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藏]剖夜点鬼簿》斛斯扇

106、夜白天明·一

　　伏牛山消失的时候，我们都会死。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游照野手足无措地站在颤动不停的山间，等待着那只即将出山的怪物。
　　就像是等待着一场终将到来的判决。
　　那会是什么？
　　他转头看向叶锦焰。
　　在这种毫无规律，时轻时重的颠簸里，孩子们原本烧得通红的脸都变得有点苍白了，虽然都是满山跑着长大的野孩子，但病到无力行走还遭遇地震，同时山下还有一群随时可能找上来的坏人的情况下，大概没有人心里是不害怕的。
　　叶锦焰的表情也很凝重。
　　他雪白的脸上沾着凌乱的血迹和污渍，头发也完全散掉了，衣服上到处都是被兵器划破的痕迹，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但可能是因为周身战意未散，又有种非凡的气场。
　　游照野盯着他看了一会，几乎出了神，连叶锦焰都察觉到他的视线投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那双眼黑白分明，瞳仁里似有波光流转，游照野被这样一双眼专注地看着，感觉真是身心愉悦。
　　于是游照野说：“那熊孩子有些话还是说得挺对的。”
　　叶锦焰莫名其妙道：“啊？”
　　游照野却笑了笑，转开了视线。
　　他说得没错，确实长得很好看。

　　山体崩裂的声音断续传来，偶尔是从头顶，偶尔是从脚下。
　　珍珠下意识地往叶锦焰身边缩了缩，偷偷抬眼去看，只见他一手抱着小狼，一手掌心向上搭着膝盖，闭目凝神入定，仿佛四面八方令人生畏的巨响都不能打扰他分毫似的岿然不动。
　　珍珠觉得稍微安心了些，但紧接着又是一块巨石滚落，几乎是贴着他的脸被游照野一掌拍飞。
　　于是珍珠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正在此时，叶锦焰忽然睁开眼，说：“得换个地方。”
　　游照野活动了下肩膀，歪着头听了一会，说：“嗯，有人来了。”
　　话音未落，珍珠就觉得腰间一紧，自己被游照野拦腰抱了起来。
　　他被接连的惊吓袭击得叫也叫不出来了，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游照野紧接着又伸手把靠在一旁休息的凤哥儿也捞了起来。
　　叶锦焰单手抱着小狼站起身，顺手抓着火墨的领子一提，身体不由自主地一歪。他连忙又在手上加了几分力保持平衡，奇道：“这孩子也太重了吧。”
　　火墨大概平时没少被人这么挤兑，也一脸生无可恋地说：“是啊，我也奇怪。”
　　叶锦焰与游照野一人拖着两个孩子，施展轻功向山上奔去，他们离开没多久，就有一伙提着刀剑的追兵走到了那崩塌的山洞口。

　　游照野还记得被小狼分成几个小队的孩子们都藏在哪里，他们一路走一路找，最后带着一群人来到了青青他们所在的山洞。
　　半路上小狼好像有点清醒了，问：“焰哥哥，我们去哪儿？”
　　“小狼？”叶锦焰放慢了脚步，松开了拎着火墨的手，示意他跟着自己，用两只手把小狼往上托了托，道，“你醒了？头晕吗，难不难受？”
　　小狼拉着长长的尾音“嗯”了一声，抬起酸软的手臂搂住了叶锦焰的脖子，又在他肩窝里蹭了蹭，不动弹了。
　　不断震动、碎裂的伏牛山几乎已经面目全非，一路上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山体崩塌现场，而那些消失已久的会吃人的火坑又阴魂不散地接连冒了出来。
　　好在这些孩子们生存经验异常丰富，没有人因为突如其来的地震受太大的伤，几个被擦伤的少年都被青青拉过去包扎伤口了。
　　叶锦焰抱着小狼站在山洞外，看着山下的方向，无数沙石沿着月光滑落，在震荡的山路上，他站得笔直，长发迎风飞舞。
　　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凭那群江湖剑客大多数人的武功应该是上不来的。
　　但那只是大多数。

　　游照野安置好孩子们，从身后跟过来，对叶锦焰道：“你进去吧，我来拦住他们。”
　　叶锦焰沉思片刻，摇摇头道：“我跟你一起。”
　　游照野看了他半晌，忽然伸手朝他腰间摸去。
　　叶锦焰一愣，也不知他这是要干什么，在躲与不躲之间犹豫了一下，就被他顺着腰带摸了进去。
　　说是腰带其实早就被划破了，游照野的手沿着那缝隙摸进去，就摸到了一手的冷汗。
　　叶锦焰在这极端异常的伏牛山里打了这么半天的架又奔波许久，体温都快被带得跟怀里的小狼差不多了，此时被游照野的手一碰，登时就打了个寒战。
　　“不疼么？”游照野皱着眉说，“早知道你被逼得连心剑都使出来，我就一把火把他们营地烧了。”
　　“……你先把手拿出去。”叶锦焰咬着牙说。
　　疼是当然疼的，但他身后还有一群无助的孩子，面前是虎视眈眈的追兵，脚下是蠢蠢欲动的魔鬼，整座山似将要倾倒，把这些无辜的人一起埋了，偏偏，他们却走不出这座山。
　　这时候的软弱，他当然一分一毫都不可能表露出来。
　　“没关系的。”游照野把手拿出来了，但只是停在他腰侧没动，隔着两层布料若有似无地把他往近搂了一下，“他们应该追不上来，你休息一下吧。”
　　小狼忽然哼唧了两声，垂在叶锦焰肩膀上的脑袋动了动，眼睛还没张开，先叫道：“焰哥哥……”

　　叶锦焰忙应道：“我在呢，小狼，你醒了吗？”
　　游照野黑着脸道：“这小鬼真会挑时候。”
　　小狼揉了揉眼睛，抬起头来看见叶锦焰便傻笑起来，说：“嘿嘿，我就知道焰哥哥不会丢下我的。”
　　“我当然不会丢下你。”叶锦焰安抚道，又转头瞪着游照野，“你听听，他说话声音都变了，没事给小孩子喂酒做什么，你太过分了。”
　　游照野叫屈道：“我是为了治好他们啊，你看见没，好几个孩子都醒了，说那个酒真的有用，要不然现在凤哥儿他们都还昏着呢！”
　　小狼现在的声音真的和平时不太一样，因为之前发热烧得有点哑，现在开口又带着股软绵绵甜糯糯的语气，听着简直换了一个人一般。
　　他听见叶锦焰斥责游照野，继续咧着嘴笑道：“焰哥哥别理他，抱抱我啊。”
　　叶锦焰感觉自己体内的心剑反噬更厉害了，差点冲撞得他鼻血都流下来。
　　他摸了摸小狼潮红的脸颊，说：“我抱着你呢。”
　　“嗯。”小狼十分满足地贴近他的耳边，说，“焰哥哥，我好喜欢你啊。”
　　游照野立刻就要抬手去捂这熊孩子的嘴，被叶锦焰啪地一巴掌打掉了。
　　叶锦焰看都没看他，哄着小狼说：“我也喜欢你啊。”
　　游照野倒是没什么痛感，但是心里委屈得很，说：“他撒酒疯呢你别……”
　　“那焰哥哥，”小狼又说道，很有气势地提高了音量，“你等我长大了嫁给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