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螺旋》芒果酥和凤梨酥

10、第 9 章（上）

　　第九章（上）

　　清晨时分，有些微白雾笼罩远处的小树林和山峦。飞鸟扑扇双翅成群结队地掠过湖面上空，薄冰上映出疾飞而过的倒影。连续两天都是晴天，阳光将多日来的积雪融化了些，就连窗下的植物都开始换上新绿之色。
　　丽莎推开窗时，一只停在窗框边沿的山雀被惊得飞向了不远处的枝头。过了会儿，娇小的雀鸟歪着脑袋看了看淡金色长发的少女，发现对方只是闭眼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并发出了一声赞叹，便又大着胆子飞了几圈后再次停在了窗沿上。山雀时不时歪头看看边上的少女，间或轻声鸣叫，似乎在一同享受着这份美妙的清晨时光。

　　丽莎侧头看了眼那只山雀，想起昨天晚上带回房间的蛋糕似乎还剩下一些。她转身从茶几上拿起那盘蛋糕，小心地用叉子挖下一小块蛋糕胚部分，探身放在了窗沿处。丽莎一手托着腮支在窗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着那只小山雀一点点跃到蛋糕胚边上，走一步退两步，小心翼翼地用眼睛瞥着这份食物的原主人。直到确定毫无危险后，鸟喙立时埋在点心里啄食了起来。
　　丽莎看了会儿，不由得叹了口气，转身拿起放在茶几上的一瓶药水，犹豫了片刻后，便拔开瓶塞咕嘟咕嘟地灌了下去。药水并不苦，甚至反而带着甜蜜的花香，略有些浓稠，但不难下咽。丽莎放下空药瓶，拿起另一边的茶杯喝了几口白水，便觉得嘴里的那股香甜气息渐渐消散。而这时，窗台边的山雀也已经吃完了那块蛋糕胚，对着丽莎鸣叫了两声后，在窗沿上跳了几下，展开翅膀飞起，不一会儿就成了远处的一个小黑点。

　　淡金色长发的少女又看了会儿远处的树林，直到觉得房间里也变得有些寒冷时才关上了窗。
　　她盯着茶几上的空瓶，想到了克里斯汀导师在交给她药剂时说的话。

　　“并不是所有omega都能在发情期到来前找到适合自己的alpha，因此才有了信息素抑制药剂。这可以帮助许多未能找到合适伴侣的omega们度过难熬的时间，当然也适用于有发情期预兆的孩子们。某种意义上来说，对于高匹配度的alpha和omega之间也能起到控制和限制作用。贵族子弟间早早就订婚的情形很常见，但如果omega并没有成年，没有到真正的发情期，那高匹配度给双方带来的结合欲望反而会造成困扰。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有不少家族会让omega服用这种药剂，保证她们的健康和安全。”

　　“对于omega来说，这种药剂也代表了一样十分宝贵的东西：时间。如果无法确定自己的想法，那么就先给自己留出足够多的思考时间……时间会告诉你一切。”
　　那时，omega导师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丽莎的躯壳，看到了她深埋在心底的无奈和挣扎。那种带着慈爱和理解的目光也给予了丽莎莫大的勇气，让她做出了决定。

　　对不起，克里斯汀导师。我会好好利用这段时间，但并非是你所期望的那样。
　　还有……玛丽安娜。我决定不再像以前那样完全依赖你、或是选择奥斯顿、或是接受家族的庇护。
　　我明白你们对我的关心和担忧，也知道你们始终希望我找到自己的归宿，但这次……这次我已经想好了未来的路。也许我会走得很累，也许这条路很长，也许我的选择也不是最好的……但我不会让你们失望了。

　　丽莎穿戴好服饰配饰和长靴，想了想还是披上了最厚的那件斗篷。她捧起放在书架上的一撂书……
　　“唔……”哪怕只是捧着几本厚书，丽莎也觉得整个身体都沉了些，不由得倒抽了口气。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默默诅咒了下omega让人担忧的体质，一边迈着颤巍巍的步子走向学院藏书室。

　　在探望玛丽安娜后，丽莎就向学院提交了申请，希望能成为皇家圣殿侍从。
　　皇家圣殿是用于祭祀历代先祖帝王的宫殿，这不同于祭神，而是皇室范围内的祭祖，祭祀所祈祷的内容也大多是希望先祖庇佑，让皇室后代和帝国都能拥有更多强大的alpha和血统更为纯净的omega。
　　每隔三年，皇家圣殿都会从帝国各大学院招揽总计十位专属圣殿侍从进入王宫由专人培训，之后派往各地祭祀宫殿任职。圣殿侍从们大多学识渊博且精通祭祀和皇家礼仪，卸任后也可以选择成为贵族世家的私人教师，甚至是直接进入王宫担任皇室子弟的启蒙老师。
　　这一职务限定申请者只能是beta或omega，而且必须通过重重考核才能入选。由于入选后的训练期将居住于王宫内，裁判所也会介入对申请人的家族和人际关系进行一定调查，以免产生混入他国奸细的情况。尽管薪酬优渥且身份超然，种种森严的规定和限制还是让许多人对皇家圣殿侍从望而却步。

　　但对于丽莎来说，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职位规定申请者必须处于无伴侣状态，且一旦入选，无论beta或omega都不能随意离开圣殿寻找伴侣。基于圣殿的这些特殊规定，目前的圣殿侍从全都宣誓终生侍奉皇室先祖，仅有的两位omega也都主动放弃了与alpha匹配结合的机会，转而依靠皇室特供的抑制药剂度过发情期。
　　虽然长期服用抑制药剂会对omega的身体造成一些伤害，但这种伤害通常仅限于孕育子嗣和结合热控制方面，因此在丽莎看来反而显得无关紧要。毕竟都已经决定成为单身贵族了，还用得着考虑所谓的婚后生育问题吗？至于从今往后药不能停，呵呵，她见过太多药不能停的人了。

　　在正式递交了相关的申请文书后，大约两周就能获批。但丽莎已经等不及了，从递交文书的第二天起，她就一头扎进了学院藏书室。皇家圣殿会在明年开春后对第一批申请学员进行考核，而比起那些早有抱负并开始准备的人，最近才了解到这一消息的丽莎显然处于劣势。
　　她不仅要在这仅有的几个月里自学帝国历史文化、了解历代帝王生平，并熟悉圣殿祭祀礼仪，最终达到倒背如流的程度，还必须坚持每天下午捧着书绕着整座城堡内的回廊快走三圈，从而增强体质。因为一场祭祀通常历时颇久，所以圣殿侍从要具备足够的体能，否则他们根本无法完成整场祭祀。当然，这也成了考核项目之一。

　　这样繁重的课业和体能训练已经让丽莎备感压力，所以在尝试了三天后，她毫不犹豫地向学院各导师递交了免修申请文书。正因为通过考核十分艰难，获选人数又被严格限制，所以若有人能成功入选皇家圣殿侍从，那是连贵族世家都会感到与有荣焉的事，学院导师们自然更不会反对。
　　唯一让丽莎有些不安和愧疚的，就是给予她不少帮助和指导的克里斯汀。

　　身为一个omega，不好好和高匹配的alpha相处，却和一群beta一起争夺圣殿侍从那仅有的几个名额，在omega导师看来，应该就是不务正业的代表人物了。
　　就算圣殿已有omega侍从的先例，其中一位也只是一名男爵的小女儿，一直都没有找到较高匹配的alpha，而另一位则是平民出身，由于和相匹配的alpha身份过于悬殊以及其他各种问题，最终没能成功结合，因此两人才会选择申请成为侍从。丽莎隐隐觉得，恐怕她会成为圣殿侍从考核史上，第一位来自侯爵府，且在已有一位高匹配alpha的情况下，还选择申请这一职位的omega。

　　学院藏书室位于北塔楼，约三层高的圆柱形塔楼内放满了各类书籍和资料。丽莎从打开的大门处朝里望去，只见无数书籍整齐码放着，几乎看不见墙面。一层大厅则摆放了桌椅和几盆室内植物，不少学员正在三三两两地坐着看书或做记录，时而轻声交谈。
　　以一层入口处为中心，两侧各有一座两人宽的楼梯紧贴内嵌式墙面书柜，在靠近正门对面的墙面时转向通往二层，又在二层近门处再次转折延伸至三层。藏书室内另有三架可移动式楼梯放置在各个楼层，供学员从高处取书。

　　她轻手轻脚地踩在铺着厚绒毛地毯的地面上，将捧着的书叠放在一张方形的木桌上。
　　“呼……”厚重的书本离手时，丽莎忍不住松了口气。可是转眼又想到，下午还是得抱着这些负重进行体能锻炼，顿时满脸苦涩地瘫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也许是太过用力的坐倒，椅子腿和椅背连接处发出了“吱嘎”一声，周围的几位学员都为之侧目。丽莎连忙挺直背脊，正坐了起来，轻声对他们说着抱歉。

　　在藏书室借阅书籍和自学的这几天里，丽莎发现周围的学员几乎有一大半都怀着相同的目标。藏书室里的alpha寥寥无几，剩下则是beta和omega们，而多数omega由于性格使然，更喜欢在私人或家族藏书馆学习，因此学院藏书室里的学员以beta为主，且借阅的书籍都是与圣殿祭祀或帝国历史相关的……这里的很多人都对未来会成为竞争对手这件事心照不宣。弄明白这一点后，淡金色长发的少女更加感到了紧迫和焦虑。

　　与此同时，她也更清楚地体会到自己与他人的‘不同’。在藏书室自学和做笔记时，时常能感受到投注在身上或背后的各种视线。虽然丽莎一度认为那是自己的错觉，但在一次抬头后与一个有着棕色卷发的beta少女目光交接，而对方有些慌张地低下头继续看书后，她终于无法再安慰自己那仅仅是错觉。
　　那些目光里并没有恶意，而是带着好奇、猜测，甚至有时是略带好感的……但这对于丽莎而言却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某种易碎的艺术品，尽管稀有、精致、引人注目，但众人都只是在远处观望和感叹，没有人会想要靠近或与她交流。

　　当再一次感到投注于身上的好奇视线时，丽莎深吸了口气，锤了锤有些酸痛的腰背，慢慢地站起来走到大门处。她决定趁着还能看到上午的阳光，在回廊处走一圈，顺便呼吸下新鲜的空气，宽慰一下被人围观的窘迫心情。轻轻地将藏书室大门关上后，丽莎漫步在洒满了淡黄色光晕的城堡外回廊。这一段回廊处布满拱形柱，回廊一侧的雕花栏杆只到腰间高度，尽头则是城堡北侧门，直接通往小树林和湖泊。
　　这个时间段，alpha们都在另一边上策略分析演练课，而beta们则在练习药剂制作改良和农作物培育。除了早已递交免修申请准备参加圣殿侍从考核的人们，只有一两位偷偷从课堂上溜走的学员经过。走在静悄悄的回廊间，可以同时感受到冷冽的空气和温暖的日光，连日自学锻炼的疲乏仿佛也能随之散去一些。

　　“那位……请等一下……”这时，从身后忽然传来这个呼喊声。丽莎犹豫了下，回过头看了看。只见一个棕色卷发的少女小跑着，还对她挥着手，脸上带着些不安和歉意。
　　“啊！你是那个……”丽莎立刻从记忆里找出了这张可以算得上熟悉的面孔，这几天在藏书室里可是常常见到，而且还有几次对方偷偷观察她，结果被抓了个正着。

　　此时，这位beta少女已经跑到了丽莎的面前，抿了抿嘴，解释道：“……您走得很突然，如果是因为我之前的无礼冒犯了您的缘故，我在这里郑重向您道歉，请您原谅。”她说着，低下头，目光四处飘动着不敢抬头看丽莎的表情，“另外，嗯……其实、其实大家和我的想法应该很相近，并不是对您抱有恶意，请您不要误会。我们只是、怎么说呢，您知道的，毕竟omega参与圣殿侍从考核十分罕见……”
　　棕发少女手足无措的样子让丽莎笑出了声：“直接叫我丽莎吧，不需要用敬称。我明白你的意思，而且我也并没有生气，只是想出来走走放松一下。”

　　对方很明显地松了口气：“那真是太好了。我叫妮娜，我知道您，您是埃塞尔夫侯爵府的长女。恕我直言，最近在我们beta里，您也是非常有名的呢。”
　　丽莎愣住了，紧跟着想到了几天前发生的那件所谓的‘决斗’事件。
　　果然，妮娜的声音带着一种钦佩和惋惜响起：“您可能不清楚，但里尔阁下在我们beta分院里的确是非常优秀的，可惜他在这次决斗中受伤，最后竟然申请了退学，这可让很多人大吃一惊。”

　　那位恐怕不止是退学了吧……
　　丽莎想到玛丽安娜所说的经过，决定还是转移这个有点危险的话题：“虽然我与里尔阁下并不熟识，但也觉得很可惜。一时的失败不能代表什么，真正有勇气和实力的人总能找到适合自己的伴侣与职位。我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才会选择申请皇家圣殿侍从。”
　　“您的意志值得敬佩。”妮娜赞叹地说，“如果我是您，出身高贵，还有那么多强大优秀的追求者，我就不会想成为圣殿侍从了。毕竟这个职位的考核可是以严格出名的，其中体能测试的部分对omega来说尤其艰难。而且您也并不存在找不到匹配的alpha这个问题，原本是不必要来参加这样困难的选拔的。”

　　可真相往往并不如大多数人想得那么美好，丽莎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是妮娜所说的那种意志坚定的人。她选择申请圣殿侍从的根本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逃避与alpha的结合。
　　但仅仅满足自己的愿望是不负责任的，也是自私的。她不是孑然一身，她有家族，有亲人，有朋友。她的决定也会成为拨动他人命运的一枚齿轮，成为蝴蝶扇动翅膀所引起的一缕清风。

　　她曾彻夜不眠地考虑各种不同做法给家族和身边的人带来的不同影响，而在她困扰时，皇家圣殿侍从进入了她的眼帘。这个特殊职务既能保证她合理合法地获得抑制药剂，也能尽可能地延缓甚至彻底杜绝与alpha结合。
　　不仅如此，圣殿侍从超然的地位还能为她的家族带来一定助力，日后期满卸任，丽莎也能争取担任皇室教师，为家族的下一代未雨绸缪。如果玛丽安娜进入军队，她也可以通过皇室内阁与圣殿的联系获得军队和魔兽围剿活动的第一手信息。以埃塞尔夫侯府的地位而言，丽莎只要不犯大错就可以进入王都圣殿，足够努力的话，一步登天成为内阁长老团的一员也并非痴心妄想。

　　想到这，丽莎轻叹了口气，说：“我必须成为圣殿侍从啊……”
　　这不是出于贵族子弟闲来无事的消遣，当然，也不是妮娜想象中意志坚定的omega特立独行的做法。
　　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可以拯救她自己的方法，也是在她看来可实现的、对族人和朋友有利的方法。

　　她想到妮娜还在一边，连忙晃了晃头不再想那些事，转而问道：“妮娜，你呢？为什么会想要申请这个职务？”
　　棕色卷发的少女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回答道：“我家在隶属克里伯爵大人封地管辖的一个小乡镇里世代务农，幸运的是，家中有一个幼弟在伯爵大人下属骑士团任骑士侍从一职。后来，他被选中参与了一次与王都骑士团合作的对魔兽战役，获得了一位骑士大人的赏识，得到他亲笔所书的推荐信函，得以进入王都骑士后备军校学习。我不放心这个弟弟才努力考入圣乔治学院，因为这里离王都并不远，所以现在我每隔两周都可以去看望他。我总有毕业回家的时候，但我弟弟成绩很优秀，我听他的一些朋友说，他以后能进入王都骑士团，所以我就想……”
　　丽莎立刻明白了：“加入圣殿，以后说不定就能留在王都。即便无法留下，身为圣殿侍从，也能给你弟弟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妮娜点点头，看着丽莎，忽然有些感慨地说：“其实有时候，我很羡慕像您这样的omega呢。啊……请不要误会，我是说，您也和我认识的omega们一样可爱，你们都很美好。和你们相比，身为beta的我没有什么长处，既不像alpha那样有强大的力量，也不像omega们那样可爱聪慧、还能孕育更完美的后代。而身为家里的长女，我没能尽到保护父母和弟弟的义务，反而让弟弟越过了我这个姐姐，承担了很多本不该他承担的东西。”

　　“小时候，我也幻想过。如果我是个alpha，那么我一定要加入军队或某位贵族大人的下属骑士团，我要学习强大的武技，在遇到魔兽侵袭时，我就能更好地保护我的家人。而如果我是个omega，我一定要嫁给世界上最厉害的那位alpha，我可以为他生下最完美的后代，而我的伴侣和孩子会守护我。”
　　“但事实上，我只是个很普通的beta。”妮娜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学新知识比别人慢，看了一天书后，发现忘记的比记得的更多。小时候还被人夸奖有可爱的酒窝，长大后酒窝没了，鼻子还更塌了点。第一次举起重剑时，整个人都和它一起摔了，平衡感差到让导师为我鼓掌。给崇拜的alpha写信表白，然后被理所当然地拒绝了，给喜欢的beta写了一首情诗，结果还是被拒绝了。这就是我了。”

　　丽莎沉默地听着妮娜的叙述，觉得面前棕发少女的身影，竟渐渐地和另一个人重合了。
　　那是一个她很熟悉又很陌生的人，似乎并不遥远，但当认真去回忆时，却发现那是一片模糊。长发、个子不高，脸颊微胖，过长的刘海被粉色的发夹固定在耳后。她穿着短袖T恤和牛仔裤，脚踩一双夹脚凉拖。

　　那个模糊的身影转头看着丽莎，笑了笑。
　　[你不记得我了吗？]

　　在很多年以前，在丽莎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时，她也是一个像妮娜那样的，抱着不切实际的梦想、很多方面都很普通、说话做事很笨拙、也根本不会被人用‘美好’这个词来形容的女孩。

　　[我是林莎啊。]
　　长发的少女笑着，捧着手中的爆米花，鼻子尖粘着一点巧克力。
　　她一边和朋友们打闹，一边哼着歌走在树影斑斑中。

　　这就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