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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六十二章 月圆之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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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泓圆月还未出现,夕阳已经落下。夜幕降临,九月十五,月圆之夜,约定的时间到了。
西门吹雪看着泉深,疑惑的语气道,“你也去。”
泉深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扶着腰缓缓地走开了。
西门吹雪只好看向陆小凤,陆小凤摊开双手,“你知道的,我对我夫人最没办法了。”
西门吹雪脸上露出忧虑的神情,陆小凤对他说,“你莫小觑了女人,我夫人没嫁人前,可是做过青衣楼的孟婆,而且峨眉派的三英四秀也并非浪得虚名。”
西门吹雪道,“这一夜,我是非去不可。”
陆小凤正色道,“答应了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何况你我还是连襟,有泉深在,你不用担心我教坏孩子。他日,你的孩子会和我的孩子一起长大,一起学文习武。”
西门吹雪笑了,带着骄傲和欣慰,道,“多谢。”
屋子里亮起了烛光,孙秀清倚在门处,泉深托着腹部,与她轻声交谈了什么话。孙秀清听完,并没有说话,而紧紧捻着自己的衣角。烛光下,孙秀清看上去安静而柔美,她温顺地倾听着泉深说话,再远远地朝自己看来,目光包含着不舍与深情。
泉深也顺孙秀清的视线望过来,她看向西门吹雪的目光透着坚毅的锋芒。西门吹雪隐隐感觉到泉深与往日平淡沉静的不同,似一个蓄势待发的刺客在蛰伏和等待着什么。
西门吹雪蹙了眉头,问陆小凤道,“今夜,你可还查到有什么事情?”
陆小凤一愣,完全没听清他方才的话,“你是说什么?”
西门吹雪叹了口气,“无事。”
泉深慢慢走过来,对陆小凤说,“我们该走了。”又望向西门吹雪,“你该早些出发,出一次城,再从城外走进来。”
西门吹雪颔首,方想说什么。
泉深却先道,“五妹刚刚想对你说,却不敢走近,她想说会等你回来的。”
西门吹雪向泉深重新郑重一揖,“一切拜托了。”
泉深冷着面孔,说,“你走后,千万不要回头。”
西门吹雪微怔,依言转过身迈步即走,脚下的步伐没有一步迟疑,当真的没有一次回头,便稳稳地走出了孙秀清的视线。
陆小凤在一旁含着宽容而温暖的笑意,双臂交叉在胸前,偏头看着泉深。
泉深平静的说,“我们也该走了。”
陆小凤诧异道,“不再和五妹打声招呼。”
泉深已经转身,淡淡的语气,“不必了,剪不断理还乱的不正是离愁。”
陆小凤凑过去扶着泉深的胳膊,身子不得不地下来,腰不得不微弓着。泉深一笑,“这进一趟宫里,我都快成娘娘了。”
陆小凤压着鸭公嗓子,“嗻。”
泉深方才对西门吹雪的冰冷面孔,此刻不由笑如春风。
陆小凤谨慎地扶着泉深上马车,道,“这一路是平稳的砖路,你坐在车里有不舒服的马上要和我说。”
泉深问,“你就不问我为什么一定要去?”
陆小凤笑道,“你不是说我去哪儿你就去哪儿。”
泉深动容道,“今夜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必须相信我,也别问为什么。”
陆小凤直接道,“不行。”
泉深一顿,“怎么不行了。”
陆小凤脸上少有的严肃和认真,“你休想瞒着我,做一些难为自己的事情。”
泉深忽然道,“我能难为自己什么。”
陆小凤仰头专注地看着妻子,“太多。你这次态度变得厉害,我只想一步也不离开你,看你还能怎么办。”
泉深嘴唇微张,还想说什么。
陆小凤毋容置疑神色,低沉的口气道,“今夜,我可以什么都不问,但你必须听我的。”
正如陆小凤第一次见识到泉深的锋利一般,泉深也是第一次听陆小凤用这样的口吻与她说话。陆小凤坐上马车,扬起马鞭,马车辘辘地行驶起来。泉深低垂着目光看着自己的隆起的肚子,如同一个犯错的孩童。
陆小凤从车帘外伸入一只臂膀,泉深瞅见了,闷声说,“干什么。”
陆小凤掀开车帘,露出一张让人生气的脸,“牵着。”
泉深扭过头,“不牵。”
陆小凤索性进来马车内,挤着泉深坐在旁边,不由分说地牵过她的手,“牵着,看你跑到哪里去。”
泉深瞪大了眼睛,“你不用出去驾马啊,快出去!”
陆小凤悠然道,“马是大内的御马,自己认识路。我偏不出去,看你怎么办。”
泉深有些不知所措,成亲以来,陆小凤除了偶尔插科打诨耍无赖之余,向来是对自己虽然不算言听计从,也算是听之任之。只好放软的语气,好生好气的哄他,“你还是出去驾马吧,不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紫禁城。”
陆小凤不为所动,抓紧了她的手,“你就和我好好呆着吧,我孩儿的娘。”
泉深深吸一口气,疲累般将头靠在了陆小凤的肩膀上,便真的不再说话。陆小凤嘴角不由起翘,心底漾起甜滋滋的滋味,倒似头一回牵姑娘手的愣小子。
九月十五,京城实施宵禁,马车从夜幕弥漫的烟雾中穿行而来,紫禁城城门站岗的士卒看着一匹无人驱使的白色骏马驾着一辆马车来到自己面前。马匹像是大内的圈养的御马,马车却是朴实寻常。
守城的士卒知道今夜会有许多江湖人要进入大内,彼此都心照不宣,但按理还是要询查。马车的帘子一掀开,一双素手就递出了一条缎带。两个上前的士卒一愣,马车里居然只有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还来大内禁宫看什么决斗,可偏偏是这样的女人拿出了缎带。士卒们反复检验,这条缎带如假包换。
一名侍卫沉着面色,一言不发的看着泉深许久,最后不得不叫士卒轻点手脚扶泉深下马车。
泉深抬头看着月色下庄严肃穆的紫禁城,朱红色的宫墙在夜色凝成了深紫,这无碍展现它的高贵与神秘。
下了马车,唯有靠步行。
可泉深这样月份的身子,唯有走一阵歇一阵,从太和门走入午门,脚程用了寻常男人多一倍的时间。
巡视的守卫一名领头,迈步走到她面前,沉厚的嗓音问,“不知夫人是江湖上的哪位人物,身怀六甲,不辞千辛万苦地赶来看紫禁之战?”
泉深不卑不亢的站着,微笑道,“先父正是医侠杜仁鼎。”
领头侍卫微微诧异,“原来你是陆小凤的女人。”
泉深颔首,“外子确为陆小凤。”
领头侍卫就是大内四高手中的殷羡殷三爷。
殷三爷面色实在不好看,心中暗想,我只是将缎带交给陆小凤发送,这陆小凤居然还会徇私。徇私就徇私吧,还给这么个女人。紫禁之战凶险万分,谁胜谁负还是未知之数,可大内之中忽然多出了这么几个江湖人,而且这些江湖人哪个不是当今武林的罕见高手,谁都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来。
殷三爷冷哼道,“陆小凤的心真是大,居然让自己的女人怀着孩子进到大内皇城中来。”
泉深闻言,也不与殷三爷多言,直径往玉带桥的方向走去。秋风萧瑟,人走动时衣袂飘飘,她虽走的缓慢,却也让人生出她是从风中走出来的虚幻感觉。
玉带河的桥阑干下面,盘腿坐着一个微胖的和尚,他的光秃秃的脑袋照着月光,如会发光般。
泉深走了过去,那和尚原本闭着眼睛在参禅,忽然间,睁开了眼睛,吃惊地看着泉深。其实,无论是谁在九月十五的晚上见到这么一个妇人出现在紫禁城内都会觉得惊奇。
如果是一个和尚和一个女人在街上碰见,就不那么好辨别出对方的身份,但如果是在此时此刻,那实在太好认出对方的身份了。
老实和尚上上下下打量了泉深一番,迟疑地猜测,“你是陆小凤的媳妇?”
泉深嫣然,“那您一定是老实和尚。”
老实和尚瞠目结舌,“你真是陆小凤的媳妇。”
泉深笑道,“都说老实和尚很老实,难道您是假的吗?”
老实和尚念了一声佛,“老实和尚自然不会是假的,只是没想到女施主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泉深笑意不减,反而兴致勃勃地观看起紫禁城浩瀚的宫殿。
九重宫阙之下无比巍峨威严的气势,只有站在这样的高台之上,才是真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历朝历代,不知有多少人用性命和鲜血,也要坐上太和殿里的那把龙椅。所谓天子气象,一抬眸一扬眉,瞬间权利荣辱兴衰霸业,全系在一个人的身上。很少人看到这样的景象,不会汗然失色,泉深嘴角凝着笑意,一步步走入了太和殿旁的乾清门。
殷三爷快步追了上去,忙问,“夫人做什么?”
泉深停下来脚步,“自然看决战。”
殷三爷冷笑,“夫人以为进了大内,就可以如入无人之境了么。”
泉深道,“您应该就是发送入宫缎带的四大侍卫之一,偌大皇宫不是由你们先把控在手。我该如何去留,还是劳烦您先带路。”
殷三爷一怔,不由重新审视起泉深来,道,“夫人好胆色,可大内还是不由你们随意乱走。”想了想,才说,“有一位客人,也许您可以和他先待在一个地方休息一段时间。”
泉深问,“什么客人?”
殷三爷道,“西门吹雪。”
泉深并没有露出吃惊的神情,自然的说,“有劳您带路了。”
殷三爷越发觉得奇怪,不敢小觑泉深,只是说,“在下姓殷,常人唤我一声三爷。”
泉深颔首,“多谢殷三爷。”
殷三爷带着泉深到了乾清门外的台阶西边一处平房内,站在一道门前,对泉深说,“夫人,请进。”
泉深伫立在门口,不住问,“这是什么地方?”
殷三爷道,“内阁。”
泉深四下看看,周围寂静无人,也不掩此处的威严气势,“如果重要的军机议事之处,居然成了一处歇脚的地方。”
殷三爷压低了声音,“夫人尽管放心,如今圣上还在歇息,距离天亮还有好长一段时间。”
泉深并不再说话,推开殿门,空旷的宫殿里传出一声沉闷的回响。
明明知道是有人进来了,西门吹雪却背对着门口,始终没有转身。
泉深也不想理他,走到黄绸布盖着的书案前,细细打量着御笔书柬的摆设,房间的灯很暗,只燃了一盏灯在御案上。泉深暗想,平日里圣裁决断的地方,如今却站在两个不相干的人,真是纲常颠倒,礼崩乐坏。
西门吹雪此刻开口,“你怎么会来这里。”
泉深轻声道,“陆小凤和我打了个赌,他说他不用缎带也能进入紫禁城。我不相信,所以他到现在还没有出现。”
西门吹雪忽然转过身来,认真地看住泉深,问,“如果他今夜进不来,是由你把我带回去?”
泉深顿了顿,“也可以这样。”
西门吹雪道,“这是一件很残忍的事,为何你亲自来做,我本希望你能陪着秀清。”
泉深正色道,“是你告诉我,今夜一战,你非来不可。此刻,你不妨多多待会如何和叶孤城交手更有益。至于秀清母子如何,你当真在意吗?”
西门吹雪怒声道,“她是我妻子,我如何不在意。”
泉深又开始流露出那种锋芒的眼神,“你如果真的在意,你就该活着回去。而不是在我面前,如同交代自己身后事一般提及秀清母子。”
西门吹雪黯然地低下头去,凝视起自己手中的剑。
泉深又道,“到底是剑还是人,你不是一早就选好了么。”
西门吹雪动作敏捷地抽出了自己的剑,“铮”地一声,犹如幽壑深谷中传来的一声龙吟。宝剑折射出别样的寒光,森严而冷酷,西门吹雪的剑一出鞘,就没有回旋的余地。
泉深看着那柄宝剑,毫不掩饰地说,“我从来就不喜欢你,不喜欢你使剑,也不喜欢你为人,你和你的剑一样,总会把人逼入困境。可有一点,我很相信你,你必然是剑中之神。”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殿门再一次被打开,陆小凤出现在门口。
泉深收敛了方才的针锋相对,道,“你再不到,决战马上就要开始了。”
陆小凤笑吟吟地看着泉深,“决战还没开始,那我就不算迟到。说好了,我能进来,还要再生老二的。”
泉深耳朵发烫,瞪了他一眼,“又没说不生,只是过多两年。”
西门吹雪晲看他们夫妻二人,并没有说话。
陆小凤得意的解释,“我们在赌,三年内能不能抱俩。本来我是没问题,但夫人一定缓多几年,这下子我赢了。”他又伸出两根手指头,“好事一定要成双成对才好的。”
陆小凤走过去,撞了一下西门吹雪的肩膀,比划着自己的两根手指,“我相信你也可以的。”
泉深目光忽然冷了下来,只因为门外又来了一个她不喜欢见到的人。
唐天纵站在门口,目光穿过西门吹雪和陆小凤,直径投到了泉深的身上,看见她手托着微微隆起的腹部,不由得怔了怔。
陆小凤道,“唐兄,你来做什么?”
唐天纵识趣的说,“你夫人可能不喜欢你对我称兄道弟。”
泉深别过脸,没有与他打交道的意思。
唐天纵走了进来,陆小凤拦在他的面前,笑道,“大家都是来看决战的,何不在外面等。”
唐天纵道,“我有十个胆子都不会选择在这里放肆,更莫说,是在你和西门吹雪这样的绝世高手面前。”
泉深极为冷漠的看向唐天纵,“你们唐门不也一样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叶孤城动手。”
唐天纵面色一变,却很快又恢复如常,可仍显得抑郁和压制,沉痛而庄重地说,“杜氏一门医术精湛,我唐门自愧不如。我唐门十年前欠杜家的,今夜过后,我会给夫人一个交代。”
泉深冷颜轻笑,心中笼罩着巨大的悲呛,一幕幕惨状浮现眼前,一笔笔血账声声道来,“什么交代?我父亲血肉之躯被你唐门之毒化成一滩血水,我母亲被你的父兄挖目断指活活折磨致死,我兄弟姊妹骨肉分离十余载,这一切是你一句交代,就能偿还得了的!”
唐天纵面如土色,双目红肿,双膝当即重重地跪在了泉深面前。
泉深胸前起伏,眼神深刻着悲痛与恨意,不知从何处随手抄起一件笔筒便狠狠冲唐天纵砸去。陆小凤冲过来,抱紧了泉深激烈颤抖的身躯。笔筒猛地砸在了唐天纵的肩上,又反弹掉落在了地上。
“滚!”泉深低吼一声,埋在陆小凤胸前哭喊,“为什么你们活着,我的爹娘却死了!”
西门吹雪虽抽出了剑,但他不想杀唐天纵,起码暂时不想,于是对唐天纵冷冷道,“你马上离开这里。”
唐天纵咬着牙,什么也没说,朝着泉深郑重地磕了三个头,每一声发出“咚”地响声,磕得他的额头乌青的淤血印。
他依言磕完就走了。
泉深泪如下雨,怅然昂着头,痛苦地紧抱着沉默的陆小凤,如同溺水的人抱住一块救命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