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凝花.尼陀那》怜子清如水

2、第 2 章

　　晟敏第一次去人的城镇，那里有一个叫李特的人，他快要死了，积年的旧病，磨难了他最后一点求生的欲望，他只想早一点死。
　　李特的房间，灯火幽暗，厚实的锦被包裹住的他，酣然好梦。他不似一个将死的人，他没有行将就木的凄凉。
　　晟敏趴在他床边，安静地，等待。

　　“强仁……强仁……”
　　烛花跳地厉害，印在晟敏水光流转的眼眸，灿灿生辉。
　　“特！”忽而门被撞开，转头，强仁紧张的面孔点燃了晟敏眼中的烛光。
　　“你回来了？他喊了你的名字九十九次，你终于回来了。”晟敏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走到强仁面前。每走一步，脚踝上的银铃，叮当作响。
　　“你把他怎么了？！”强仁红了眼睛，像烛台上招摇的烛花。
　　“没有怎么呀。”晟敏委屈地低下头，“我……只是想来谢谢你放了我一命。”
　　“强仁。”李特被吵醒了，向强仁伸出手。“特你还好吗？”强仁撇下晟敏去握住那只手的瞬间，晟敏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多余。

　　这本是个极温馨的场面，却平白多出一个冷眼旁观的闲人。

　　“我……我先走了。”犹豫再三，晟敏还是没有不告而别。
　　“等等。”
　　强仁的声音，定住了他。他反悔了么？终于还是记起一个食妖人的使命，是食尽天下妖孽。
　　“我……”
　　“我错怪你了。”
　　简单的五个字，敲痛了晟敏的耳膜。
　　惊愕，除了这个词他不知道还能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境。强仁，食妖人，对他，妖，说，错。
　　希澈没有错过，银赫没有错过，他的世界，从没有一个人有过过错——除了他自己。
　　“不……没有。”晟敏慌乱地摇头，摇着摇着，泪若斛珠。他没有勇气再面对这个人，他怕自己有朝一日会告诉自己：你，已经爱上了他！
　　“别哭，别……”强仁手足无措起来，他不能明白，这寥寥几字，怎么就让晟敏失却了他云淡风清的伪装。
　　晟敏用袖子擦干了眼泪，咬着唇，笑得微妙。强仁没有发现，他的唇，已经咬得发白。
　　“请你给我一天时间，明天，不论我在哪，不要找到我。”晟敏虔诚地请求，对强仁。
　　犹豫一下，强仁想从晟敏的眼中读出这个聪颖狡黠的妖孽，怀着怎样的目的，可惜，他不愿给他答案。
　　“求你。”舍得最后一点自尊，说出这个字，已是他的底线。
　　强仁知，他已经被迷惑，晟敏的吐气如兰，晟敏的梨花带雨，晟敏的回眸一笑，百媚生。答应不答应，说得说不得。
　　“恩。”强仁点头。晟敏如释重负地笑，果然，他不曾看错这个人，就像这个人，亦如此轻信他。
　　“我会报答你的，用我的全部。”这样悲壮的誓言，强仁想告诉他，他不该如此轻易地许下这样绝对的承诺，可他没有说，或许，亦有一些私心。

　　早上晟敏把始源堵在门口，始源没有注意他冰冷的眼神，有恨意，有杀气。
　　“有事吗？”始源一如既往的友善，尽管晟敏，从未给过他好脸色。
　　“想回你的家去么？”晟敏的声音低低的，却很好听。
　　“澈，肯让我回去吗？”始源的眼中，闪过希望的喜悦，让晟敏心寒，终究希澈的执着，还是那么可笑。抓过始源的手，他可以带他离开，没有谁敢阻止。

　　晟敏从不愿违背希澈的意愿，只有这一次，唯一的一次，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晟敏知道，始源的家里，有一个人在等着他，那个人，叫韩庚。他一直在找他，等他，从他失踪之后。
　　始源和韩庚的重逢，充满惊喜和感慨，韩庚说，绝处逢生。
　　始源没有告诉韩庚这些年他生活得怎么样，他只说，是晟敏帮他回来。
　　于是韩庚对晟敏，满是感激。
　　为什么？晟敏有些茫然，为什么韩庚要感激他。
　　“我去做饭，晟敏你留下吃饭吧。”始源对晟敏，从来没有惧怕，或者说，他对谁，都没有惧怕过。
　　韩庚和始源的房前，种着一架葡萄，缠绵的藤，亲密的叶。晟敏独自坐在葡萄架下，看着一家家的炊烟，此消彼长。晟敏很奇怪，他明明是想，替希澈，吃了这两个人。

　　“吃点果子吧。”韩庚端着一篮新鲜果子放在晟敏面前。
　　“你还记得希澈吗？”晟敏问。
　　“你认识他？”韩庚有些诧异。
　　晟敏点点头。
　　“他还好吗？”
　　“他……快要死了。”
　　韩庚的脸忽然一白，半晌，别过头去，“此生欠他的，终不得偿还了。”
　　“我恨你。”晟敏飘摇的声，宛如幽灵，“是你，教会了他一个妖孽最不该学会的东西。”韩庚哑然，纵使他不该为希澈的痴念苛责自己，纯朴如他，又怎么经得住此间责难。
　　“澈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妖，却傻到会爱上一个人，可见，再聪明，也躲不过情劫。”晟敏想到自己，这番话，是为自己的过错找个借口吧？“若你能救他一命，你愿意牺牲自己么？”
　　韩庚看看在厨房忙碌的始源，眼中有不舍。
　　“能放过他吗？”
　　晟敏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贴上韩庚薄薄的唇，尝到属于希澈的苦涩气息，那是多年前，希澈遭遇的，万劫不复。
　　滑落在晟敏怀中，韩庚的身影，晟敏知，他已偿还希澈的所有，从此，他们两不相欠。
　　把韩庚放在葡萄架下，晟敏离开时，看见始源站在他面前。

　　第一次，放下仇恨，回应始源友善的笑。
　　“以后，再不会有人打扰你们，在一起，幸福地生活下去吧。”
　　“你也是。”始源的笑容，越来越模糊。
　　晟敏疲惫地离开，该离开了，从来幸福，离他很远。

　　一步一步，踏在厚实的落叶上，忽然晟敏觉得，脚下很凉。
　　“澈……”原来希澈，已经在他的路上等他，血红的衣，苍白的脸。
　　“澈，我不离开你，永远不离开你。”
　　晟敏捧起希澈的脸。希澈的吻，不再贪婪，熟悉的气息源源而来。推开晟敏，希澈已经泪留满面。
　　“你终于还是吃了他？”
　　“没，我只拿回了你给他的。”
　　“没用了，已经给他的，就不再是我的了，”希澈一丝丝抚顺晟敏被风吹乱的发，看着他，“敏敏，敏敏，澈也不想离开你，可是澈该走了，如果有来世，再让澈陪着敏敏，保护敏敏，现在，送澈一程，让澈不要痛苦了，好吗？”
　　“澈……”晟敏终于不得不承认，希澈不是他的，苦海无边，回头难是岸。不曾想，却该自己去了断这个抚养他长大的妖孽的性命。他们曾过，生死相依。
　　“澈，等我……”

　　“怎么会？我的病……好象一场梦，一场噩梦。”
　　李特的病，完全好了，一夜之间。
　　在他的床边，强仁找到一串银铃的脚环，他再熟悉不过，那是他，亲手打制。
　　“强仁，我的病已经好了，不要再管我了，快去找晟敏吧，现在你能带着他，隐居桃源了。”李特推着发愣的强仁。
　　“不可能了……再也不可能了……”强仁深吸了一口气，看向窗外初生的朝阳，眼角的泪光，清晰可见。

　　强仁你怎么了？
　　晟敏，我难受。
　　哪里？
　　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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