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6、岁月安稳 ...
-
纵观言情小说界,“你另一半的前任”是一个百用不烂的老梗,用得简单便是一顿秀恩爱,用得复杂还能触发隐藏的撕逼副本甚至改变结局……谷穗双手捧着脸胡思乱想了一阵,再貌似漫不经心地隔着一层水汽去看孟桥安慢慢抿起的唇角,亮如星子的的眼睛贼溜溜地转——是生气呢?还是像伊蓝说的……有点想了?
谷穗半低着头双眼却往上瞟,就这么半遮半掩地望着他,见他半晌没有动作,半浸在温泉里的上身在水汽中看不出起伏,除了温泉水泡出来的微红以外似乎毫无异样……谷穗沮丧地捂住脸,在心中唾弃了自己一万遍。
——其实,应该,说不定……说不定人家根本没感觉呢……
孟桥安的情史她倒不曾问,但想想也知道肯定有啦——相比自家纯新手上路勉强会看红绿灯的水平,人家妥妥是位经验丰富的老司机……说不定……说不定开过的车还不只一辆呢。
谷穗记得她第一次主动投怀送抱是在图书馆,她只会空有满腔热情地凑上去胡乱亲,他当时就能特镇定地把她抱到窗台上,纱制的窗帘一围,温热的唇瓣就蹭着鼻尖稳稳地压下来,轻车熟路地吮住了舌尖……过了一会儿还捏了她的下巴教她换气。
一念至此,她不由捂着脸哼哼着沉到了水里,任由微烫的温泉水淹过了眉梢,鬓发浮在水面像是丝丝被泡开的紫菜。
回看恋爱黑历史——他是真·车神,她是真·丢人。
孟桥安心下正思量到底是他把谷穗教坏了还是他把谷穗想得坏了,心上的燥热还没消下去,便被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着力点正好是大腿外侧,激得他倒抽一口气,下意识捏住了谷穗水下乱蹬的脚腕子,省得她踹到真正要命的地方。
哪知道谷穗潜在水底正要上浮,回缩的脚被人一拽,整个人都软软地歪下去。孟桥安只听见“呜噜”一声,便又被她胡乱蹬了一下——谷穗呛着水,四肢下意识扑棱出无数水花,活像一只被扔进澡盆的小猫崽子。
孟桥安连忙凑过去,双手捉着女孩圆润的肩头把她从水里拎起来。谷穗呛红了脸,湿淋淋地挂在他肩上干咳了许久,滑腻的肌肤贴着他的手臂,围在胸口的浴巾滑了半寸,由着他的目光望去,便是属于半熟少女的婉约曲线,一路绵延至幽深的沟壑中去……
谷穗终于缓过气来,堪堪斥了半句,“你干嘛突然……”就被他推到了池边,泡得绵软的肌肤贴上冰凉的大理石刺得一颤,正一脸懵逼地抬起头,扑面而来的却是一片湿热的水花。
再能睁开眼时,眼前只剩下一池温泉水和网兜里随着水波晃来晃去的煮鸡蛋。谷穗歪着头,心下思量一会儿,本就被水汽蒸得微红的脸颊又涌上了一层胭脂色,便又捂着脸沉到了水底。
过了一会儿,谷穗才从网兜里拿过一个鸡蛋,扒掉壳一口一口咬了吃,耳畔仍是孟桥安在屋里穿浴衣的窸窣声,口中食不知味,只一味低了头蜷在水里,少有的乖巧。
但她脑海中还是单曲循环着一个古怪的调子,莫名改了歌词,像恶意的调侃。
“鸡蛋是多么……多么难堪……”
——————————————————————————
客居里提供的浴衣还是酒店的样式,雪白的布料裁成宽袍收口袖的样式,没有扣子,只一条宽腰带就能系住两边,严严实实地笼了全身。
孟桥安摆弄着自己的手机,却没有玩游戏的噪音——谷穗心知这是在办正事了,便不扰他。孟桥安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时,她正散了头发,用毛巾细细地擦,袖口落了一寸,露出一截纤细的皓白手腕,伶仃的骨节在光影中尤为明显,落在孟桥安眼里,便是她饿了一周还是没补回来。
“穗子。”
“嗯?”女孩微微偏了头,笑着哼出个鼻音表示自己在听,细细的双眉一弯便是天然的柳叶儿,倒是让孟桥安的目光定了一定,本有些僵硬的脸上也露了点笑意。
他曾以为自己对爱情最深的感知,也不过是与安倍理央目光交汇时的一点点心悸,直到谷穗一脸懵懂地撞进心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
他自小看得眉眼高低,玩得透人心的复杂博弈,却觉得疲惫——所以才格外喜欢她直通通的笨拙。
她确实是很漂亮,很干净,也很乖巧的女孩子。
但仍有些麻烦。
心思转了几番,最终还是直接问了:“你想没想过你家里的事以后怎么办?”
谷穗被他问得一愣,继而垂眸默了片刻,才迟疑地开口,“嗯……刚刚泡温泉的时候才想好……我只是没想好是自己做还是要你陪着。”
孟桥安不由失笑,“这还用想?没有我你能查到什么?”
“你和我爸爸家里人又不认识,还不如我自己回去好说话,但我心里有点怕,因为我和他们也不熟……”谷穗抱住了膝盖嘟嘟囔囔,突然意识到他话里的关键词,猛地抬起头来,眸光里满是茫然,“查?查什么?”
正巧孟桥安也一脸懵逼地看过来,两人一样迷茫的眼神一对,才发觉刚刚鸡同鸭讲。孟桥安自觉自己说错了话,恐怕谷穗本来没想到的东西让他一句话勾了起来,正打算补救时,就听见女孩浅浅地笑了一声。
“你说我妈妈的事啊。”谷穗垂下眼睛心道原来如此,语气却不急不缓,像是历数家珍,“嗯,我妈妈的血统、那个坏蛋叔叔、我们被困住的破地方、那个小哥哥和叔叔……还有那块小石头!”
她说得流利,却像是孩子话,末了微微一挑眉梢,问,“我应该查这些么?”
不等孟桥安回答,她又坐直了身体,换了一种语气,温柔而平静,像是补充又像是回答,“有什么用呢?”
“这事关你母亲生死,”孟桥安见谷穗一蹙眉,又改口,“死因。”
谷穗仍是皱着眉,眼中水汽盈盈如云山雾罩,却看不出情绪。
孟桥安知道说开了才好,便继续道,“那个光怪陆离的地方或许查不清楚,就算人死万事空,但是……把她逼上绝路的人呢?”
“不想知道么?”他轻声说,“不恨么?”
“不”字出口带了反问的意味,便是她说不怨恨,他也未必相信。
他对当年事也一知半解,无关自身尚且有几分好奇心,何况谷穗?孟桥安记得她被催眠时复述船上的情状时怕得浑身发抖,缩在他怀里哽咽几次才把话说完整……那样的记忆在她脑海里,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实,可想而知。
孟桥安不知道自己是否希望谷穗追究真相——她有立场追究,但一旦追究起来却不可收拾。如果可以,他宁愿谷穗把事情讲出来之后最好什么都不记得。
这对他,对她,对安倍家都是好事。
而如今事实如此,谷穗手上的资源并不算少,与其她自己乱摸,以至后果难测,不如他先下手将真相适当处理,就此了事——但这仍然是一步险棋。
孟桥安望着她,炯炯的目光压着她要一个答案。谷穗最终还是低下了头,抽了抽鼻子伏到他怀里,闷了半晌,再开口时话音沙哑而虚弱。
“就这样吧。”
她说:“桥安,就让它这么过去吧。”
她说这话时,下意识地蹭蹭,像是畏寒的幼崽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往人怀里钻。一句话末了,只觉得孟桥安一手拢住她的发丝,在她头顶摩挲着片刻,才听他轻声道,“你别怕给我惹麻烦。”
他一心怕她自己摸索歪打正着,她却只道他真心护着她,声调愈发慢了,好声好气地同他讲道理:
“真的,我不想知道的。”她在他怀里勾出个笑来,悠悠道,“我从来不骗自己,想知道的我一定去找,不想知道的给我我也不要。”
“我先前愿意来,是因为我想知道我妈妈究竟是什么模样,我想她却想不起来,我怕她是真的不要我了——我想知道她是不是爱我的。”
她说完“爱”这个字眼,不好意思地顿了顿,纵是幼稚,语气仍是惆怅带了微妙的调侃,“缺爱太习惯了,非要在这件事上讲道理。”
“我知道她是没办法才把我送到中国的,知道她是爱我的,知道她曾尽了全力给我一个人生——这就够了,真的够了。”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明澈的双眼里情绪平和,不似原本黑曜石般的纯粹,而是深色中带了一点蓝,宛如夜色中的海洋。
“我妈妈的绝笔信里说,她不要我记得,不要我回日本——这就是我最开始为什么不想来,她知道有些东西只是负担,只是拖累。她给我一个新的开始,那么我听话。”
“上一代的事我不知道,那一点点回忆勾勒不出真相,谁对不起谁都每个定论。可是她不要我记得,不要我追究——”她歪了头望着他的眼睛,像是穷尽所有的力气,一字一顿地承诺,“那我只为自己好好活。”
这话音一落,谷穗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挺得笔直的腰脊一松力,把双膝环住任由长发遮了脸颊,她蜷缩成一个小小只的球,整个人都显得虚弱而萎靡。
“穗子。”
她眼睛抬起来,目光平静如静止的海面。而孟桥安叫了她一声,却只是定定地望着她,表情竟然有些怅然。
半晌,他伸出手去,将她披散的长发顺到而后。
她僵硬的肩胛一松。
零碎的话语又从唇间落出来。
“我就是怕苦,怕疼,怕麻烦。我怕我知道的越多我越走不出来——我甚至不想爸爸把关于妈妈的事情告诉我,那么一切都不会开始。”
“什么都不知道,那样也很好。”
他指尖触及她的侧脸,却被她一把扣住,十指交缠,这才发觉她手指冰凉颤抖个不住。
“桥安,我就是,我就是这么没良心。”她艰难地吐出一句,“我只要她爱我,却不想为她付出什么。”
——你还喜欢我么?
而她等了半晌,回答她的却是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他的手绕过耳际按住了她的后颈,缓缓凑过来将她圈在怀里,嘴唇落在她额上,凭着触觉感知到他唇角弯起,知道他是笑了。
似乎听到了她心里的疑虑,他兀自呢喃了一句,说得清晰,语气里带了惆怅的感慨。
“谷穗,藤原千穗理。”他念着她的名字,唇齿间无端的温柔,“你说,我怎么能不喜欢你?”
谷穗抬起头,嘴唇微张似乎还想说什么,眼前却一黑,便是他又蹭着她的鼻尖压了下来,双唇尚未交接的空隙间,他的舌尖就挑开了她的牙关。
这个吻来得莫名奇妙,谷穗却来不及思量。她从闭上眼睛任由他品尝,到仰着头迎合他的纠缠,不急不缓的呼吸交缠中满是暖融,他们鲜少吻得这样温柔缱绻,让人安心地沉迷其中……
两人唇齿分开时仍意犹未尽,姿势已经是他仰躺在床上,而谷穗半伏在他胸口。女孩长发顺着侧脸披下来,衬得眼角细长微微带了媚眼如丝的模样。
她轻轻咬住微烫的下唇,右手半支起脸,左手食指沿着他眉梢轻刮,以指尖为笔将他清俊的五官描画一遍,指尖勾画到下颌时被他一把攥住,他的手掌将她的包在里面,只露出一截细腻的指节被他按在唇畔,他唇角本就带了笑,灼热的目光再一流转,少有的撩人,“泡温泉的时候我还觉得你无辜,现在看来,真是你学坏了。”
谷穗起身白了他一眼,脆生生地回应,“坏也是你教的。”
她嗔着一点笑瞪他,却想起父亲的日记里也有这样的描写,虽只是匆匆一笔带过,却掩不住的温存。
她一直隐约觉得,母亲其实并没有多爱父亲,那一段感情中,她好像总是看得清楚,松手也干净利落——像是在赴一场终究要散的宴席。
那样通透的人,明知她不会有丈夫,明知带着孩子生存艰难,为什么会选择那样艰难的一条路?
直到此刻,直到孟桥安弯着唇角含着笑,暖棕色的眼眸中是那被潋滟的水光染出的一片温存光华的,此刻——
她突然什么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