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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酒不醉人 ...

  •   对于思行来说,一年到头,能够看见秋自照与秋泓两姐弟安安静静地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这样的情景,绝对不会超过五次。但似乎今年是例外。
      自从秋泓从盛都来到明昼城后,姐弟俩同住一处,几乎每日就像约好般,只要到了傍晚吃饭的时间,两人就一定会准时出现在餐桌旁,而且吃饭时的氛围也相当平静和谐,有事说事,没事就各自吃饭,餐食由思行每日备好,然秋自照每天也都会亲自吩咐,所以,每日呈上饭桌的菜式口味几乎都有几道特别为秋泓所准备的。这一切,当然只是秋自照为了满足秋泓挑剔的口味。
      但思行也知道,做这一切,秋自照甘之如饴。因为他们之间相处的时间实在太少,也因为他只有这么一个姐姐。
      这天,秋自照吩咐思行准备了一道油淋醋鱼。到晚饭时,菜一上桌,秋泓眉头不由就皱了皱。因为这道菜,在苍尔或弥海可能常见,但是,在穹原却不同。穹原的主食多以肉类为主,鱼类极其少见。
      秋泓看着秋自照,一时无语。
      秋自照却道:“尝尝吧,思行处理鱼类,其实比很多经验老道的厨师都在行。”
      这道菜,秋泓其实非常喜欢。而且秋自照并不知道,秋泓曾经早就偷偷强迫思行为她做过。她早就明白思行在这道菜上的道行。秋泓伸出筷子,直接挑了一块鱼肉送进嘴里。
      等到秋泓吃完,秋自照才问:“怎么样?”
      然而,这时,秋泓却已提前放下了筷子。她与秋自照虽然近年相处不多,但从幼年起就几乎算得上相依为命的他们,对于各自的秉性性格当然了解。这也是秋泓刚才皱眉的原因。她知道,今晚秋自照有话要说。
      “我早就吃过了。”
      这句话,既是秋泓给秋自照的回答,也是给他的暗示。既然如此,咱们今晚有话就说。
      可秋自照还是坚持问:“好吃吗?”
      秋泓也就顺势道:“当然好吃,就像思行精于武艺修为一样,他似乎也精于料理。”
      “那如果我让他跟着你呢?”秋自照心中似乎早有了这种打算,而今他认为这时时机正好,所以,便直接向秋泓提出了。
      秋泓端起酒杯一口饮尽,她总觉得用杯喝酒不如直接喝痛快,只是现在能陪她一起喝酒的那个人并不在……秋泓思绪辗转,根本没发现自己似乎又在发楞了。
      秋自照看了一眼秋泓,同样沉默地端起了酒杯。这就是秋自照担心秋泓的原因。因为,最近,秋泓和他一起吃饭,时不时就会发楞,然后完全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很久后。
      “我身边有暗使。”
      难得今晚秋泓竟然回神了,而且说出了迟了许久的答案。
      秋自照心头略有些安慰,道:“有些场合,暗使并不方便现身,如果是思行,就不同了。”
      “如果思行跟了我,那你的身边呢?你明明知道,思行只应该跟着你。”秋泓直接看向秋自照的眼睛,似乎已不再准备回避今晚与秋自照之间的任何谈话。
      秋自照神情淡漠,目光却显得温柔,道:“我基本不出留音阁,思行在我身边,只处理一些琐事,太小用了。”
      “不行,我不同意。”秋泓直接驳斥了这个提议,“思行必须跟着你!”
      “那这件事,我们改日再谈。”秋自照放下酒杯,然话中之意也很明显,他并不会放弃这个打算。
      “好,你现在想说什么?”
      秋泓突然感觉自己握着酒杯的手有点发紧。
      秋自照拿起酒壶,为秋泓续满酒杯,然后慢慢坐回桌位上,口中只吐出了一个字,“你。”
      “我?”秋泓笑得有点无奈,“哦,你当然可能猜到了我现在的心事。因为我到底做过什么,或者看见了什么,你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而且你也了解我,所以,你想怎么劝慰我?”
      心中郁积许久的心事似乎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秋泓也就不再掩饰自己,她的神情和语调也倏而一变,变得张扬和高调,只是眉眼之间却依然透着一股沉郁。
      秋自照并非没有听出秋泓话语里微微的挑衅与自嘲,然而他只是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才道:“今日,我刚刚收到一个消息。敬悠离开明昼,去了盛都。他乔装某个官员进了刚刚修葺完工的周家宗祠里,然后,他对周成衍说了四个字,‘从来如此’,周成衍听后,在供奉敬天神的神殿里,毫无顾忌地大笑了起来,之后,他再也没有深夜去过那里。”
      是吗?
      她原本还担心周成衍。这下,终于可以放心了。然而,这四个字能够为周成衍解惑,可惜却帮不了她!
      “你是想与我谈谈最近盛都的局势变化吗?”秋泓虽然明知这并不是秋自照真正的意图,但她还是接着道:“自从易太后重新入主盛都后,接连下诏推翻了之前楚顷所强加给她的污名,虽然那几乎就是事实;接着,她将楚顷的不臣之心以及焚烧宫室的行为公之于众,彻底将楚家从穹原连根拔起,削去了世袭罔替的穹原三大家中最重要的一极,令穹原甚至整个临渊都为之震动,因为她是这般地雷霆铁血,又是这般地威压强势。至此,她也几乎漂亮地完成了自她离开盛都之时所开始的一系列谋划。首先主动将盛都留给楚顷;其次以遇刺受惊于雾州闭门不出;接着又以‘主动消失’来迷惑敌人,令敌人自乱阵脚;最后,又执意料之外的大军强势反击,轻松再入盛都。这样强劲的魄力、执行力、应变力,这样既能狠心算计自己又能精准算计敌人的手腕和才智,一切宛如在她翻手之间……真正厉害,不是吗?只是我却怎么也忘不了那场烧了七天七夜的大火……可是,这一切都还没有结束,或许永远也不会结束!以安王之子的身份重新出现,作为穹原周家真正的正统血脉,夜天凉这次居然站到了易太后的对立面,所以,纷争又开始了。易太后会怎么做?周成衍会怎么做?夜天凉又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样的改变?盛都的局势到底会如何的变化?一切还难预料,因为往往人是最难预料的……你瞧,我并非没有履行我的职责,作为留音阁主,我知道我该知道的一切……”
      秋自照淡淡道:“我知道。”
      相比秋泓有的放矢的长篇大论,这三个字,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的分量,但秋泓却明白这三个字背后所蕴含的真正力量。秋自照是真的明白她的心情,也体谅她的心情,更加珍惜她的心情,所以,他不会劝慰她,只会说那样的三个字。今晚,或许他所求的就是让她发泄吧。秋泓想。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心思百转的人,也是她唯一的亲人。
      “哈哈哈,你当然……可能……知道……”秋泓一杯一杯地倒着酒,也一杯一杯地喝着,但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的酒量并不好,所以,不一会儿,秋泓已经是半醉的状态,“你是我的弟弟,唯一的弟弟,叔父唯一的儿子,我们彼此唯一的亲人……咦,我好像突然不记得,你为什么来明昼呢?为什么呢?我……哦,好像是因为留音阁的委托,是不是?但我为什么来?是为了逃离盛都吗?我本来一直担心周成衍。还是……不对,是因为沐华,因为沐华在这里。但是,她现在却又不在这里。她去了哪里?谁带她离开的?她是不是不等我了?秋自照,你知不知道?”
      秋自照只是摇了摇头,他想,或许现在秋泓已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了。
      “你也不知道?那我该去问谁呢?”秋泓歪着头想了想,突然拍了拍手,道:“对,应该去问那个人!好像也不对,到底是去找墨诔,还是丰华阑呢?还是留音阁,嘻嘻……”
      “都不对……沐华根本不是那样的人……她才不会被任何人所挟……任何人也强迫不了她……任何人……”
      “任何人……”
      “包括……”
      不胜酒力的秋泓终于醉倒在了桌上。
      秋自照平静地走到她身旁,放下她手中的酒壶和酒杯,扶着她往里屋走去,走了几步,却突然道:“思行,去门外迎迎客人,就让她在院中亭子里等着。”
      言下之意,并不希望来人靠近他们日常的居所。
      思行立即应声而退。
      秋自照则扶着秋泓走回了她的房间,将她轻轻放到床上,仔细地盖好了被褥,离开之际,他冲着虚空道:“今夜,让她好好安睡。不要让人靠近这里。”
      这些话,自然是对暗使所说。而秋自照之所以说这些话的原因,则是因为正走入院中的那个女人——霍珺。
      “君沐华在哪里?”
      霍珺相当直接,问话也相当凌厉。但她并不了解秋自照。虽然她曾用计让秋自照不得不去甘城。
      秋自照直接摇头,冷淡地道:“不知道。”
      “这是属于留音阁的回答,还是你的回答?”
      “都是。”
      秋自照本身自带一种疏离的气质,于许多人眼里,他就是一个清冷锐利的人,他说出的话仿佛也自带着一股冷意。
      “那么,也就是说,留音阁绝不会提供这个消息了。”
      秋自照仿佛只是在强调着一个事实,“留音阁并不知晓她在哪里。”
      “她消失了接近两个月,留音阁居然也没有得到消息,看来,留音阁也并非江湖所称得——那么传奇!”霍珺言语里已带了几分傲慢和不屑。
      秋自照当仁不让地反击道:“但留音阁至少知道你在明昼的一举一动,也知道那位从盛都逃出的上元宗人现在到底在哪里,还有,他不久前做过的一切事情。”
      霍珺嘴角泛起一抹轻蔑的笑,“是吗?与我何干!”
      “那就请离开吧!”
      秋自照直接下了逐客令。
      霍珺也不犹豫,转身就走。只不过刚走出亭子,她突然又转过身,笑着看向秋自照,“听闻,你是因为委托才来的明昼城,我想知道,那个委托人到底是谁?”
      霍珺执拗地站在亭外,幽黑的目光依然如漩涡,仿佛誓要吞噬掉问题的答案。
      “无可奉告。”
      “是吗?告辞!”
      那么,也就是说,确有其事,也确有其人。
      ——
      “怎么样?你们现在觉得开心吗?”
      君沐华看着高兴地在船上来回乱窜的两人,不由感叹,这种纯粹的开心与快乐,少年们是如此轻易地满足。
      “高兴,也开心!这感觉太好了,原来真正的海这么辽阔,而人这么渺小!”
      乐泠迎着海风,张开了双臂。与她站在一起的,是做着同样动作的祁熠。二人仿佛想要如同拥抱暖阳一般地拥抱海洋。
      君沐华笑了笑,将目光移向了掌舵的那个人。
      那个人是墨诔。
      君沐华没有料到墨诔竟然会真的答应她的要求,而且真的就这样带她出了墨族。他们现在正航行在极北之海上,因为君沐华答应了乐泠和祁熠,让他们体验真正的海上航行。
      察觉到君沐华的目光,墨诔眯眼看了看那两个欢腾不已的少年,然后对君沐华道:“为了他们两个,你竟然会求我?”
      “那你为什么会答应?”
      君沐华以同样的语气回应道。虽然,她的确感觉,墨诔对她似乎与别人不同,另外还有丰华阑。
      “也许……”墨诔难得又看向了乐泠,那张同若灼过分相似的脸上,竟然会露出这样天真明媚的表情,他很诧异,“只是因为我觉得,你在临渊待不久了。”
      君沐华微微笑了笑,反问:“是吗?”
      墨诔却道:“你了解了墨族的历史,但对于整件事,你应该只知道了一分。你不敢确定,有所怀疑,这是当然的。”
      君沐华摇头,“我不是不确定,也不是怀疑。”
      “那你为何这么问?”这天,墨诔的耐心出乎意料地好。
      “只是我更相信我自己。”
      “是吗?”这一次,倒成了墨诔在反问。
      但君沐华似乎不想再纠结于这个问题,突然转换了另一个话题,“墨族的历史里,有你的影子吗?”
      墨诔眼中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仿佛他一直在等待什么似的。这也是第一次,君沐华从墨诔眼中明确看到他的情绪。
      “有。”
      墨诔答得十分坦率。
      “但他们似乎知道,却并不完全了解。”君沐华目光瞟了瞟乐泠和祁熠。
      “不错。墨族人只知道有我存在,对于我,他们并不完全了解。”
      君沐华想,在临渊,应该几乎没人完全了解眼前这个人。
      “他们也相当敬畏你。”那是从心底骨子里散发的真正敬畏,而且,并没有随着时间流逝,世事移转,有所减弱。她感觉,墨诔对于墨族人来说,犹如真正的“敬天”神。墨族视墨诔如天神,而穹原却视墨族为天神,每当君沐华想起,都觉得真是奇妙的联系。
      “他们或许忘记我,更好。”墨诔突然叹道。
      但他们怎会让自己忘了你?因为你才是他们历史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或者说,其实是你,为他们创造了自己的历史。
      “他们这样,也很好。”君沐华并不认为墨族人现在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那样安静宁和的生活或许就是他们的追求,而且乐泠和祁熠是这样地单纯,开心。任何人听到他们的笑声,都会跟着不由会心而笑吧。
      “祁熠,快看,有船在靠近我们!”
      乐泠的叫声让君沐华和墨诔也不由望向海面。
      一艘轻桅帆船似乎的确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行驶而来。
      “君姐姐,是冰练城的人吗?”祁熠已经得知君沐华曾经到过冰练城。他有点担忧地看着越来越近的船。
      那艘船速度很快,几乎直冲他们的船而来。君沐华凝视眺望了一会儿,然后又看了看墨诔,才道:“不是,船上的人应该是冲着我来的。”
      “冲着你?君姐姐,你知道是谁吗?”乐泠眯着眼远望,但她还是无法看清。
      其实君沐华也并没有看清船上的人,然而那种气息,那种独特的气息,随着两艘船的越靠越近,君沐华怎么可能没感觉到?
      那是属于顾修宜的气息。
      正如每个人给人的感觉不同,那是因为每个人都有其独特的气息,只属于某一个人的独特气息。而顾修宜的气息,是带点沧桑的,也是沉郁的,还有就是顾家人身上所共有的一点,强烈的存在感,那是一种不会让人忽略,也不会被忽略的而且可以引发人神经共振的强烈波动。所以,君沐华知道,来人肯定就是顾修宜。时隔约四个月后,顾修宜再次主动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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