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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班大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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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大师-
班大师危坐于案旁,斜睨着坐榻那头的少年,鄙夷地问:“鼓鼓捣捣好一阵了,到底看出端倪没有?”
天明将那机关鸟搁在案上,闷闷道:“我倒觉出里面缺了块榫头,待我回去改改。”
“这便是你上次的习作,”班大师冷道,“若此乃战场,已有不少同伴因你而死了。”
“我才学了月余,你对我要求便这般严格,”天明嘀咕道,“才一月已能拼出机关鸟,你当年也未必做得到罢?”
班大师横眉一竖,正待拿那铁手敲这人的头,却强自按下了,道:“我道你昔日拼那墨方,资质却比现在强多了。不想一叫你牛刀小试,就错漏百出。”
“怪我,是我疏忽了。”天明苦笑道。
“我看非你疏漏,只是你近日心不在焉,”班大师瞥了他一眼,道,“学问最要专一,你终日却在想些什么东西?”
天明道:“我近来只顾厘清形势,其余事上总有些恍惚。在阴阳家不闻窗外事,现今一见,才觉已大不同往昔了。”
“你乃我等首领,想清楚这些是好,”班大师叹道,“如今形势可谓一触即发,反倒比过去明晰多了。你有何疑惑,且说来听听?”
“便就说那日逍遥子之言:‘道家本不可谓天,亦不可谓人,却可说天人合一罢了,’”天明道,“两年前道家分裂,如今听来,他却颇有悔憾之意,这是为何?”
“当年一战,逍遥子战败,雪霁归于晓梦,”班大师道,“岂知,人一道指责天一道,说其‘离经叛祖’,天道一怒,不再与其共事,反而自寻门路。逍遥子虽不喜那晓梦,心底却想联络她。如今,这路已不通,他自然引以为憾了。”
“如此说来,人宗是自觉势单力薄,才与儒墨凑到一块了?”天明问。
“作此想也无不可,”班大师抚须道,“逍遥子骤失雪霁,门内到底动荡了一番。他自思寻个靠头,不比让嬴贼除去更强百倍?因而虽儒墨两家元气已伤,道家也无以一头独大,三家势均力敌,只是到底无一个领头人,零零散散,总是不便。何况天宗去了,我总以为很可惋惜!”
“听说,那晓梦有意襄助扶苏?”天明问。
“不错。天宗虽不助我,却也不似阴阳家,同胡亥沆瀣一气,”班大师道,“扶苏虽是那暴君之子,却尚存宅心,对各家意在招安。天宗主‘统御’,而非‘杀伐’,即便扶苏得势,我等也未必遭殃。”
“纵观四海,反秦之势愈见浩荡了,”天明道,“三家自不必言,少羽率军荒原,农人起于田间,却不想,蜀山自来与世无争,竟也和同三家做事了。”
“乍一看倒是如此……”班大师唧咕道。
“你道什么?”天明未听清。
“哪有什么,”班大师改口道,“嬴政手下虽有罗网和阴阳家,但二者貌合神离,何况他不日亦将退位,谁知又将搅起何等风浪。”
他说得有些渴,将那耳杯和水盅拉将过来,给自己斟水。
“对了,三师公可有来信?”天明忽问。
“暂无。”他答。
“他倒一任逍遥去了。”天明笑道。
“你当他是隐退?他只不想料理中原之事罢了,”班大师叹道,“又或者,他觉得少羽那处更值得劳心力。你那三师公,毕竟不是池中之物,何以定当跟着我们呢?”
天明闻言愣了愣,低头思忖起来。正当此时,门“吱”一声被推了开,二人转头去瞧。
“药来了。”来人是端木蓉,只见她托着药盘而入,将一碗放到自己面前,一碗放到天明面前,举止生硬,似有怨气。班大师不喜那药味儿,只是皱眉,反倒天明只当寻常,问端木蓉:“蓉姐姐,今日怎亲自来了?”
“眼瞧他人不得空,病人又不来寻医问诊,我能如何?”端木蓉道。班大师闻言,脸上挂不住,天明瞧他发窘,竟窃笑了起来。班大师瞪他一眼,佯咳嗽一声,道:“怎么,大伙去了哪?”
“道是有人被阴阳家劫了去,你未听说?”端木问。
“该不是人宗那亲信,今日赴宴去的那人罢?”班大师吃了一惊。端木点点头,道:“听闻,那少司命还是何人也在宴上,定是那弟子做得出格了,才至被人制住。”
“可是阴阳家两个护法?”班大师忙问。
“不是,若是那二人,蜀山自会派人来告。”端木答。
“那倒让人稍安了,”班大师道,“只是那人知事甚多,便是救不了他,至少也要……”
端木蓉默默点头。天明道:“少司命只听两护法之命,是不爱管闲事的。我猜,还有姬如在场。”
班大师心里“咯噔”一下,偷眼看端木,但见她神色不定,连忙对天明道:“说了半日,怎的忘了你那机关鸟,我再与你细说。”
“你们且说去,记得将碗拿回来。”端木道。见她出门,班大师瞪天明一眼,责怪道:“姬如姬如,巴巴提她做什么,不知好歹!”
“好冤枉,”天明叫屈,“我连日来见蓉姐姐那样,心知她放不下月儿,又不好明明白白去问,今日说及此,本想畅话一番的。你又不是外人,还能一起想想办法。”
班大师一时无言以对,叹道:“她放不下,我看,是你一直未曾放下吧?”
“我放不放得下,”天明道,“不论别的,且凭我与太子丹有约,也不得不守着她。”
班大师嘴张了开,又闭上,又张开,复又闭上。天明见了,笑道:“班大师,有话不妨直说。”
班大师脱口道:“你往日在阴阳家见了她,岂没试过叫她与你同走?我猜,是她自己不肯罢。”
天明闻言愣了愣,神色黯了下去。班大师见状,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当我没说。”
“说起来,三家竟有何计画,也不听人说起?”天明问道。
“这些年,出了大大小小的变故,也只七八个月前,三家才有了像样的计画,”班大师道,“当下,我们在寻一部名为《异典》之作,此乃阴阳家一笔官所著,已是自战国以来之古物了。”
“笔官?”天明诧道,“我在阴阳家这样久,也不曾听闻什么笔官。”
“原是记录帮派门规、术法之人,只在初创那百年间闻名些,后来便渐渐没什么用处了罢。”班大师道。
“那样的书,不该在阴阳家?”天明问。
“你却不知,那笔官昔年因私修禁术,被逐出家门,”班大师道,“然而他手头之作皆存了底,散落各地。后来,那些后人将底稿收整归一,但因其术式与宗圣相授不一,被门人鄙为‘异’。那群人倒有趣,竟沿用这蔑称,做了书名。”
“可要那书典做什么?”天明追问。
班大师摆了摆手,来不及理他,“咕噜噜”地将药水灌进肚子里。天明将目光转向别处,见他喝完,又转了回来。
班大师擦了擦嘴,继而道:“当年蜃楼被毁,云中君身为船主,最不畅快。你不知三年间,他借嬴政宠信,狐假虎威,大小龃龉不消细数。阴阳家如此嚣张,一则凭其术法诡谲难测,二则借巧言蒙惑帝国。无论如何,一干人等对我反秦大业乃是大患,而有了这部法典——”
“——有了这部法典,就相当于揭了阴阳家的老底,”天明恍然,道,“阴阳家讲五行生克、阴阳制衡,想来不曾偏离道家宗义。若将此委任于道家,我等在旁佐助,不难克制阴阳家。”
“那时已不叫‘克制’了,”班大师笑道,“若用法得当,三家尽可使其灭绝。”
天明思忖一会,道:“只是那东皇太一未曾露面,不能大意。”片刻,他又道:“我也知道阴阳家一些内情,若真到了那一日,也可……”他顿住,摇了摇头,道:“暂不说那个。说来这主意是谁出的,他何以知道《异典》这回事?”
“是荀夫子说的,”班大师道,“详情倒未细问,但以夫子的见闻,万事都不奇怪。”
“我自回来便不见其人,竟是去了何处?”天明问。
“便也就是为这事了,”班大师叹道,“当年夫子巡游江海,与大小书阁都结了交情。可自那事以后,便少有人同儒家往来,老夫子只得云访四处,总望见面三分情。”
“形势如此,又有何他法呢?”天明苦笑,默默低了头。二人一时无话。
“说了半日,我口也干了,”班大师道,“你尚且年少,能思虑至此已属难得,只是,当下事还要当下毕——”他将机关兽和药碗一起推到天明眼前,问:“你想先修机关兽,还是先喝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