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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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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夹冷雨穿堂入户。金湛偷眼窥着祠堂外空荡荡的庭院,那两名看守他的恶仆怕是躲去躲雨避寒,不见了踪影。
他手掌已肿成熊掌,火辣辣麻木不觉疼痛,仿佛那两只手被戒尺虐得都已不长在自己手腕上。
金湛吹吹掌心,心疼得眼泪在眶内打滚,口中嘟哝骂着:“真是无妄之灾,还是自投火坑。天底下哪里有蠢笨如你的人?”
见四下无人,他撒气般狠狠踢一脚门槛,立时疼得倒吸冷气,脚尖钻心的疼。如今怕没有比他更狼狈之人。至今金湛都百思不得其解,他不过回杨家讨要一笔学费,还是爹许给他的。怎么就被扣留在这鬼气森森的祠堂,跪地砖磨膝盖且不提,还有挨打挨骂,看那杨少帅的冷脸。他姓金的还偏偏更要去背那《杨氏家规》,背不下就打掌心。可怜他的一双爪子呀……
偷窥四下,轩门大敞,阴风恻恻入户。左右无人。金湛灵机一动,走为上。
溜出祠堂大门,贴了墙根摸黑向影壁外的门奔去。眼见到了大敞的门口。心头一阵窃喜,他才迈步跨出门槛,迎面一座“黑铁塔”拦住去路。
“我,我找茅厕解手。别打我,别打我。”金湛抱头掉头就逃窜回祠堂,噗通跪回蒲团上,吓得浑身发抖。
上帝,这是地狱吗?
杨府三日,一如三千年历劫。
金湛早已举双手投降,答应做个孝子贤孙,绝不让自己皮肉受苦。“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他是从爹那里学来的,如今总算彻悟国人文字的精妙。
他必须尊那冷面佛少帅杨汉辰一声“大哥”,理由是杨七爷认养的儿子便是他杨家子弟,长兄当父,他金湛在杨家祖宗面前发誓,日后必须唯大哥之命是从。这倒也罢了。详细周密的学习计划为他安排得密不插针。鸡鸣即起,盥洗后跑步练功扎马步,学习典籍恶补国语。白日还要给大哥做跟班侍从,不离左右。骑马、打枪、兵法、书法,看似毫无联系的科目一一规划,时间竟然排到年底。更有甚者,稍有差错就要被严惩。他已领教过杨家狠毒的“家法”,望着肿痛不堪的手掌,他心头唯有一个“苦”字。
早知国内军阀竟然如此嚣张,他死也不该回国。难怪南方党在高呼北伐,统一全国。
再见辛查理时,金湛如遇亲人,兴奋欢呼着张开双臂奔向查理,一个纵身蹿去他身上,搂着他脖颈低声哀求:“查理,救我!”
查理放下他,温和地对他说:“杨少帅对我解释,说是杨七爷已将你的监护权转交了他。所以,你不能离开杨府。”
“不是吧。查理,你不能见死不救。你去领事馆替我去求救,不,我不能被扣留在这个鬼地方。”
辛查理从医药箱中取出酒精为金湛处理掌上的伤。
金湛赌气地吼喝门口守着的“哼哈二将”:“躲远些,我要脱衣服涂药疗伤,看什么看!”
待打发走看守,金湛才低声求助:“你在荣华巷口停辆车给我,车钥匙就放车上。求你。”
辛查理打量他的目光都似告诫他不要徒劳受苦。金湛眸光笃定:“这回一定不会失手。待小爷我逃出魔窟,逃去领事馆。就寻报社曝光,让他好看!”
只是金湛精心策划的“越狱”反成了作茧自缚。
杨府后院墙边有个被齐腰高的野草掩盖的狗洞,狭窄只能供身材瘦小的人勉强钻出。金湛白日练功四下走动,眸光警觉地搜索地形,早已锁定这个隐秘角落。
此刻他趁着天黑众人安睡翻窗逃出,躲过更夫,千辛万苦摸索到墙边。掀开乱草,他纵身钻入。出了这道院墙,就是鱼归大海,天高地迥。
半个身子才出狗洞,金湛身子一个瑟缩,就觉腰间猛然被硬物紧紧卡住。他慌得向外抽身猛爬,又将身子向外拉拽几下,都无法动弹。这绝不是因胯骨太宽卡在洞口。
他发狠地挣扎两下,气急败坏。就差这半步之遥,他钻墙而出就是一处荒废的防火夹道,再翻出去就是外墙。
陡然间,眼前黑夜变成白昼,刺眼的光亮晃得他无法睁眼。
无数灯笼火把照亮眼前,被人发现了。
金湛惊得就要缩回退后出狗洞,非但身子无法挪动,就连脚腕也忽然被硬物压住。后背顿时冷汗渗出,他偷偷抬眼,在眼前无数步履中看到居中一双极其刺眼的光可鉴人的皮靴。顺着笔直的军裤裤线向上望去,身姿如松高耸入夜空的果然是那鬼煞般的面孔,杨汉辰。
“那个,大哥,那个我出来解手,迷路。”金湛慌忙解释,“我这就回去。”
话音未落,卡在狗洞墙外的另半截身子异样,令他一个寒颤,毛发竖起。浑身的热气顿时被抽空。惊得他高声呼叫:“不要!”
呼声未落,旋即“嗷嗷”的惨嚎声取代了徒劳的辩解。
惨痛在竹板子打得他三魂出窍,只两只手臂徒劳的如落水将死的人乱抓乱舞着求饶呼叫。
“大哥,大哥,不敢了。大哥,不跑了。撒谎是小狗。疼,疼呀。”
金湛哭得涕泗横流。围观众人眸光里都是幸灾乐祸看戏般的嘲笑。
杨汉辰不屑得多说一字,转身率众离去。那板子继续打得他双腿断裂般疼痛,周身抽搐。才算放过他一条活路。只是他还被困在狗洞中进退不能,也不知被卡在腰上的是何物,冷冰冰硬邦邦,令人无法进退。深夜里他又冷又痛,又悔又恨痛苦地捶地。此刻的他想起了爹给他讲过的《西游记》,孙大圣被压五行山下,头顶长了青苔和荒草,怕就是他这般狼狈模样。
“呜呜,爹,你在哪儿?带我回去读书。”悲咽声在夜空里萦绕。就见一奴仆碎步赶来,手里握着一团麻布。
金湛自知不妙,高声告饶:“我不喊了,我闭嘴。呜呜~”他的嘴已被堵住。
精疲力竭的金湛再睁眼已是日头高照。一股浓郁的肉香唤醒他的味觉。饥肠辘辘的五脏庙在擂鼓呐喊,身后的疼痛还阵阵揪扯他的神经。
“呜呜,呜呜~”
“是阿湛哥哥。”
“湛小叔怎么在这里呀?”
两个男孩子手拉手诧异地望着他。一个看似八九岁大小,生得格外漂亮。那是小乖儿,就是那日送灵时跑丢的孩子;另一个五六岁大小的孩子,眨眨睫绒长长的眼露出几分惶然,是大哥汉辰的儿子亮儿。两个孩子一人手里握着一个肉包子,那味道诱人。
“湛小叔半截身子钻进地下了吗?也会孙大圣的遁地术?”亮儿好奇蹲来他跟前打量他哭花的脸。
“笨蛋,你去墙那边看看便知晓了。”乖儿拉起亮儿起身欲走。
“呜呜,呜呜。”金湛急得挣扎摇头制止。
乖儿才转身回来,一把扯掉他口中堵的麻布问:“你肯定是惹我大哥发怒了。”
金湛喘口气,眼下救命的两个活祖宗他绝对不能放走。
“你大哥和我打赌呢。”金湛对乖儿神秘眨眨眼,“先把绑绳给哥松了,就告诉你。”
乖儿将信将疑,将手中肉包子塞给亮儿,伸手去解开金湛身后绑缚双手的绑绳。
“我呀,在同大哥打赌。赌你们手中的包子。”金湛咽着口水。
亮儿认真说:“这是喂阿黄吃的。”
喂狗的,肉包子,热的。
金湛欲哭无泪,只得勉强堆笑说:“你们凑过来,闭眼,我给你们变西洋戏法。不过你们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金湛感慨叨念,孙大圣逃不出如来佛手掌心。如今看来深陷虎狼穴无法抽身了。
“阿湛小叔,好了没?”
“闭眼,不许看,靠近些。戏法就要开始了。”
金湛努力凑去亮儿的手边,张大口一口咬掉一半包子,舌头一卷吞进喉咙里,深咽一口吐沫说:“天狗吞食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