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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谢幕的往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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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远亲就是指那种平日里和你见不到几面的人,但碍于血缘关系,逢年过节还要陪个笑脸,对方人生重大的仪式你也不得不参加。乔翘如今就有这么一个远房的姐姐,她走在街上都未必认得出对方,此刻还要绑着黑纱去参加对方的葬礼。
乔翘的这位远房姐姐名字叫乔鸿飞,也不过二十多岁,看遗像应该是恬静温柔的类型。死者的父母晚年丧女,却还算得上平静,葬礼的组织还算是有条不紊。当然他们也绝非真正的释然,否则手指又怎会始终颤个不停。光靠这两人也是组织不起这样一场颇为隆重的仪式,现场还有一个年轻男子帮忙,听长辈们所言,那人似乎是出钱出力了不少,连门口吊唁的花圈整整摆出快半条街,大部分都是凭着他的面子。
乔翘原本没把这放在心上,因为葬礼上人多话多,又多是平日里无多少感情的远亲们,她也就疲于应付,随便找了个冷僻的房间躲着玩手机。她自顾自地玩了一会儿,忽听得隔壁传来男人的抽泣声,断断续续的,原以为是死者的父亲,但细听声音发觉是个年轻的男人。她心里便存了点好奇,偷偷拉开条门缝,等着对方从门前经过。
她是坐在椅子上的,目光自下而上地打量对方,抢先闯入视线的是笔直修长的双腿,再是收腰西装掐得纤细的腰,然后一尘不染的衬衫领子,最后便是一张俊朗秀逸的脸,而这张脸她正好恰好是认识的——前几天的深夜,她因为男友劈腿失恋在街边痛哭,忽有一年轻男子前来安慰,那人容貌英俊谈吐稳重举止温柔,正是眼前这一位。她本想过去搭讪,问对方还记不记得自己,但瞥见那发红的眼圈,再转念一想,便明白过来他正是自己姐姐生前的男友。
萧子君至始至终有些恍惚,虽说葬礼从头到尾他都有参与,但他心中的现实感始终都是缺席,宛若踏步于云端,又像是连续一周没有睡觉,虽说对于外界的刺激有所反应,也不至于胡言乱语,但这反应终究是迟滞的,像是陷入泥沼一般。他迫切地需要人来指责自己,好多少消除自己心中的罪恶感。他向乔鸿飞的父母道歉,声称一切都是他的责任,可他们只是认为萧子君是悲痛过度,还不由得从丧女的苦痛中抽出几分空暇来安慰他。
他又回到了家中,询问萧婉如道:“姐姐,你怪我吗?”
“这件事是意外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关键是你怪不怪你自己。我并不怪你,也没有人会责怪你。我只是在怀疑我自己,一直以来我都想把最好的东西交给你,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你从不知道珍惜。”
这个回答是疼痛的,并没有丝毫缓解萧子君的自责感,反而让他产生一种干呕的疼痛感。葬礼上乔鸿飞的父亲痛不欲生,萧子君负责搀扶着他,面无表情,心中却是一种沙漠一般的荒芜感,连丝毫悲伤吹拂不起了,算是应激反应。他至始至终保持着与葬礼相衬的沉默,不安慰他人亦不接受他人安慰。
萧子君就这么回了家,一路上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最近他都是忙着葬礼上的事,几乎没有过回家,一切摆设都和乔鸿飞生前一致,恍惚间他几乎要生出错觉,好像她只是出了一趟远门很快就会回来。
空荡荡的屋子一如萧子君空荡荡的心,他在各个房间中游荡着,不知应该做些什么,又觉得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最后他就从书架第三排抽出了之前常看的那本《金蔷薇》。他随手翻开书页,却发现其中夹着一张纸,展开后细读是一封写给他的信,正是乔鸿飞的笔迹。
“不得已退还了你送给我的礼物,因为那太贵重了,如今的我除了一个始终爱你的心之外无以为报。我曾以为只要两个人彼此相爱,一切困难都会迎刃而解。现在我怀疑这个想法是否太过天真。走到今天的这一步或许是我们都不够了解对方,有时候为了避免伤害而做出的妥协可能会造成更大的伤害。或许我们都需要暂时分开一段时间,这样我们能更冷静地思考问题。
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希望你能好好照顾自己,就算不是为了我,也请想想你的姐姐。请定期吃饭,宵夜不要吃得太油腻,多吃蔬菜和水果。天气转凉时一定要记得多加衣,雨季的话要记得带伞。如果有空请多陪陪萧小姐,你们都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
最后祝你一切顺利,不会再被迷茫和怀疑所困扰,不会犹豫不前。很遗憾暂时无法陪在你身边,希望不会等上太久,我们就会再次重逢。到那时,我会告诉你,我有多爱你。”
那封信只有一张纸,萧子君要尽量小心,不让自己捏碎它。深呼吸,深呼吸,他扶着桌子努力让自己站稳,平复心情。他把那封信放在桌上。此刻这张纸承载了无尽的忧愁和悔恨,变得很重很重,几乎镶嵌进木板里,几乎要压垮整张桌子。萧子君已经无力再把它拿在手中再读上一遍。
然后他告诉自己必须摒弃悲痛继续走下去,尤其现在他已经付了这么多,再也容不得任何退缩和回头。他会振兴剧团,他会击溃敌手,他会把骄傲紧握在手中即使鲜血淋漓。但是此刻他决定还是放纵自己,趴在桌上像孩子一样放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