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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宓妃留枕魏王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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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族男子人人通识殄文,能通阴阳,只是这殄文历来传男不传女。姳霄是水族族长的独生女儿,因姳霄自幼丧母,水族族长一直对这个女儿十分怜爱,凡有所求,无有不允。于是十一岁那年,姳霄说要学习殄文,她父亲也答应了。
姳霄天资聪颖,不过半年时间竟然已经能够驱使僵尸,和鬼物沟通。可这一来,难免着了痕迹,又加上其它部族的首领暗中觊觎族长之位,竟然以此为借口,暗中发动叛乱。姳霄的父亲猝不及防,浴血杀出后,一口气都还没能撑到将姳霄送到夫家避难,就死在了半路上。
姳霄父亲死后,他的小妾立即改嫁,并且将姳霄扭送到篡位者的手里。在被囚禁的那半个月日夜里,小小年纪的姳霄受尽酷刑,勉强留下一条命在,不过是因为对方想从姳霄口中套出水族至宝“水书”的所在。
姳霄年纪虽小,却有一根傲骨,脾气更是倔得不得了,闻言不过一阵冷笑,一口血沫子唾到那人脸上。
“水书我烧了。你想要?都在我脑子里存着呢,你要有本事就来取啊!”
段三爷抹去脸上的血沫子,将一根烧得通红的烙铁按到姳霄背上。
她咬着牙,痛到了骨子里头,却愣是没发出一点声响。
杨鋆第一次见到姳霄,就是在水族的水牢里。他和哥哥只身潜入水族救人,虽然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被姳霄的伤势吓了一跳。以往虽然听说水族新任族长段三爷手段残忍,可他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对着个小女孩儿都能下得了如此狠手。
二人才将人带出水牢就被发现了,杨二哥只好留下断后,由杨鋆将人先带出去。杨鋆背着人闷头闯出重围的时候,只觉背上的人瘦骨嶙峋,硌得他心头发涩,心中不由一阵怜悯。这么小的女孩,失了至亲族人,她要怎么活下去?
可她还是活下去了,身体恢复速度之快超乎杨鋆的意料。她在夜郎国王宫里躺了半个月就已经能下地自己走路,到了月底,甚至穿了一身劲装混入王家武馆里跟贵族子弟一起学习拳脚。
杨鋆是个闷嘴葫芦的性格,便是发现了姳霄,也没想上前打招呼。时光匆匆四年不过眨眼,姳霄在武馆里待了四年,杨鋆就偷偷看了她四年,看她从一个小女孩儿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聘婷的身段便是用束胸再使劲绑也遮不住。而他自己也渐渐长成顶天立地的少年儿郎。
那一天,姳霄像以往一样提前了一个时辰就到了练武场。杨鋆来得也早,一起蹲马步的时候,见她面色潮红,忍不住担忧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话才出口,却见身边人晃了晃身子,一下子往地面栽去。
杨鋆手疾眼快地将人接住,伸到额头一摸,才发觉她的额头烫得很。杨鋆心中大急,将人抄到怀里抱着一路跑到宫里。
那一路上,春光明媚,王宫里的桃花开得格外艳盛,风一吹,便纷纷落下,落到少年的肩头,落到少年怀中的少女如花靥般娇美的脸庞上。
许是春风太温柔,竟然吹醒了尚待萌发的情窦,那一场奔跑中,杨鋆突然明白了自己心中一直以来朦朦脓脓的心意。
可他也没忘记,那一路上,昏迷的姳霄口中喊的一直是:“杨二哥。”
而她,是杨二哥的未婚妻。
杨二哥是姳霄心中的英雄,他千里奔走,只身一人闯入水族救走未婚妻;一年后,他带兵征讨,一刀斩下了水族族长,她杀父仇人的首级。
单这两件事,就足以让姳霄对杨二哥崇拜得无以复加,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她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君。
父仇未报的那一年里,姳霄脑子里满满都是复仇,杨二哥替她报完仇后,她只想自己能快快长大,好早一日当上他的新娘。
可是她长得太慢,慢到杨二哥竟然喜欢上了仇敌的小妾。
姳霄发现这私情的那天,正是第一次来葵水的日子。宫里的嬷嬷隐讳而暧昧地说道,姑娘家来了葵水之后,就可以嫁人了。连王后都笑呵呵地说,是啊,再过不久,宫里就可以举办婚事了。姳霄心中悄悄欢喜着,虽然肚子隐隐作痛,可这喜悦却像是要冲破喉咙般,难以自抑地,鬼使神差地,她竟摸到了杨二哥的寝宫。她躲在他的窗下,心中猜想,他睡了没有呢?
天上落下蒙蒙小雨,打湿了她的鬓发,可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蹲了一会,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这几天天气乍暖还寒,你的畏寒之症可还要紧?”
是杨二哥的声音!
有一个柔柔糯糯的女声说:“好多了,多谢二殿下关心。”
杨二哥低叹一声,道:“璎姬,你跟我不必这么见外。”
那女子的声音透着淡淡的疏离,“二殿下不日就要大婚了。我总在殿下宫里这么住着也不好看,还烦二殿下早日替我安排一个去处。”
杨二哥的声音忽然激动起来:“璎姬!你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这样?你明知道,我是喜欢你的……”
后面他们又说了什么,姳霄全未听在耳里。她被杨二哥那一句“喜欢”打懵了头,失魂落魄地回到宫里,呆坐了一会,终于强打起精神招了一个宫人近前问话。
于是终于知道,这个女人在二殿下宫里住了三年,起先不过是一介奴婢,也不知怎么的得了二殿下的青眼……
姳霄又问,那这奴婢是何处人氏?
那宫人面露鄙色:“不过是水族逆首的一房小妾罢了。”
这样的身份落差,杨二哥会喜欢上她,可见是真心的了。不知为何,姳霄在听闻那女子的身份后,并没有感到半丝宽慰,是的,她这样的身份,想嫁给一国王子,几乎是不可能的,姳霄完全不必担忧自己婚后的地位。可是,那样温柔,那样小心翼翼委屈求全的杨二哥,却永远都不会是她的了。
姳霄抱着被子躺在床上笑,笑出泪来,那泪又顺着眼角渗进枕头里。初次萌动的心,便这样无声无息地被打了个粉碎。
可她什么都没说。她悄无声息地退出武馆,回到宫里安静地待嫁,三月后,嫁衣披身,被送进了杨二哥宫里。
王妃的宫殿很大,空旷得连落地的脚步声都会激起一串回音。忙碌的宫人们来来往往,潮水般渐渐退去,桌上的红烛烧到尽头,杨二哥还是没来。
她固执地戴着盖头,挺直了腰杆坐在床上。没有人知道,盖头下的她,泪已湿面。她也曾迷惑,知道那样的事后,还执意嫁给他究竟是对是错?现在她知道了,哪怕杨二哥救过她,替她报了仇,可他不喜欢她,就是不喜欢她。
姳霄从喜床上下来,从墙边的剑匣里抽出贴身佩剑,转身问守夜的宫女:“二殿下现在何处?”
透过红雾似的盖头,她看见那宫女脸上的神情,好似面前站着的是一头洪水猛兽。她惊恐万分,几乎语不成句:“二殿下,二殿下在如夫人那里。”
姳霄接着问:“如夫人住在哪里?”
那宫女抖得筛糠一般,道:“西……西偏殿。”
姳霄点点头,推门而出,大步朝西偏殿走去。夜风晚来急,将盖头吹得紧紧地贴在她面上。她一直走进西偏殿里,一路上空荡荡的,半个守夜的宫人都没有。
来的路上,她还在寻思,自己为什么要带剑呢?难道是要杨二哥与她割袍断义吗?又暗笑那小宫女吓成那副模样,难道是以为自己是要提剑闯过去杀人?
姳霄想着一步跨进西偏殿最深处的那间寝宫。就在她跨入门内的前一刻,她忽然闻到一丝血腥气。
寝宫里回荡着女人压抑的笑声,那笑声尖利,近似于哭。
“三爷,我终于报仇替你报仇了,哈哈……”
姳霄闻言面色大变,疾步跑入殿里,便见一向丰神俊朗的杨二哥倒在血泊里,胸口上插着一把短剑,一个白衣女人坐在一旁,低着头狂笑,似悲似喜,絮絮叨叨地说道:“杨二,你以为一点柔情蜜意就能打动我?我十岁遇上三爷,他抚育我七载,待我如兄如父。可那天,正是你在马上,一剑斩下了他的头!他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你怎么能!你怎么敢杀了他!”
姳霄悲咽一声,一把掀下盖头,目眦欲裂。她举剑冲过去,就要把那行凶的女人一剑击毙,却被杨二哥拉住了裙子。
杨二哥咳出一口鲜血,紧紧攥住姳霄的裙角,道:“带……带她走!”
他没死,却快死了。浓郁的悲伤堵在姳霄胸口,明明想嚎啕大哭,却连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杨二哥又道:“我……我不成了。带她走!带她走……”
姳霄落下的剑倔强地横在那女人头顶,她哽咽一声,“不!”
杨二哥又咳了几声,攥住她裙摆的力道重了几分,他断断续续地说道:“小宵儿,你靠近些,我……我有话跟你说。”
她咬着唇,强忍着心上悲痛,凑近杨二哥嘴边。
“带她走……我求你了。带她走……她,有身孕了……”
姳霄的剑落地的瞬间,杨二哥一直攥住她裙角的手颓然松开,重重地砸在地上。
宫外脚步声杂乱,有人往这边赶来了,姳霄甚至连悲伤哭泣的时间都没有。他爱这个女人,爱到死了都要护着她!所以他求她。可他又何必求她呢?他知不知道,只要是他开口要她做的事,哪怕是死,她也会替他去办的……
姳霄一把抹去脸上的泪,一个手刀砍昏那个女人,将她背到背上,从大开的窗户跳了出去。
这一跳,是为了对恋慕之人的承诺,也是漫长逃亡的开始。
那年姳霄十五岁,她的新婚夫婿惨死于如夫人房中,而她护着这个凶手,开始了人生第二次逃亡。
那日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披上嫁衣,遗憾的是,却没有良人能为她揭下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