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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残雪凝辉冷画屏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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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有条不紊地流过,宇文魁为了布庄的生意出了趟远门,沈舒三天五天来给宇文律和白倾夏讲课。苏雪凝的病一直没起色,偶尔醒来神智也不清醒,宇文律每天雷打不动地去看她,即使娘亲在昏睡,也陪在身边说上半个时辰的话。
最大的变化是白倾夏以肉眼能看见的速度长大,从一开始和毛笔差不多一样大,现在有两支毛笔拼起来那么长,身围有宇文律三个手指头并拢那么粗。
不见得饿,白倾夏每天也能吃掉两个大鸡腿,幸好宇文府是富贵之家,否则照它这吃法,贫苦人家早养不起了。
宇文律与白倾夏形影不离,除了去苏雪凝厢房,宇文律走到哪都带着它。
以前是缠在手腕出行,现在是正大光明让白倾夏圈成一团顶在脑袋上出门,颇有一股耀武扬威的意味。
这会,宇文律伏在书房的案几上学画画,白倾夏懒洋洋趴在案几一角看着他廖廖几笔在宣纸上勾勒出高山的轮廓,小家伙眼睫毛长长的随着眼睛的眨动一闪一闪的。
宇文律五官像伟大艺术家精雕细琢出来的艺术品,大眼睛水汪汪的,皮肤又白又嫩,头发又黑又软,漂亮得像画里走出来的小仙童。
白倾夏心想,这就是人类所说的“美人如玉”吧?
沈舒威逼利诱,连哄带骗,让白倾夏随宇文律到书房学习人类的文化、生活习惯和情感,两个多月过去了,收获颇丰,至少懂得人类的审美,知道收养它的人类小孩生得标致。
白倾夏从朦朦胧胧有记忆开始,就认为长相并不重要。再倾国倾城的皮囊风华正茂个几年便老去,人类的生命太短暂,不值一提,但今天,意外发现宇文律低头认真画画的侧脸很有吸引力,白倾夏又动了想咬他一口的念头,试试那粉嫩的脸颊好不好吃。
注意到白倾夏正盯着他神游,宇文律放下毛笔搁在砚台上,“小夏你看我干嘛?饿了吗?”
宇文律最近有将白倾夏当猪养的趋势,随身携带吃的,随时投喂。实际上它并不饿,纯粹喜欢人类的食物,比它母亲生吞飞禽走兽的生肉味道要好得多。
宇文律靠过来,从书桌一角拿了块红豆糕,递到白倾夏嘴边,示意它吃。白倾夏低下头看着自己凸起一大块的肚子,直觉最近吃太多了,成长的速度太大,不是件好事,吓着人了怎么办?白倾夏脑袋转向另一个方向,表示不吃。
宇文律忍不住又摸了摸白倾夏的身体,揉了揉它的肚子,“吃撑了吗?那以后别吃太多了。”
宇文律抱起白倾夏往窗边走去,它长得太快,一只手已经不够用。他亲了亲手心的小蛇,“我把你放窗边晒下太阳吧。师傅说你的冷血动物,没办法保持恒温,每天要晒上半个时辰的太阳,对你才好。”
此时的太阳被一层薄薄的云雾包裹着,并不猛烈,阳光像水一样渗入皮肤,松松软软的。宇文律把白倾夏放窗沿,自己惬意坐在椅子上,一人一蛇享受片刻的安宁。
阳光温和,宇文律张开双臂,掌心朝向太阳,手指微微收拢,深深吸了几口气,舒服得他闭上眼睛,觉得疲惫都给晒走了。
白倾夏也是一副享受的样子,通体晶莹剔透,双眸反射出金光,透过薄薄的皮肤可以很清晰的看见血管纵横的脉络,仿佛能听见血液流动的细微声音。小蛇的身体是透亮的银白,如同上好的白玉,它体内纤细的骨头也清晰可见。
宇文律很喜欢它长长、光滑的身体,感叹一句,“小夏你真好看。”
白倾夏懒懒地扫了他一眼,对赞美很受用。
宇文律不再开口,一人一蛇静静地享受这不可多得的好时光。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苏雪凝的贴身丫鬟绿水敲了敲门,“少爷,夫人有请。”
宇文律一把跳了起来,激动地跑向门边打开房门,“娘醒了?我刚刚去看过她不是还睡着?”
比宇文律大不了几岁的绿水朝他福了福身,“是的,夫人醒了,精神很好,病了两个多月都说没胃口,这次喊着肚子饿要吃东西呢!”
宇文律拔腿往西厢房跑去,他激动得想哭,两个多下来的提心吊胆终于缓下来了,从此有娘的陪伴没有一天不快乐。
白倾夏在后面“嘶”的一声想阻止宇文律,它被宇文魁禁止带到苏雪凝房间,小孩儿也严格遵守约定。它没见过苏雪凝,但宇文律每次去探望他娘回来带来的死气愈来愈浓,白倾夏绝对不会闻错,那是大限已至的味道,恐怕苏雪凝时日无多。
以前白倾夏觉得不会说人语没啥大不了,现在它却急迫想告诉宇文律事实,母亲在人类成长中扮演至关重要的位置,在平时沈舒与小孩儿的交谈中能窥见一斑。
不是说杀父母仇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它母亲直接或间接造成小孩儿父母双亡,他还会一如既往对它好吗?
宇文律不晓得白倾夏心思百转千回,他狂奔到苏雪凝寝室,推门而进,苏雪凝倚在床边上,由丫环伺候喝粥,样子虚弱,精神却不错。
“娘!”宇文律扑进苏雪凝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娘,你好了……你醒了,律儿好怕……”
故作坚强,故作乖巧,一切假装土崩瓦解,两个月来的担心受怕终于能放下,宇文律啕嚎大哭,哭得伤心,哭得委屈,哭得肝肠寸断。
苏雪凝心都快给孩子哭碎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她眼眶红了,轻轻拍着宇文律后背,“律儿莫哭,是娘不好,娘只是吓坏了,现在好了……已经好了。”
宇文律抬起头看着病意酽酽的苏雪凝,长时间昏睡使她憔悴疲倦,泪光点点,苍白的脸上有两抹红晕,无不昭显一股柔弱的病态美,楚楚动人。
“娘你真的好了?”
“嗯,律儿,娘已经好了。你看,娘在喝粥,都饿坏了,你陪娘吃点吧。”
苏雪凝使唤丫环给宇文律添碗粥,母子俩靠在一起,边说话边吃饭。
宇文律细细和他娘亲讲述这两个月发生的事,唯独漏了白倾夏,爷爷和师傅都千般嘱咐不能带小蛇到娘的卧房,更不能在她面前提到关于“蛇”的字眼,生怕苏雪凝再受惊吓。
说到沈舒的问候时,苏雪凝眼光一暗,又强打起精神点点头,房内丫环人多口杂,不是问话的好地方,一举一动,公公宇文魁都晓得。
母子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亲腻得不得了。宇文律留在苏雪凝这用了晚膳,瞧见娘亲又乏了,才和她打勾勾约定第二天再来看她。
回到自己房间才后知后觉想起白倾夏给他留在书房内,匆匆打开房门,第一眼就看到小蛇趴在案上似睡着了,月光如水淌进来,刚好照在小蛇身上闪着银光。
白倾夏听到动静便醒过来,瞥见小孩子朝它走来,远远一股死气熏过来,真难闻,看来苏雪凝熬不过今晚,“嘶嘶”。
宇文律以为白倾夏在生气,“小夏对不起,我听到娘醒了太高兴了。你也知道我不能带你到我娘那去……不过没关系,等娘好了,我就把你带去给娘认识!别生气了,我不是故意把你撇在这的。”
白倾夏吐着蛇信子,等到小孩走到案前,蹭了蹭他的衣角。
宇文律大吃一惊,白倾夏一向冷淡,平时都是他主动接近它,小蛇面对他都是一副可有可无的样子,甚至嫌弃他的触摸,没想到今晚出乎意料地友好。
“你不生气了?”
白倾夏摇摇脑袋,用蛇尾拍了拍宇文律的手,又指指隔壁,示意他带他回房。
一人一蛇简单洗漱后就上床享用相拥而眠,宇文律情绪大起大落了一天,不一会儿就呼吸均匀,白倾夏贴着小孩儿的胸口,尾巴缠着他手腕,清醒得狠,它预感苏雪凝熬不过今晚,万一到时小孩儿悲伤过度,迁怒于它,它要做好准备离开,怕是再也闻不到小孩身上清爽的味道了。
前半夜相安无事,后半夜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纷杂的脚步声打断夜的静谧,管家廖伯焦急在门外喊道,“少爷少爷快醒醒,夫人……夫人恐怕不好了!”
白倾夏在黑暗中睁着一双金色的眼眸,一副了然。
宇文律睡得迷迷糊糊,周围漆黑一片,以为在做梦。
“少爷,少爷,您快醒醒!祖宗!快醒醒,夫人情况不好!”
白倾夏用尾巴重重拍了他的脸几下,白嫩的皮肤立即出现了几道红痕,宇文律才张开睡眼惺惺的大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小蛇。
廖伯在门外焦急如焚,“少爷您开开门,不然我撞门了!”
宇文律连鞋都没穿,跌跌撞撞跑去开门,门外廖伯声音哽咽,“夫人怕是不好了,少爷您快去看看!”
宇文律被话砸得愣掉了,“不可能,下午娘还好好的,约好了明天再去看她,怎么可能情况不好了?!”
“哎呦,祖宗,我的小少爷,这是能说笑的吗?您赶紧去看看吧!”
廖伯看着宇文律一副吓呆的模样,顾不得尊卑有别,一把扛起宇文律,急急忙忙往西厢房跑去。
苏雪凝寝室哭喊声、呻吟声嘈杂一片,廖伯把宇文律扛到床边,他眼泪扑哧扑哧地往下掉,小少爷大受打击,像是听不见周围的吵杂,一心一意盯着床上的女子,这可怎么办才好。
宇文律嘴巴颤抖着,张开,又闭上,不知所措。
苏雪凝的眼睛睁开,黑眼珠往上翻,两颊深深地陷进去,仿佛成了两个黑洞,嘴微微在动,急促地呼吸着,感知到宇文律的到来,挣扎要去摸孩子柔软的头发。
宇文律泪咽却无声,只能一遍又一遍呼唤,“娘……娘……”
病人的黑眼珠往下移动了,她的眼睛略略动了一下,接着头也微微动了一下,她的嘴也动了一下,她的喉咙发出一个咳嗽似的声音,她想说话,却又吐不出一个字来,只能紧紧盯着孩子,千言万语,种种愧疚,无处可说,无处可表达。
宇文律一下子瘫软在床边,紧紧抓着苏雪凝瘦得只剩骨架的手,就像快溺毙的人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青烟了了,弥漫着。
苏雪凝墨黑色的丹凤眼滴下一颗颗精致的泪珠,不施粉黛、完美得无可挑剔的五官在夜的润色下、生一分模糊的美感,唇微扬,肤如脂,不加一点修饰、却也美丽依然。然,一绝美女子,面青,本该妖娆的唇拭去了血色,柔亦然,没了生息。
“娘!你骗我!”
宇文律撕心裂肺,两眼一闭晕了过去,从此梦里泣尽风檐夜雨铃。
死别,浸蚀着肌理,痛得清清楚楚。
失去母亲的庇佑,令人饱尝煎熬之苦,它让你无暇顾及悲伤,而是让你完完整整沉溺的绝望的苦海中,看不到边,望不到尽头,直至剩下一具满载衰颓哀痛的空壳,人生不再圆满。
漫漫长路,酸甜苦辣,人们总以为时间会等待,容许从头再来,弥补缺憾。但是,离别永远在猝不及防的时候来临,让人无从躲避。在命运摆布前,人类是如此懦恐心胆俱碎,招架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