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哥哥一起生活》丘山六安

34、第 34 章【捉虫】

　　游乐园里有一些供人休息的长椅，设在大树下，虽然夏天挺凉爽，但是冬天就有些难晒到太阳了。
　　雷俊和陈海龙坐在凉凉的长椅上，一时半会儿也没人说话。
　　只有一些路过的孩子大笑着跑跳而过，或者一些情侣私语着路过，又或者是玩儿得好的女孩子们挽着手臂，指着某个地方兴奋的说着什么。偶尔也有人把目光放在雷俊和陈海龙身上，但这样的目光并不多。
　　雷俊仍旧有些没缓过来，两只手死死地抓着陈海龙的衣角，脸上的苍白还未完全褪去。
　　陈海龙看着这样的雷俊，很想紧紧把人抱在怀里。
　　可是他克制住了，克制住了自己想要抱着雷俊的冲动，只是安静的坐在雷俊身边，眼神专注而又担忧的看着他。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雷俊总算慢慢平静下来，脸色不再苍白得吓人。
　　陈海龙移开目光，看着远处的游乐设施，嘴角晕起一丝笑容，一丝，带着怀念意味的笑容。
　　“小学毕业的时候，阿俊曾经找我要过一个奖励。还记得吗？”
　　声音有些突兀的响起，雷俊反射性的抬头去看陈海龙，继而点了点头。
　　却发现陈海龙并没有看他，仿佛不在意他记不记得，只是自顾自的说下去——
　　“那时候，其实我想的是等我们一起从天水回来了，我就带你一起来游乐园玩儿。这就是我想给你的奖励，你的毕业奖励。”
　　雷俊一怔，下意识觉得自己似乎该说点儿什么，可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那时候没有告诉你到底会是什么奖励，因为我以为这个奖励会很快就实现。没想到，这么多年了，我现在才兑换这个奖励。”
　　陈海龙转过头，微笑着看向雷俊。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大概……嗯，三年级还是四年级。有一回周末，我们一起上街。我一直牵着你的手，在街上走。后来遇到我几个同学，我和同学说了几句话，你闹着要去看人家的糖画，要买糖画吃……”
　　说道这儿的时候他又转过头继续看向远处的那些游乐设施，只是眼神却变得悠远。雷俊模模糊糊记得，却印象不太深刻，只安静的看着陈海龙，等他继续往下说。
　　“……我把钱给你，让你自己去买糖画吃。你开心极了，拿着钱撒丫子的就跑。我就和同学一边聊天一边看着你——你知道，我始终有些不放心你的。我看着你高兴的走到卖糖画的阿姨那儿，兴奋的转了一个图案，耐心的等着画糖画的阿姨用融化的糖给你勾勒出图案……”
　　“我记得。”雷俊小小声的回答了，继而半真半假带着委屈的看着陈海龙道：“可是你丢下我了。”
　　“嗯？”陈海龙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微微的歪了歪头，听着雷俊说完话，竟缓缓笑了。
　　“你不知道。那时候，我就那么看着你，和同学说话也顾不上了。我同学当时就跟我开玩笑说，要不我们藏起来，跟你弟弟来个躲猫猫的游戏？我看了看你，有些不确定的想，要是你真的找不到我该怎么办。可是最终拗不过调笑我的同学，我就和他们一起躲在一个服装店里，透过那些塑胶的模特和玻璃窗，看着你。我甚至清楚的记得那时候塑胶模特穿了一件蓝色的羽绒服，那蓝色就挡在我眼前，隔着它，你看不到我。那时候我们都在猜测你什么时候会发现我不在了。结果你等到糖画吃到嘴里了才转过身来找我。”
　　说道这儿的时候，陈海龙有些好笑的转过头看了雷俊一眼。雷俊有些不喜欢这个模样的陈海龙，总觉得有些什么不一样。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放下不断紧握的衣角，转而去握陈海龙的手。
　　那手真凉。雷俊想。然后把陈海龙另一只手也拉过来，两只手一起握着，上下合着。总觉得这样大概就能暖一些了。
　　陈海龙对于这个动作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就那么自然的任由雷俊合着。
　　“后来呢？”雷俊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实在有些记不清了。
　　“后来……你转过身，看到我不在了，愣了几秒钟。然后你往我们之前站的地方跑，又四下张望，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到我。其实我那时候就躲在你身后的服装店，在那件蓝色羽绒服后面。你再多走几步说不定就能看到我了。但是你那时候人也小，大概也没想到这些。我旁边的同学都在笑，他们看着你焦急的样子竟在笑。我其实不懂他们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我记得我当时很想冲出去，但是我同学说，再看看吗！那么好玩儿，看看你弟弟有什么反应。还是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居然舍不得？
　　“当时也是少年，总觉得不能落了面子，就忍住担心，想着反正自己都看得到你，总不会出事。结果你绕着那个原先站立的地方走了几圈，望了很久也没找到我，连买的糖画也索性丢了，最后蹲在原地，仍旧一个劲儿的看路人。我以为你会哭，但是你比我想象得勇敢多了。你大声喊‘哥哥，你在哪儿’‘哥哥，阿俊回来了’，我听到你用尽力气的喊，明明很想哭，却一直忍着。努力的去看周围的每一个人，就怕错过我。”
　　“后来你来了。”雷俊看着陈海龙，认真的说道：“后来你来了，我记得。”
　　陈海龙有些无所谓的笑了笑，点了点头——
　　“嗯。我走到你面前，你甚至都没站起来，抱住我的腿就开始哭。那时候，我真是恨透了我那些同学。我总觉得如果他们不那样唆使，你大概就没有那么一场伤心了。我把你抱起来，也没有和那些同学打招呼，就这样离开了。你一直抱着我的脖颈，特别用力，哭到都打嗝儿了还在哭。我当时想，这孩子，我不在的时候都能忍住哭，现在看到我了，反而哭得这么厉害，也不知道是什么理儿。”
　　那是陈海龙人生中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后悔”。他看着那个哭得伤心的孩子，不止一次的将责任归咎到那些同学身上。可是现在再看，却反而觉得自己才是真的那个让雷俊伤心的人。作出决定的是他自己，不是别人。
　　“我甚至记得那个被你扔掉的糖画，摔碎在地上，最后也黏在地上。”
　　雷俊不知道陈海龙为什么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事了，但是这件事他只模糊记得当时自己以为被丢弃了，很伤心，后来看到陈海龙出现了，又觉得莫名委屈，所以哭得那么伤心。
　　“我觉得，我那会儿看不到你之所以没哭，可能是因为下意识觉得即使哭也没有人心疼。所以硬生生忍住了。但是看到你后，又觉得委屈，又觉得高兴，又觉得难过，大概还是比较复杂的心情吧。”
　　因为看不到哥哥觉得委屈，因为哥哥出现了高兴，差点被哥哥丢弃了难过。所以才会抱得那么紧，生怕又一次被丢下。
　　“你从小就怕黑，所以从小我们哥儿俩就是一起睡的。爸妈原本也觉得不好，但是想着你还小，等初中了再说。也就没有干预，但是跟我讲过，等你初中了，就给你重新买一个新床……”
　　雷俊低着头，没有说话——新床终究还是没有买回来。
　　“我一直告诉自己，你怕黑，那一年爸妈又去世，我陪着你睡是为你好。后来你高中了，我告诉自己，可以给你辅导功课，而且这么多年也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没必要再买新床了。所以直到现在，你都这么怕黑，不敢一个人睡。”
　　说到这儿的时候，陈海龙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
　　“阿俊，其实我一直都很自私。我只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在打造一个只能依赖我的雷小俊，而不是一个独立自主的雷小俊。其实我一直都不是一个好人，我只是想要将你圈养起来，圈养成只属于我一个人的雷小俊。”
　　陈海龙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看着远处，看起来异常平静的他却微微发抖。雷俊握着他的手，能感受到那种被压抑的平静。他忽然觉得明白了今天陈海龙带着自己来游乐园的目的。
　　他主动放开陈海龙的手，眼神分明的注意到了陈海龙那一瞬间的凝滞，却在下一秒，站在陈海龙面前，紧紧抱住了他。
　　这是他的哥哥——陈海龙；
　　是他喜欢的人——陈海龙；
　　是他最亲的人——陈海龙。
　　他的童年是和这个人紧紧连在一起的，他的少年时期是紧紧和这个人连在一起的，甚至以后他的青年时期，他的中年时期，他的老年时期，都会和这个人在一起。
　　雷俊紧紧抱着怀里这个人，这是他第一次察觉到，这个人，也是有弱点的，他不是无所不能的战士，他也会陷入某些奇怪的想法里，他也会有伤心，也会有难过……可是，有什么关系呢？这个人，是他这辈子都认定要在一起的人，他什么样子都无所谓，只要是他这个人。
　　“哥哥，没关系的。”雷俊的声音在陈海龙耳畔流过，，那带着热气的声音传入耳朵——
　　“哥哥，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