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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Cheaper·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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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片绝对的黑暗。而他处在那片黑暗中。
他找不到方向,也不知道身处何处,无法感知时间的流逝。好像被遗弃在虚无之中,无来由的恐慌感席卷了他,他甚至没有离开的力气,只能坐在原地,伸出双臂抱紧了自己。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这片黑暗,好像那黑暗中会出现什么东西一样。
没有。什么都没有。
黑暗依然是黑暗,依然在沉默。
他该做什么?他能做什么?
米迦勒茫然的问自己,没有答案。
他便只能继续等待着。
打破这虚无的不是光,也不是别的,而是气息。
他能察觉到那一缕黑暗的靠近,那气息是纯粹到可怕的黑暗,如跗骨之蛆的熟悉。
这又是梦魇吗?
[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梦魇先一步开了口,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根本找不到声源。
“……什么?”迟钝的反映出这句话的意思,米迦勒茫然的问。
[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梦魇重复了一遍,然后说出了下半句话,[所以,我要送你一份礼物。]
诡异的笑声响起,被无限次的回声改造成一曲可怕的交响乐。
紧接着,从他所处的位置的上方,黑暗开始崩塌,露出了光明。
背后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无心观察别的,无法发出一丝声音来宣泄这份痛楚。如同撕裂灵魂的痛苦的煎熬把每一秒都拉到无限的长度,他几乎以为这就是死亡。
黑暗快要崩塌殆尽,痛楚快压断他最后的神经,最后一秒,他本能的伸出手,像是要在这虚空中抓住什么东西一样。
但他握住的并不是虚无。
“米迦勒。这便是你的名字。”神祗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一秒的失明后他终于看清这是身在何处——至高天。
“路西菲尔,照顾好你的弟弟。在他成年之前,你不仅是兄长,更是导师。”
“是的,父神。”他握住手的人深深地鞠了一躬。米迦勒微微侧脸去看他,是和记忆中初见时一模一样的面容。
这是他苏醒的时候。
一切还远未发生的,他记忆中最安详的一段时光。
……
已是数百个圣纪的时间流逝过了,他几乎快要沉迷入这场幻梦中,却又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这只是一场梦。他其实什么也改变不了,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重新经历一次时间。
只是这梦太真实罢了。连清晨阳光照射出的微尘的位置,连午后云彩的模样,连傍晚时夕阳的昳丽,夜空中星辰的排列都一模一样的梦境。
许多他都已经记不清的小事被一一的重现,他好像还是当年那个只会握着哥哥手的小天使,见到陌生人就不说话躲起来的孩子。
原来他有这么多次睡觉前给他讲故事,还有这么多次辅导他的课业,指导他的剑术魔法。
原来原来,原来那时候,他的世界只有两个人。一个自己,一个路西菲尔。
“路西,天堂的外面是什么呢?”那一天他指着遥远的天际,问出了这个问题。
路西菲尔写字的手顿了顿,然后和平日一样的说,“……那里是别的世界啊。”
“……那别的世界是什么样子?”那时候的米迦勒仰着头,看着兄长,希望从他那里得到答案,“那些地方,是不是也和天堂一样美丽呢?”
“世界的每一处都是美丽的,无论是不是在天堂。只是发现那些美丽的方式不一样而已,”路西菲尔放下笔,摸了摸米迦勒柔软的头发,“以后你自然会知道的,记得我给你念得故事吗?”
“……记得。”小孩子的米迦勒思索了一下,点点头掰着指头数起来,“……有荒芜之地,还有……魔界。”
“那就是另外的世界的一部分了,有一天我一定带你去看,好不好?”路西菲尔微笑着承诺道。
“……好。”当时的小孩子丝毫不做多想,点点头,开心的笑了。
一切是不是就从这时候开始改变的呢?米迦勒低头,用和他记忆中分毫不差的动作玩弄着羽毛笔。试图从记忆中找到一个节点来划分那时候那个懵懂的孩子和后来那个被噩梦纠缠的少年,但他得不到答案。
也许并没有什么确切的分割线,有些改变不是一朝一夕,而是潜移默化。有些东西,再也回不来了。
那个还天真无邪全心全意相信着路西的孩子被他亲手葬送在了黑暗中,取代了他的,是窥看到光明指缝间命运踪迹的自己。
但到底谁才是米迦勒真正的样子,谁都不得而知。
他可是了欺骗了所有人啊,连他自己也深陷入这真真假假之中,忘却了最初的真实。
他悲哀的想着,脸上却带着笑,小孩子白嫩的手指依然抚弄着柔软的绒毛,就好像得到了莫大的幸福一样。
那时候的他,确实是最幸福的啊。
……
从那一天过后,路西菲尔好像忙碌了许多,没日没夜的工作,陪着他的时间也少了许多。
已经是八九岁模样的米迦勒倒是懂事的很,不哭也不闹,只是一直安静的跟在他身边,做一点诸如整理纸张的小事。
没事情可以做的时候他就站在那里,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路西菲尔工作,从来不打扰他。
那段时间大概持续了半个圣纪还多吧……五六百年的日子就那么过去了,路西菲尔没有闲下来,反而经常长时间的离开第七天堂……
自那以后,米迦勒渐渐的不再那么听话了,脾气也变坏了,他不再认真完成课业,总是逃课,导师说他好像叛逆期提前了一样。
不是叛逆啊。他想反驳导师,却又一言不发,湛蓝湛蓝的眼睛就那么盯着对方。他只是,只是很难受而已啊。
毕竟还是个孩子,忽然被抛弃了一样忽视了这么久,再懂事心里总是有些怨气和委屈的。
可那些委屈找谁发泄呢?
他是没有朋友的啊。
米迦勒是路西菲尔一手带大的,所有的学业也是几乎一直由他亲自教授,离开了路西菲尔,他才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找不到。那种好像被全世界遗弃了的恐慌感——尽管他当时并没有意识到那是恐惧——包围了他,他逃课其实哪里也不去,只是一个人躲在某个隐蔽的角落里,睁大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某个地方,直到被找到为止。
被恐慌包围的米迦勒开始容易生气,总是一语不发的破坏一些东西,或者突然就对谁拳脚相加。当时所有人也只当是小孩子的任性,就悄悄的把这些事情都隐瞒了下来。
这样做其实并没有让他好受一点,他更加难过,却一滴泪都不流。
只是难受而已啊,他也只是忍耐着。等待着路西菲尔回来的时候,再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给他一个拥抱,露出一个高兴的笑容。
他回来,就很开心了啊……
米迦勒记得这样告诉过自己,但心里却还是愈发难受,总有一部分在叫嚣着什么,但他却从来没有认真理会过。
路西菲尔好像每次回来都很疲惫,但见到他也会给他一个微笑,并且拥抱他。这一点米迦勒早有察觉,也正因为这样,他不想再给路西菲尔别的麻烦了,所以他什么也不说。
只要继续做一个乖孩子就好,哪怕心里的所有的不高兴都没有地方发泄,但让路西高兴就好了。
于是他继续在路西菲尔面前做一个乖孩子,然后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点点的把心里的不高兴和不满都藏起来。
他的本能啊,不就是欺骗和伪装吗?
他把自己也骗了,骗自己只要这样就够了。
他逃课和不听话的事情终于是被路西菲尔知道了,一向对于他的教育十分认真的路西菲尔第一次生了气。
仅仅是几句不轻不重的指责,却刹那间击溃了他所有的坚强。只因为对他说出这话的是不是别人。
“……对不起,路西。”那是他第一次认错,明明心里难受的要命,却再做不出其他的举动了。最后,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跑走了。
他不知道该去哪里。
离开家的孩子,哪里有第二个家可归呢?
那段时候恰逢天界的雨季,气象天使非常尽职的准时降下一场又一场雨,尽管雨势并不是很大,却也足够把他淋透了。
已经过去了数日了,米迦勒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闲逛,他也不知道这是第几重天堂,一路掠过了云海后,他随便找了个地方降落,紧接着就陷入这场大雨中,雨水从脸颊上滑落,他仰头看着空蒙的天空,却怎么也流不出泪来。
不少行人侧目这个看上去好像迷路了的小天使,暗想不知道是哪家高阶天使的后代,这么大了居然走丢了。
也有好心的天使来问他的名字和他的监护人,但他也只是摇摇头不愿说。前者不能说,后者没法说。
帮忙的也十分无奈,只得把他领到一家商店前避雨,然后离开了。
街道上的行人大多数撑着伞——魔法屏障对于普通天使来说消耗魔力太多了,远不如一把伞节省。
偶尔有那么一两个撑着魔法屏障走过,也是极少数。
米迦勒猜测这大概是在第二天堂或者第三天堂了,天使的阶位都不高,城市的建筑风格也和第七天堂迥然不同。
他不想回去,又没别的地方可以去。于是他也不在乎泥水脏了衣服——反正他已经湿透了——他就那么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台阶一坐,撑着头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五彩斑斓的伞面有的还装饰着一些花朵图案,混在朦胧的雨雾中,好像是一朵朵盛开的花一样。
比第七天堂那全部的球形屏障好看多了。他百无聊赖的想着,眼神追随着那些绚丽色彩,却又觉得这些颜色太过鲜艳而远离神圣。
眼皮有些沉重,他不知道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情况。也许只是累了吧?
说起来自己在期望什么?
米迦勒迟钝的意识到这一点,然后猛地回想起来,以前他也总是坐在殿堂的台阶上,撑着头数着有多少片云彩等着那个人的回来。
他在等的……是这个吗?
米迦勒无力去思索后面的了,眼皮越来越沉重,他终于觉得不太对劲。
眼角的余光撇到一柄颜色与众不同的伞,没有鲜艳的颜色,只是干干净净的白。
他困倦的不行,连睁开眼看看那个撑伞人的模样的力气都欠奉了,路人的惊呼声和雨滴滴落的声音一同消失在虚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