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之恋》阿*

8、第 8 章

　　元旦适逢周末，拼拼凑凑总算也有三天假期。房薇一早就让杜渐几通电话叫醒，清醒过来时，她已经坐在宽敞的旅行车上了。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掩着嘴打了个呵欠，她一边揉眼睛一边好奇地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陌生景色。

　　“带你去个地方，我想你会喜欢的。”杜渐神秘地摇摇头，食指在嘴唇前竖起，比划了一个“不可说”的姿势。

　　房薇轻点他额角，似笑非笑地侧过脸去。时值冬日，路两旁的树木一溜儿呈现出凋残的枯黄色，看了半天，眼皮越发沉了，房薇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

　　“时间还早，你靠着我睡一会儿吧，到了我会叫你。”杜渐宠溺地送上自己的肩膀给她当枕头。

　　“渐，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呢？”满足地叹了口气，房薇低声咕哝着沉入梦乡。

　　凝视着她平静的睡颜，杜渐轻轻将垂到她额前的几缕秀发拢到耳后。这一阵子她的气色明显好多了，性格也略微活泼了些。在课堂上，她甚至偶尔会和同学一起合作演个英语小品。

　　虽然她没说什么，但两人独处时，他常会在她眼中捕捉到一闪即逝的感激和依赖。为什么对你那么好呢？房薇孩子气的呓语兜上心头，他忽然笑了起来，好像在脑海中一早已经有了答案。

　　庞大的波音７４７缓缓降落在机场，一个满头卷发的红衣女子推着大堆行李走出大厅。站在出门等了半天，并没有看到那个来接机的身影。

　　“搞什么？不是告诉过他今天九点钟到吗？”她不悦地翘起嘴，气乎乎地拨通一串数字。

　　“这个混蛋，居然关机！”她火大地将电话掐断，狠狠一推行李车，打算自力救济。

　　“唉呀，看着点啊！怎么对着人撞？”走在她前面的一个年轻男子惨叫着回过头，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ＪＯＥ！”

　　“艾琳！”

　　两人在同一所学校念书，四年来碰到的次数屈指可数，没想到在这几千人流动的飞机场却会意外撞上。

　　“你也是乘这班飞机回来？”艾琳疑惑地看着他，又回头看看身后的机场，没那么巧吧？

　　“当然！否则怎么会被你狠狠撞了一下？你当我受虐狂啊？”阿乔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一边叫了辆车，帮她把行李搬到出租车上。

　　“顺路啊，一起走吧。刚才撞你一下，现在请你坐车，算我补偿你好了。”艾琳扮了个鬼脸，钻进车后座。

　　阿乔耸耸肩，并不反对。这个地段真是不太好找到出租车呢。对眼前的女子，他其实不太熟，只听母亲说过，有可能会成为他未来表嫂。

　　“你，回来是为了小哥？”杜渐是他那票表哥里最年轻的，所以他一向叫他小哥。

　　“是，也不全是。”提到这个，艾琳忍不住皱眉。她不明白杜渐回国前为什么不和她商量一下，后来也一直没和她联系。

　　阿乔见她脸色不好看，聪明地闭上嘴，不再多话。

　　“你呢？回来度假？”

　　“我……”阿乔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慧黠灵动的小脸。马上……就可以见到她了吧？

　　硕大的旅行车从狭小的巷子里穿过，停在一块并不大的空地上。

　　“小猪醒来，小猪醒来！”杜渐好笑地看着肩上那颗睡得正香的小脑袋，几乎不忍心摇醒她。

　　房薇揉揉眼睛，强忍着打呵欠地冲动看看四周。

　　“怎么好像到了民宅？”停车的这块地，看起来分明就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庭院嘛。她疑惑地四顾，越看越像小时候回乡下老家看到的那些房子。

　　“西塘古镇，可不就是民宅吗？”杜渐牵着她的手，悠然地向小通深处走去。“上次你说想去看看周庄的，那里人太多，反倒不如这儿更具韵味。”

　　那不过是她看到杂志上的图片，一时兴起随口说说的，怎么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呢？房薇悄悄看了他一眼，他脸上是她最熟悉不过的那种宁静怡然。她悄悄握紧他的手，一任心里那种暖烘烘的情绪肆意蔓延。

　　“我小时候，曾经和父母一起来过。那时，这里还没有开发成旅游区，旧房子也更多。”杜渐牵着她的手，沿着小河慢慢向前走。“因为我母亲非常喜欢一些古老的东西，所以一位朋友推荐了这个小镇。那几天，我们玩得非常开心……”杜渐的声音柔柔的，他的童年听起来充满欢乐和幸福。回忆那些往事对他而言，是件美好的事吧！房薇羡慕地看着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长长的棚廊、古拙的青石板路、狭长如一线天的石皮巷……她努力想要把那些洒满了他童年回忆的场景牢牢装进脑海中，就算没办法一同成长，那么可以和他分享一些回忆也是好的。

　　临街的房子，几乎每一扇门后都是一个别致的小店。房薇流连在一堆堆蓝印花布、刺绣、小帽中，左顾右盼难以取舍的样子，好像走进糖果铺的小孩。杜渐看着她雀跃的表情，恍惚中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眼前的房薇仿佛和十几年前跟着父母出游时的那个小男孩重叠在一起。

　　“那边有个纽扣博物馆呢!”房薇仔细研究了一番地图，终于找到了那个黯黯的很不起眼的门脸儿。

　　橱窗里放着各式古代流传下来的玉制衣纽，房薇饶有兴趣地绕着看了一圈，转到二楼时，看到两个女工用各色布条现场编制的盘花扣，她脸上的笑意逐渐淡了。

　　“我奶奶也会做这种扣子。小时候我的衣服都是奶奶缝的。小学三年级时，她给我做了一件玫瑰红缎面的小棉袄，配的是黑色的琵琶扣，六年级穿的那件花棉袄，我让她给我编的蝴蝶盘扣，奶奶一直很疼我的。”房薇靠在杜渐身边，指着桌上那些形形色色的展品慢慢说道。

　　“可是，那件事后，奶奶再也没和我讲过话。”房薇唉了一口气，呆视着那些花花绿绿的盘扣，“我想，那件事可能伤了全家的心吧！”

　　“楼下还有手工作坊哦，你可以亲眼看到以前的扣子是怎么做出来的。”觉察到她情绪低落，杜渐赶快转移话题。

　　沿着窄窄的木梯进入楼下另一个极其昏暗的房间，房薇看到四台古旧的仪器。一个老人正半眯着眼，蜷在房角的椅子上打盹。

　　也许是被木梯嘎吱声惊动，老人抬起头对他们咧嘴笑笑。

　　“等一等，马上做给你们看……”老人站起来，走到一架仪器前，扭开灯。房薇看到仪器边有一堆蚌壳，每个壳上都有几个大小相同的小圆孔。

　　老人弯腰从旁边的筐里挑出一个手掌大的完整蚌壳，放在仪器上，用手飞快地拨弄一个类似方向盘的东西。轻微的吱吱声后，一个圆圆的粗胚成形了。接着是打磨、制边、钻孔。

　　“这些仪器全靠手动操作，最早的扣子就是这样做出来的。”老人将那枚磨制得很精致的贝扣放到房薇手心，“这个，送给你了。”

　　“谢谢！”老人在昏黄的灯光下憨厚地笑着，那一室的温暖，几乎让房薇有回到家的错觉。

　　窄窄的石巷两旁，一个个小店门前都摆着炭烘青豆或八珍糕等当地小吃。小巧如菱角的一口粽，敦实的荷叶粉蒸肉，红亮喷香的大蹄膀混合成一股奇异的香气，扰得人心神不宁。

　　杜渐一早注意到房薇垂涎的表情，找了个干净的小店坐下，买了些特色小吃，又按她平时的口味叫了几样菜。

　　“这个扣子真的很漂亮哦！”房薇还在把玩着那个老人送的扣子，在阳光下看，它居然隐约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

　　“嗯。那个……当年我母亲也说过这句话。”杜渐淡淡地说，同一个老人，送了同一样东西，给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真的是令人惊叹的巧合啊！

　　“有机会再陪你母亲过来玩一下啊！”房薇没什么心机地脱口而出。

　　“她，和父亲，已经去世多年了！”杜渐的声音中难掩惆怅。

　　“啊……对不起！”房薇面色一整，歉疚地握住他的手。

　　“我一直想带你来这儿看看，因为这是我最后一次和父母出游的地方。而且，母亲特别喜欢这里！”杜渐握紧她的手。还好，有了她，那些往事对他而言，已经不再是一种折磨。

　　“我真的很高兴你喜欢这里！也许你不知道，刚才这一路上，你有很多话，和当年我母亲说过的，真是一模一样！”杜渐脸上的惆怅渐渐淡去，本来他是想带她出来散散心，怎料到，居然是她开解了他。

　　她不用刻意多说什么，只要陪在一旁，他的心就开始渐渐飞扬！头一次，他开始怀疑两人的角色：他真的是她的守护天使吗？怎么看起来，好像是她在守护着他的心灵呢？

　　霉菜扣肉、茄汁鱼块、葱爆肉丝、紫菜云片汤一道道端上桌，还有一瓶波尔多红酒。菜是好菜，酒亦是美酒，但桌边的气氛却并不怎么和谐。

　　“怎么突然跑回来了？”杜惠琴皱着眉，桌子对面的年轻男子看起来一脸木然，这就是她的儿子？她心里蓦然升起一股悲凉，搞不懂为什么孩子越大反而和她越生疏。

　　“只是想回来看看，难道不行吗？小哥不是也回来了吗？”阿乔反感地顶了一句，自从高中毕业去了美国，他已经有三年没回过家了，怎么一回来竟会面对这样的诘问？

　　“你这是什么口气？有这样和母亲说话的吗？”杜惠琴倏地沉下脸。

　　“对下起，我无意冒犯您。但是，我原本以为可以给您一个惊喜。看来是我想多了！”阿乔有丝愤懑地端起杯子，仰首将整杯酒一饮而尽。

　　“吃饭吧！”杜惠琴拈起筷子，夹了一块肉，筷子在空中顿了一下，慢慢放入阿乔面前的小碗里，“我记得你最喜欢吃这种扣肉，美国那边，应该是吃不到的吧！”她叹了口气，端起面前的杯子，轻啜了一口。上好的红酒，在口腔内居然只剩下厚厚的酸味……

　　突如其来的电话打破了一室的尴尬气氛，杜惠琴从客厅听完电话回来，脸色意外地明朗起来。

　　“艾伯伯家的千金也回来了，邀我们明天中午过去吃饭呢。你呆会儿好好休息一下，下午我去通知你小哥，你们哥俩儿今天可以好好聊聊。”

　　“我下午去找他好了。”提起杜渐，阿乔脸上终于闪出一抹淡淡地微笑。

　　从西塘回来，天色已经不早了。杜渐把房薇送上楼，这一天的旅程虽然不算太紧，但路上坐车的时间委实长了些，返程时房薇又有轻微晕车，一天下来也真累得够呛。杜渐给她拧了帕子擦干净脸，看着她睡下，方才回到自己公寓。

　　“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们已经如此亲密。”杜渐走到自己公寓楼下时，阴影里忽然扬起一个清朗的男声。烟火明灭，他的脸在夜色和烟雾中看起来也是蒙蒙胧胧。

　　“阿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杜渐讶异地低呼。

　　“今天刚到，也没来多久，但好像已经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阿乔嘲讽地轻笑。

　　“有什么话上去再说吧。”杜渐仰起头看看对面那扇已经熄灯的窗，似乎怕声音太大吵到了她。

　　本来是有话想说的，但，现在好像没有了。阿乔苦笑着站在原地，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好像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不上去吗？”杜渐看着他纹丝不动，只得又停下脚步。

　　“我今天太累了，改天再聊吧。我来只是通知你，艾琳回来了。明天中午十一点半，艾伯伯在五月花酒店给她洗尘，中午已经电话通知我妈了。你，不要迟到。”阿乔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倦意，定定看了他一眼，转身一步一步离开。

　　杜渐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离开，明天、艾琳、洗尘……这到底算哪一出？不过出去玩了一天，怎么才回来就好像天下大乱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