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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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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五
今科传胪大典于华盖殿前举行。皇帝之下,亲王、郡王、镇国公、辅国公、国公、列侯立于丹陛石上,文武百官立于丹墀内,诸王公大臣皆着朝服,按品级排列。今科贡士亦着朝服,头戴三枝九叶顶冠,立于文物百官东西班次之后。
鸿胪寺官设一黄案于华盖门里东檐下,礼部何尚书亲捧皇榜置于黄案之上。
辰时正刻,皇帝升座。
三跪九叩礼后,鸿胪寺卿高声唱道:“东伯阳”。
但见鸿胪寺官引出一位贡士就御道左跪,这位身材魁梧的书生便是今科状元,来自辽东广宁的东伯阳。
榜眼为江南淮安府乔景裕。
探花则是江西于宏。
二甲头名大传胪为京畿叶鼎臣。
三甲头名小传胪是出身山东青州的姜赋。
唱名完毕,丹陛大乐奏《庆平之章》,诸进士行三跪九叩礼。
礼毕,皇帝还宫。礼部堂官捧皇榜,诸进士、王公百官随皇榜而动,出华盖殿、勤政殿、承天门,至东长安门外张挂。
此为金榜。天下读书人最梦寐以求的金榜题名。
唐诗有云“彤庭翠松迎晓日,凤衔金榜云间出”。
前朝为传胪大典,后宫里亦是热闹非凡。
状元之妻进宫朝拜中宫皇后。
殿试后,状元授官六品翰林院修撰,妻为安人。
今科状元东伯阳出身辽东广宁府,妻孙氏却是直隶正定府人。
端坐在宝座上的梁后笑得越发温婉,竟与孙安人聊起家常,“辽东冬日冰天雪地,安人可住得惯?”
只坐玫瑰椅一角的孙氏忙起身福了福,道“回皇后娘娘,臣妾到住得惯,冬日有火炕,屋内着实暖和”。
“看安人面相,是个好生养的,膝下几子?”
“回皇后娘娘,臣妾膝下一子二女”,孙氏半垂着头,眼前是皇后大衫的裙角,明晃晃的。
皇后轻叹一声,缓缓道:“本宫出身辽东,一晃多年,不曾回乡,倒是想念得紧”。
孙氏斟酌一二,方道:“皇后娘娘为天下母,不得已舍去自身,成全天下人,臣妾,拜服!”言罢,下跪行礼。
梁后不由得微微眯起眼,这孙氏,是个见过世面的。多少命妇在宫里吓得语无伦次,而孙氏,举止有度、进退得当,官话颇为道地,想来自幼家中请了女先生和嬷嬷教导。
“东状元妙笔生花”,皇后顿了顿,“连万岁爷都夸赞,颇有青溪先生的见识……”
那跪着的孙安人还未起身,便再行稽首礼,“臣妾夫君高中,全赖皇恩浩荡,便是文章有些不俗,又岂能与青溪先生相提并论,折煞臣妾”。
皇后抬了抬腕子,宫人即刻上前扶起孙氏,“虽说咱们女人家打理内宅相夫教子,不问政事,可状元郎乃国之重士,安人可要当好贤内助,助夫君成为我朝肱骨之臣”。
待皇后的裙角在眼前消失,孙氏方用衣袖擦了擦鼻尖上的汗珠子,对着临近的女官尴尬道:“可否容妾身更衣,再行出宫?”
板着面孔的女官道:“安人且随本官来”。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状元今日最是风光,可三年复三年,谁还记得三年前的状元郎如今身在何处。大明开国百余年,状元合计三十五人,能位极人臣的寥寥无几,朝中一二品大员反而多出身二三甲进士选出的“庶吉士”。
坤泰宫女官将孙氏送至殿门前,“给安人道喜,皇后娘娘交代了,同乡之谊,必不能怠慢。娘娘赏赐的迟些送至府上,等着谢恩吧”。
且不提孙氏如何惴惴不安,只说寝宫内,梁后正坐而假寐,闻淡淡的烟火味,原是绮绫进来禀事:“娘娘,东西悉数烧干净了,奴婢盯着的”。
皇后嗯了一声,“你也是识字的,可看出什么端倪?”
绮绫端来托盘,内有茶盅一只,前朝内府青瓷,“进士们的殿试对策谈得皆是朝政大事,奴婢纵然识得几个字,哪里懂得?”退后两步,皇后并不喜她身上的异味。
梁后睁眼,为自己斟了杯茶,“女子无才便是德,哪里知道这些”,她若还在辽东,自是不懂这些的。
“奴婢听说辽东秋闱,解元并非东伯阳”。
“若论文采,他不及乔景裕;论见识,不及叶鼎臣,却也是顶尖的才子”,天下举子,以江南、江西、福建最众,北方不及南方,辽东更是少有。每届春闱,辽东中进士的至多不过三四人,“他的文风颇有些名儒大师的味道,辽东少有”。
“奴婢想起来,东伯阳是四年前中举,之后父丧守孝三载,近几年的行踪不得而知”,举人到进士是一道大坎儿,堪比鲤鱼跃龙门,因进士除却诗书文章,还要考较策问,多的是举人在外游历的,直至春闱再进京赶考。
“只是…读过东伯阳的卷子,本宫总有些不安”,梁后饮茶。
“娘娘可是疑心东伯阳是李文朴一手栽培?”辽阳总兵李文朴总揽辽东军务,他读过书,在文人中也有些名气。
“李文朴这人老辣,当年一个小小的延庆兵备能在辽东大破东胡,靠得绝非运气,他早把手伸向辽东。他读过书,与文官的关系倒也和睦,但这次不同,是着意栽培”,说到此,皇后紧了紧眉头,“长久下去,辽东连读书人都为李家所用,我梁氏一门……”
绮绫劝解道:“娘娘也不必忧心太过,万岁爷必不肯让李文朴坐大,等李文朴调到别处,他再怎么算计亦是徒劳;再者,平虏伯这些年在辽东也颇多经营……”
“你不懂”,梁后隐隐有几分焦躁,“兄长久居京城……”
后半句不说,绮绫也知。平虏伯梁振东,是个不堪大用的。
“我梁家若想家业中兴,就得回到祖宗发祥之地,回到辽东,方是正理”,啪的一声,皇后将茶盅重重反扣,“三日后,宣宜城郡主,她嫁与兄长多年,自觉委屈了多年,本宫也忍让了多年。也罢,她若不屑于当个平虏伯夫人,本宫,也不介意兄长续弦。梁家,绝不能败于无知妇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