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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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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而眼下,我却依旧十分发愁。
我不想跟那臭脸的老尼姑同处一个屋檐下,我也不想让龙儿一个劲的纠缠在我身边,时不时提醒我前世的那些屁事,我更不想再度牵扯进什么莫名其妙的情爱之中,就这么简单的师徒关系不是挺好。
可惜,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总有十之八九,要什么事都能如我所想,还渡个屁的劫。
果然还是随缘吧。
抓了药,回了家,双儿已在厨房忙活起来,熟悉的烟火气,带着些微小小的幸福满足,令我忽然感悟了许多。
甭管之后的路会去往何方,至少,此时此刻,我挂心的人都还在我身边,并且过得不错。
恩,今天的任务完成,内心颇为满足,那些不愉快的惆怅立即被扫至一边。
那些见鬼的前世就让他们见鬼去吧,老夫这辈子的快活还没享够,才懒得去给前世的屁事买单。
什么都比不上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饭重要。
酒呢!
我要喝酒!
双儿有钱了。
跟着韦小宝,着实是吃穿不用愁,这一顿的花销,抵得上往常半个月了。
这一桌子的大鱼大肉,色香味俱全,并且还有一只煨在炉上的小火锅,实在太对我胃口了。
当一桌子的美食已成功夺取了我的所有注意力,那么桌子边多个人还是少个人,也都不那么重要了。
“哎呀,师姐,道长,你们总算回来了,等你们老半天了。”
“双儿的手艺真是不错,是不是跟道长学的?师姐,什么时候你也露两手,做些好吃的给我和师父还有道长双儿尝尝?”
“双儿,这条小白蛇是你养的?它在偷菜吃你都不管管吗?”
“哎,你们都别杵在那了,快坐快坐,都是自家人,随意随意啊。”
“来来,道长,咱们好像还没在一起喝过酒吧,今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我要谢谢你这些日子对我的照顾,来,我给你满上。”
“师姐快坐,来这坐,这有个位置。”
韦小宝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围着桌子好一阵招呼,简直是喧宾夺主。
我看看身后的阿珂一脸嫌弃,再看看那臭小子的贼眉鼠眼,视线在桌边正盘着一块排骨卖力大啃的白蛇身上一闪而过,嘴角抽了抽,最终轻咳一声,大声说道:“双儿,难得韦香主来咱家吃饭,你怎能弄这些东西招待他?人家好歹也是宫里当差的,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这些东西实在拿不上台面。你赶紧去京华楼订一桌上席,把兄弟们也都喊去。咱们这次在五台山有惊无险,全仰仗韦香主神机妙算,理当要好好谢谢他。”
“不用不用,都是自家兄弟,别那么客气。”韦小宝嘿嘿笑着,刚要端杯子,我拦住了他,说道:“即是兄弟,可别厚此薄彼。咱们这顿饭,还是跟兄弟们一起吃,师太身上有伤,理当多多休息。阿珂,你就留在这照顾好你师父。”
我一搂韦小宝的肩,便要把他往外拎,双儿端了一盆汤进来,说道:“义父,别去京华楼了,咱们好久都没有在一起聚一聚了。这些菜,全都是你爱吃的,我还喊了大家伙都来一起热闹热闹呢。”
“啥?”我惊的僵立当场,韦小宝趁机挣开了我,说道:“双儿双儿,道长这呢,屋子太小,人多了坐不下,你还是去京华楼定个大点的雅座,喊上些好酒好菜,让兄弟们随意些,敞开了,想怎么喝怎么喝。账呢,记在我头上,告诉他们,等我跟师父师姐说完话,就去京华楼,跟兄弟们不醉不归!来来来,先给你点钱做定金。”他连忙的掏出几张银票塞到双儿手里,说道:“快去快回,我们都等着你啊。”
双儿看看韦小宝,又看看我,低了声音闷闷的哦了一声,便出门去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韦小宝反客为主的搂住我的肩膀,把我按回到桌边凳子上,说道:“咱们这是家宴,一家人吃个团圆饭,比什么都重要。道长,来,我敬你。”
他把盛满酒的杯塞在了我手里,自己也端起了杯,也不劝,头一仰便干了,拿着空杯倒过来对着我,眼神里全是催促。
我看着自己的酒杯,觉得他刚才那番话怎么听都别扭,可人家已经干了,我也不能不给自家香主面子,这酒究竟喝还是不喝?
纠结。
正憋屈中,好不容易啃完排骨的小白蛇游移了过来,直接从桌上弹至我手腕上,一头扎进杯中,须臾之间竟然把一杯酒全喝完了。
我惊得放下杯,抓起蛇,还没啥动静呢,那白蛇又从我手中滑了出来,直接落在韦小宝肩上,一张嘴,龇出两颗尖利的小牙,在韦小宝耳边嘶嘶作响。
这番动作,可算是像条蛇了。
“哎,道长道长,快快快帮忙,把它拿走拿走。”韦小宝生怕被咬,偏着脖子不敢动。
我却觉得甚是解气,自行拿起筷子,挑了些菜入碗,悠哉道:“韦香主放心,我养的蛇,没毒。她平日里脾气就不好,见不得生人,刚才又喝了一杯酒,现下估摸着是要发酒疯了,逮谁咬谁,我可管不了她。”
小蛇配合着嘶得更响了。
韦小宝愁苦的望向他身旁的九难,求救道:“师父,帮帮忙。”
九难微微皱眉,说道:“道长养的蛇,定是通灵之物,既见不得生人,为师又怎好出手。”她说完,阴沉着脸盯上了阿珂。
阿珂被我和九难夹在中间,头几乎低到了桌子底下,我往她碗里夹了些菜,说道:“双儿好不容易做了一大桌子菜,别凉了。咱们边吃边等她,她轻功好,脚程快,要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是。”阿珂老实的答了一声,开始埋头吃饭。
我看看九难,笑道:“不好意思啊师太,贫道不忌荤腥的,什么都吃。你若觉得这菜不合口味,就先回屋去休息,等双儿回来让她单独给你做点素的?”
九难道:“不必了,我不饿。”她说完,站起身,说道:“小宝,为师想出去走走,你跟我一起。”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面无表情盯着我,明明长得不难看,却让人在对着她的情况下着实无法痛快吃饭。
她要出去,我举双手赞成,连忙抓着白蛇塞进衣袖,同时把韦小宝推出了桌子,笑道:“早去早回,注意安全。”
“是是,那道长,师姐,你们慢慢吃,我去去就回。”
他说完,扶着九难出门了。
阿珂于此时长舒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最好有去无回。”
“你很讨厌他?”我把白蛇放了出来,给阿珂夹了些菜。
阿珂点头道:“我就想不通,他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好人,又怎会真的是天地会的香主。他是皇帝身边的红人,道长,你真不怕他出卖你们?”
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说道:“让他做香主,也是形势所逼,不过至今为止,他做的也还不错,既然不错,那就让他继续做了。至于出卖我们,他都已经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了,若告诉皇帝他是天地会的香主,皇帝就算不杀他,也不会再信任他。以他的精明,这等一损俱损之事,是天下最不明智的蠢事,为何要做。”
“是啊,那小兔崽子,心里盘算的可是清楚着呢。瞒着皇帝,他还是皇帝的心腹,是皇帝的好兄弟。不仅在朝堂吃得开,就是在江湖中,也依旧混得开,这天地会可是江湖中的一块金子招牌,混江湖的谁人不识陈近南,对天地会,该给的面子,必须给。而这种种好处,一旦把身份摆上明面,皇帝不再跟他推心置腹,连江湖中人也会对他不齿,可不就是脚踏两船却翻了船。”龙儿的声音忽然响起,我手上一抖,酒杯翻了。
转过头,龙儿正端着酒壶给我正了杯子,一边倒酒,一边说道:“只不过,这天下大势,从来不是一点点小聪明就能把握住的。朝廷和反贼,势同水火,现在还没走到双方短兵相接的地步,给他留出的空间足够大,所以才令他产生游刃有余的错觉。可陈近南寄效忠于台湾郑家,待皇帝撤番之后,这天下的钉子便只剩了那一处,想拔随时都能拔去。到了那一天,你说他会做钉子,还是做那支拔钉子的起子?大势阻不住,间隙也越来越小,他迟早有一天会落水,你说呢?干爹。”龙儿放下酒壶,含笑看我,那份沉稳的气度,就像是我面前坐着的是一位真正的太后。
阿珂偏着头问道:“如你所说,韦小宝迟早都会投靠皇帝,如此大患,为何不早些解决了?”
龙儿慢条斯理的从火锅里捞了些肉片放才我碗里,举止依旧端庄,缓缓说道:“就眼前的形势而言,韦小宝确实是个香主的好人选,有他在皇帝身边,能让天地会在许多事情上占得先机,江湖地位会更加稳固,如此陈近南才能有能力夺得武林盟主之位,号召天下武林豪杰一同反清。所以,韦小宝这个人,天地会势必要将其牢牢控制在手里。至于将来,就算没有韦小宝,皇帝也依然会出兵台湾,郑家不会是皇帝的对手,大清一统天下乃是大势所趋,无人可挡。莫说一个陈近南,十个八个都没用。而江湖中人,皆是草莽,一群大字不识的武夫,只要无人带头,便掀不起什么风浪。古时候,造反的事情一波连着一波,又有哪一次是在太平盛世里靠着一群草莽成功的。不是我看不起他们,而是当今的江湖,一盘散沙一般,谁都不买谁的账,不听命令,又不通兵法,武功再高强,又能挡得住朝廷的火枪大炮?”
阿珂点点头,应道:“这到是。”她顿了顿,转向我,问道:“师父,若是你的话,敌得过那神武大炮吗?”
我摇摇头,龙儿在一旁笑道:“若是以前,大炮有什么稀罕。可现在,遇上了也只能有多远,逃多远了吧。”
我皱眉向她道:“少说两句行不行,这么多菜怎么就堵不住你的嘴呢?要不你还是变回蛇吧,不说话的你可爱多了。”
龙儿双眼一亮,欢喜道:“你觉得我可爱吗?”
我不想说话,拍拍桌子,说道:“行了行了,让我好好吃顿饭行不行?食不言,都闭嘴!”
世界,终于安静了。
而这安静,也并没有维持多久。
双儿回来了,并且一回来就开始叨叨,说天地会的那群老东西背后指责我吃独食,十分不厚道,还煞有介事的猜测我家里肯定藏了见不得人的事,所以才不让他们上门。而这见不得人的事物,多半就是我在外面偷得女人。
然后,韦小宝忽然出现,并力证我的清白,还抬出了九难做人证。
再然后,双儿没参与下去,赶回来吃饭。而我不听也知道那群老东西肯定会脑补,我这个光棍老道士居然还跟一个残疾的老尼姑混一起了。
贫道的清白啊。
这一顿饭,我吃的恍恍惚惚。
回过神的时候,那三个丫头已经坐在了一起,叽叽喳喳聊得无比酣畅。
我是该感慨一下自家后院和谐友爱吗?
恩,女儿徒弟亲如姐妹,不吵不闹也不争宠,这是好事。
既是好事,我便应该安心。
可为什么有一种浓浓的失落感?
没人搭理的我只有埋头吃饭。
唉,这饭吃的,算了,人不能太贪心,没有太过不痛快,那就是痛快。
痛快就对了。
相对平静的过了一段日子,整个人都懒散了一圈。
有了韦小宝这个金主接济,我不用再每日去天桥下摆摊子行骗,香主给我的任务,就是伺候好老尼姑和他师姐,于是我难得清闲的在家里打扫卫生,修理家具,顺带收拾花花草草。
青木堂其他的老东西们,也挨个跑我这聊天扯淡过,一看到老尼姑面无表情的出入,各个都是一副了然的表情,实让人很想一拳揍过去。
所以,尼姑生人勿近,我则是尼姑勿近,只要看不到尼姑,我便是晴天,只要一见着尼姑,我会马上一片愁云惨淡。
对此,尼姑很明白,也尽量减少了跟我照面的机会。
相对的,阿珂黏在我身边的时间,延长了。
九难的性子古怪,我可以理解,被亲爹杀了全家还砍了胳膊的亡国公主,失去了一切却还要继续的活着,总的有个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
那动力不用说,肯定就是仇恨。
而仇恨,最易使人扭曲。
看九难的面貌,总觉得她年少时,应该也是个灿烂的好姑娘,也许还会有个心上人,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比照她现在的模样,那段感情的结果多半也不是什么好结果。
一个女人,在人生最美好的年华,失去了亲情,失去了爱情,失去了家园,失去了国土,从金枝玉叶,变成了亡国之奴,怕是连尊严都失去了。
自云端跌入地狱的滋味不好受,难免变态。
我同情她,但她的悲惨又不是我造成的,既不欠她,那就不必与她客气。
住我的地盘,就得明白我才是主人,你给我甩脸色,我就比你更会甩脸色。你当我不知道夜深人静的时候你跟你爹叨叨咕咕的骂我呢。你当我不知道你撺掇阿珂来找我学通灵的法术呢。你当我不知道你那傻不拉几脾气暴躁的死鬼爹还在做梦要利用天地会造反呢。
就你们这俩心魔缠身的货,早晚有一天要被自己坑死。
恩,还是要早点带阿珂回终南山,离这变态老尼姑远点,省的她造的孽,缠上了我的乖徒弟。
对了,韦小宝不是装模作样要帮她们去云南杀吴三桂吗?
皇帝究竟什么时候撤番啊?
我又想打发双儿去监视韦小宝,可我又不想给老尼姑弄饭吃。一番权衡,阿珂主动接过了做饭的任务,而她做饭,就没那么好吃了。
一顿饭下来,我觉得十分没滋味,蛇形的龙儿亦没什么胃口。
九难吃的面不改色,却吃的很少,我顿时有些理解这个师父为什么对徒弟的屡屡讨好不为所动。
对一个不会做饭的师父来说,不会做饭的徒弟要来有什么用?
算了,还是我来吧。
再接下来的几天,我开始教阿珂做饭炒菜,龙儿也盘在案台上,一起学的无比认真。
大家总算了然了双儿那一手好厨艺出自何方,不仅阿珂看我的眼神越发不对,连龙儿都见天的盘在我身上开始撒娇。
事情的走向越发跳脱,我深知不对,却也懒得多想。
对不对有什么要紧,只要大家开心就好。
尼姑在我家养了两个月的伤,更混吃混喝了两个月,虽与我相见两相厌,可架不住我家的饭好吃啊。
民以食为天,饭好吃,那么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恩,这个尼姑也是个假尼姑,荤腥不忌。
毕竟是做过公主的人,眼光高,口味挑,几十年风餐露宿,可没有我这好吃好喝的舒服。
只是,你为什么不住韦小宝那享受专人服侍呢?
怕你那死鬼爹被人发现么?
我很想告诉韦小宝,他的师父伤已经好了,让他赶紧把人接走,不要天天在我跟前碍眼。
然而他最近忙的见不着人影,其他人也许久没看见他了。
又是数天过去,双儿总算回来给我传了个信,说皇帝要把公主嫁给吴三桂的儿子,安排韦小宝做送嫁将军,具体时日虽未确定,但应该就是这两天。
我心里一喜,竟生出这一天总算到来了的感慨。
是因为老尼姑要滚蛋了吗?
不对。
出于修道中人的直觉,此行过后,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