便是暗夜也会动心罢。而等到他们成亲以后,他就会真正地、彻底地,不再属于她了。
她要提前学着适应才行。
叶蓁垂下眼,继续看面前的公文。桌案上放着的并不是近日呈上的文书,而是从前暗夜做副楼主时批示过的存档。
——她要学着以后自己处理这些。
*
天权堂。
“多谢公子。”青衣女子含笑道谢,“这些陈年公文堆积在这里许久了,天权堂一直分不出人手来整理,公子这次实在是帮了大忙。”
“都是我曾批阅过的公文,整理起来自然较旁人容易些。”暗夜淡淡一笑,“正好我近来无事,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少年笑意温文,恰如兰生空谷,月出松间,清幽淡泊,静谧深远。
却无人看到他眼眸深处的空洞与无措。
他会来天权堂帮忙自然不会是真的闲来无事心血来潮。毕竟是执掌过七星楼数年的人,即使眼下他不再担任副楼主一职,但楼中各处的动向却依然瞒不过他。近日来楼主几次问天权堂索要公文存档,这消息自然也传入他的耳中。
大小姐是想自己学着处理七星楼的事务,想独当一面真正执掌七星楼。这理当是件好事,可是……
暗夜恍惚间想起荆云同他说过:这楼里人人都认为该是他做楼主。
大小姐一定也听到过这样的言论罢,大小姐是不是也认为他要同她争权夺利?就是因为这样,大小姐才会自己辛辛苦苦去学这些?
师父不愿意大小姐太过操劳,他却并不认为多学些东西是件坏事。可是,如果大小姐是因为忌惮他才会这样去做……
他又能如何呢?
无论是什么缘由,既然大小姐要学,他就会替大小姐准备好一切。无论是来天权堂整理公文,亦或是在整理的过程中添加批注编纂成册,只要能对大小姐有一点用处,他都会去做到最好。
至于大小姐学成之后会如何处置他……那却不是他能决定的事情。
*
暗夜温雅有礼地同天权堂的掌簿告别,出门向摇光堂走去。
眼下开阳堂没有给他分派命单,他除了去摇光堂训练,还能去哪里呢?
从前他总是有忙不完的事情要做:楼内公文要过目处理,武功也不敢有一日放下,偶尔得闲还要四处搜寻些新奇精巧的顽物。
可如今……
年初,大小姐的轻功和暗器功夫已然大成,当日大小姐便告知他日后不必再随同护卫;月前,二小姐微服入七星楼,第二日大小姐便寻了借口罢免他副楼主的职位;数日前,他循例将六合楼的赔礼呈上,大小姐却看也不看便将他拒之门外。
他所忙碌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小姐,可是大小姐……她正在一步一步地摆脱他。
如今大小姐尚未完全执掌七星楼,他姑且还算有些用处。可是以大小姐的聪明才智,过不了多久就能真正担当起一楼之主的责任,而到那时,他便真的再无半点价值可言了。
大小姐对他的厌烦之意,他当然不是一无所知。只是从前他可以不在乎,毕竟,他只是先楼主为大小姐打磨的一把刀。对于一柄刀而言,能不能被把玩欣赏并不重要,要紧的是刀刃是否锋利,能不能为主人所用。
可是,如果这把刀既无用武之处,又无玩赏价值,那么他的下场……
他注定会被主人抛弃。
玄衣少年绝望地闭上眼。
大小姐秉性温柔,即便是丢弃他也会给他寻个出路,他的下场多半就是如现在这般留在开阳堂做杀手。七星楼玄枵级杀手的待遇不差,无论是基础月俸还是命单分成都很可观,只是……
“暗夜公子。”
少女轻柔的声音在身前响起。暗夜睁开眼,正看到叶茵站在他的面前,神情略显几分担忧:“公子可是身体不适么?”
暗夜微微一笑:“劳烦副楼主动问,暗夜并无不适之处。”
他只是,看到了自己的绝路。
*
“你体内的毒近来发作频繁。”
荆云放下诊脉的手,皱着眉头道:“早同你说过,这毒牵连五脏六腑,你万不可情绪太过。忧伤肺,思伤脾,你忧思过重了。”
暗夜垂下眼:“我知道。”
“可是楼里有什么要紧事?”荆云问道,“天枢堂虽不比天璇天权两堂消息灵通,但我到底还是一堂之主,倘若楼中有事不该瞒过我才对。”
“楼里一切都好。”暗夜轻声道,“是我……”
“那就是楼主。”荆云叹息道,“能让你思虑过重的事情,无外乎就这么两件。说罢,楼主又提什么教你为难的要求了?”
“没有。”暗夜惨然一笑,“楼主没有要求我做任何事。”
荆云这才察觉出几分不对。
“你们吵架了?不对,你对她堪称是逆来顺受,哪里会和她吵起来……那就是,你惹她生气了?也不对,她看你不顺眼又不是一日两日,也不妨碍她支使你做事……”荆云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暗夜落下眼帘,“或许只是,她不再需要我为她做事了。”
荆云的神情颇显意外。
毕竟是自幼相识一道长大的同伴,叶蓁和暗夜的事情即便他所知也不过十之一二,但总比旁人更了解这两人之间的牵扯。叶蓁对于暗夜的态度,从年少时的软语相求到长大后的颐指气使,其中转变不可谓不大。但是无论他二人的关系是好是坏,他们唯独不可能……视同陌路。
连他这个局外人都看出了几分不寻常,也难怪暗夜会为此忧思成疾。只是无论如何,好友的身体都不能再这般折腾下去。
“虽不知其中缘由,但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荆云缓缓道,“楼主不用你,你大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何必为此思虑过重以致于毒性发作?你的身体你自己清楚,再小心都不为过。”
暗夜默然不语。
再小心又有什么意义呢?旁人都道是大小姐离不得他,可事实上,大小姐不需要他也可以过得很好,反而是他……
倘若有朝一日大小姐终于决心丢掉他,他怕是活不成的。
*
“你同暗夜相处的如何?”
叶蓁放下茶壶,将茶盏递到妹妹面前。眼看着妹妹因她一句话而晕生双颊,平添三分艳色,叶蓁不由得心下一沉。
“我和他相处的很好。”叶茵羞涩地垂下眼,“相处过后,才更觉出他的难得。”
最初的心动,是交杂着感激和愧疚而催生出的结果,可是多加接触之后却发觉,暗夜本人的风华气度便足以令人心折。难怪他在楼中追随者无数,这样的人品样貌,这样的文才武功,他合该被万人追慕敬仰。
“暗夜确实是谦谦君子。他进退得宜,温和守礼,体贴入微,款曲周至。”叶茵面对姐姐丝毫不曾隐瞒,如实陈述着自己的感受,“只是我隐约察觉……他性子里有几分清冷疏离。”
“嗯?”叶蓁的神色中流露出几分不解之意。
叶茵想了想,形容道:“他恰如天心之皓月,虽皎然生辉,却遥不可及。”
叶蓁眉心微微一拢。
妹妹所说的暗夜,与她印象中大相径庭。与其说是天上月,于她而言却更似案前灯——明暗由意,触手可及。
但这到底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毕竟是茵茵喜欢,自然是茵茵的意思更为重要。
“倘若你认定了他,我便替你向他求亲。”叶蓁温声道。
叶茵霎时羞得满面飞红:“姐姐!你怎么突然说这样的事。”
“既然喜欢,自然是要着紧定下来。”叶蓁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江湖上看中他的姑娘数不胜数。且不说外面那些,只说七星楼里,多少女子对他抱有思慕之情。你是我的妹妹,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早些定下来才好断了旁人的念想。”
——至少,可以断绝她的念想。
“那也太快了些。”叶茵红着脸轻声说,“我们不过是一同练剑而已,还不知晓他对我是否有意。”
“叫他来问问便知晓了。”叶蓁说的理所当然,“你是我的妹妹,他怎么可能看不中你?”
何况,这是她替茵茵去问。她所提出的要求,暗夜不可能拒绝,他永远不会给她否定的答案。
大约是因为姐姐的态度太过笃定,纵使叶茵羞涩不已,却到底克制不住心中的期待。她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了。”叶蓁微微一笑。
她当下唤了侍女去请暗夜过来,自己则安顿叶茵在旁边偏室里休息——虽说江湖儿女快意恩仇,但姑娘家在这种事情上也不妨矜持一些。她替妹妹提亲,却无需妹妹在场,茵茵只在偏室里听着答案便好。
*
暗夜来的很快。
叶蓁不过是吩咐了片刻,侍女便进来通传,随后将暗夜带入屋中。玄衣少年神采奕奕,一双眼眸璨如星河:“见过楼主。”
“坐罢,不必多礼。”叶蓁示意暗夜落座,抬手斟了杯茶递过去。眼见暗夜受宠若惊地接了茶盏,她方开口问道:“暗夜,你觉得我妹妹如何?”
“副楼主温良敦雅,勤勉笃学,秀外慧中,淑质英才。”玄衣少年端坐回话,字字句句都是语出真心。
叶蓁却不自觉抿紧了唇。
她忽然有些后悔,不该是自己来为妹妹提亲。她根本不想听暗夜称赞旁人,哪怕——那是茵茵。
叶蓁闭了闭眼,索性快刀斩乱麻:“既然如此,你可愿意与茵茵成亲?”
她在等他的回答,等那个她听了十年的答案。
“……我不愿意。”
叶蓁错愕抬眼。
玄衣少年眼中的光芒已然消失不见,苍白的面容上血色尽褪。他起身离座,在她面前屈身跪下,一字一句地重复道:“属下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