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皎兮-贤妃传》李克用程敬思

21、第 21 章

　　三月初六，大吉之日。
　　淳太妃晋为淳贵太妃，从此居寿康宫之首，地位只低于皇后，高于皇帝嫔妃与先帝遗妃。
　　贵太妃黎氏出身蜀地，母亲为土司之女，眉眼间不乏西南女子特有的柔媚。年届四旬，多年诵佛的黎氏一向衣着简朴，便是晋升之日，头上也只戴玉钗两支，并无金银之物，周身一股檀香气。
　　景明帝并未到场，毕竟不是太后，君王不必亲临，日后见了贵太妃也只行半礼即可。
　　梁皇后率众嫔妃道贺。
　　贵太妃信佛，贺礼多为法物经文，梁氏命宫人呈上两份绢书《观世音菩萨普门品》，请黎氏观瞧。
　　黎氏翻开第一本，淡淡道了声好；第二本，目光多停留片刻，仍是平平一声“皇后有心了”。
　　端妃紧了紧帕子，落下眉毛。她辛辛苦苦誊抄的经书，只换来一个不咸不淡的“好”字，贵太妃又不是太后，凭什么落她的脸面。但这样的场合，她无论如何都要忍耐。
　　淑妃命人奉上贺礼，一本修补过的古籍，前朝由藏地传入中原的《法华经》残卷，梵文与汉字对照：“妾的母亲素日也是礼佛的，盼着哪日能亲耳聆听贵太妃弘扬佛法”。
　　“这般贵重想必是郡主的心头宝，哀家怎能夺人所爱”，贵太妃听罢便道。
　　淑妃命好，祖母是寿昌公主，母亲是慎王府的金乡郡主，家中既贵且富，珍品无数，这样一本残卷，想来怎么都算不得郡主的心头宝。
　　淑妃转而笑道：“这是妾带入宫的，母亲是让妾潜心修行，可妾是个俗人，参不透佛法的奥秘，日后还要向贵太妃请教”。
　　贤妃暗自思量，淑妃之母金乡郡主信佛，却不笃信，残卷的来历颇有疑问。那经书是新近修补过的，想来是什么人打民间搜来，特意呈给贵太妃。什么样的人要费劲心思，拐上十八道弯来巴结贵太妃？八九不离十，就是巴蜀的黎家人。
　　黎氏之母是苗人土司之女，并不得黎父喜爱，早早的香消玉殒。后进门的继母容不下黎氏，她不忍欺凌，九岁上下偷偷跑出府，女扮男装跟着商队一路到京城，投奔在京为官的五堂叔，胆子不可谓不大。这桩事也是轰动一时，传扬出去，黎父名誉扫地，恨透了长女，酒醉之后吐真言，日后定要把长女许配给屠夫。
　　眼见一天天大了，黎氏索性参选秀女，入宫为八品美人。一晃多年，如今的黎氏已贵为贵太妃，儿子裕王又要开府册立正妃，蜀地的黎家怕是坐不住了。
　　“既如此，哀家就夺人所爱了”，贵太妃开了金口，见淑妃福了福身子，转而又道：“蒙圣恩，裕王要去蜀地办差，那边佛寺众多，哀家有意在慈云寺布施，经书如此珍贵，当供奉在寺中”。
　　淑妃只得强笑道：“自是极好的”。公主与郡主，一字之差，分量却是千差万别。若经书是祖母寿昌公主所赠，贵太妃必定不会婉拒。可惜呀，公主祖母已逝，郡主母亲是个不懂筹谋的，父亲每日提笼架鸟，弟弟倒是个有城府的，可年纪尚轻。段家的门楣，全靠她这个淑妃。
　　黎氏素来喜欢清静，今日仪典，便免了外命妇朝贺，独独宣黎家女眷入宫。黎氏诞下皇子，向先帝求了恩典，自此改出身为五堂叔之女。这些年，只与京城的黎家走动，与巴蜀再无半点瓜葛。
　　众妃嫔告退，贤妃晚行片刻，就有褐衣女官香橼近前请安：“娘娘但请留步，贵太妃前儿得了本棋谱，说是孤本，想请娘娘鉴赏一二”。
　　“有劳女官了”。
　　贤妃随女官入后殿明堂，临窗炕桌上摆着本棋谱，伺候的宫人奉上茶点后一一退下，随贤妃来的棣棠也守在门外。贤妃打开棋谱——《元机韬略》。
　　这象棋棋谱是民间一位大师根据古谱编纂出的残局谱，内里皆是晦涩难懂之词，贤妃翻至一页，细细观瞧。看罢，便将棋谱扔进暖炉内，焚成灰烬，又打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本如出一辙的《元机韬略》。
　　这几日赶上倒春寒，屋内仍是阴冷异常，贤妃便守着暖炉静静烤火。
　　不多时，门外的棣棠低声道，“娘娘，天色不早，该回宫了”。
　　贤妃步出后殿，女官香橼相送。出寿康宫，贤妃对女官道：“棋谱难得，贵太妃得了件宝物，妾，恭贺贵太妃”。
　　香橼扶贤妃上肩舆：“娘娘也知，贵太妃下棋难逢对手，平日常训奴婢们愚笨如顽石，改日还请娘娘过来，陪贵太妃下棋”。
　　“这可难了，妾只懂些皮毛，哪里是贵太妃的对手”，象棋为士大夫修身之艺，女子中甚少有人涉及，黎氏却是个中高手，可见也是位不俗的女子。
　　“娘娘当是怜惜奴婢吧”，香橼盈盈笑道。

　　离开寿康宫，贤妃发话“花儿想必开了”，肩舆便一路向北入御花园。
　　早春时节，枝头上还余着几朵迎春、玉兰，那西府海棠与茶花却是全盛之时。
　　花丛之中隐隐传来斥责之声，棣棠命小丫头去打探，回来报是金良人言语中对王昭仪不敬，正遭训斥。
　　八品美人、九品良人为妃嫔最末两等，实则只比寻常宫人体面些，宫女晋为妃嫔大半到此为止。金良人本是乐师，善弹琵琶，近来颇得圣宠。
　　贤妃直说，败了兴致，只停留片刻，便回转凝和殿。
　　事有凑巧，肩舆行到拐角处，却遇到出殡的队伍。
　　美人秦氏殁，出殡因与贵太妃册封仪典在同一日，皇帝怕冲撞了喜事，便下旨丧礼酌情简略，把棺材运到妃陵下葬即可。
　　贤妃下肩舆，那为首的内侍忙跑上前磕头行礼，这事晦气，生怕触贵人主子霉头。
　　“死者为大，既是遇上，本宫便来路祭”，贤妃退到路旁。因宫中最怕走水，并无香烛纸钱，贤妃便诵了段经文，送秦氏上路。
　　秦氏本为罪臣之女，入宫为婢。由宫人越过良人晋为美人，得封号“合”，可见皇帝确有几分喜欢。年前忽得噩耗，发配边疆的家人遇匪乱，皆丧。秦氏啼哭不止，坏了身子，数日便香消玉殒。临终前，皇帝答允赦免秦家之罪，几门近支亲眷得些房产薄田，勉强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