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傅]白驹》闲阶拾花

105、【一百〇二】

　　平准噶尔和回部，阿桂也都是参战了的，皇上还为此跟傅恒调笑过，说阿桂虽面貌平平，却难得文武双全，亏得傅恒目光独具。所以这次明瑞挂帅出征，皇上便把阿桂调去协助，为的也是让明瑞能一举得胜。
　　傅恒自然也看得出皇上的用意，对于富察家皇上还是有所倚重的，就算不为他，富察氏尤其是他这一脉，朝中权贵也颇多，这也是他让福灵安去前线的原因之一，只有孩子们都在朝中有一席之地，来日他不在了，富察这一支也不至没落，甚至沦为阶下囚。
　　可在这般冷静的思考之外，傅恒却又忍不住想，皇上对他也许还没有那么薄情，也许是他误会了。便在他如此想的时候，皇上就从别有洞天里走了出来，傅恒站在连心湖边，一眼就看见太阳下的明黄色，仿佛发着金光一般。傅恒愣了愣，这别有洞天大约有三年没有开启过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今时今日皇上还会从这里走出来。
　　“怎么，看见我不高兴？”皇上见傅恒呆在那里，便笑着问他。皇上今天特别想见傅恒，不知怎么，他便觉得傅恒一定在这湖边，于是他就来了，而傅恒也果然在，一切都如皇上所想一般，他永远都在皇上希望他在的地方，从来都是如此，也本该就是如此。
　　傅恒赶紧上前，跪迎道，“奴才恭迎圣驾。”
　　皇上把傅恒拉起来，皱眉道，“你怎么了？”
　　“奴才一切都好，”傅恒站起来向后退了半步，想挣开皇上的手，可皇上抓得紧，他又不能太过无礼，所以也只好放弃，任由皇上抓着，转而问道，“皇上今日可是有事？”
　　皇上听他这疏远的用词和语气，眉头便更紧了，“春和，我觉得咱们之间是不是出了些问题？你……”皇上犹豫了一下，“你在生我的气？”
　　傅恒心里一紧，皇上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说辞，就如同他们之间当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好像他们还是多年之前，他真的好想问问皇上，他在皇上心里究竟算什么。可这话他终究是问不出口，半晌才调整了心态，低头淡淡笑了笑，“皇上说哪里话，岂有奴才生主子气的道理，何况这好好的，奴才又哪来的气生。”
　　皇上想了想，大约是倩贵人的事情之后，他和傅恒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之前虽然也有一点，可总还不至于这么疏远，所以皇上猜想，傅恒是气他那天动手打了他，可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他都已经不怪傅恒，那傅恒的气也该消了，实在不该跟他赌气到现在，于是他说，“春和，你是气我那天不该打伤你么？”皇上咬了咬牙，纵然再放不下面子，可总比这么僵着要强，于是他破天荒的跟傅恒道了歉，“那天是我不好，我也知道倩儿的死根本不干你事，可这么多年，我但有烦心事，都是与你说的，你该知道，我不是……”皇上话说到一半，忽然见傅恒闭着眼皱着眉，脸色苍白的吓人，手心里也一下子全是冷汗，皇上吓了一跳，“春和，你怎么了？！”
　　好一会傅恒才睁开眼，仿佛是刚刚睡醒一样，看清眼前的皇上，不由怔愣半晌，直到他脸上重新恢复了血色，才迷茫开口，“皇上刚刚……说什么？”
　　“你怎么了？”皇上抬手就去摸傅恒额头，可也摸不出有什么异常，“怎么回事？”
　　傅恒知道刚刚必然是又发作了，因为他竟不记得皇上是什么时候来的，之前都说了什么也完全没有印象，这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他这病已经越发严重了，然而御医们都对他三缄其口，傅恒就猜到，事情可能相当严重，于是他又向后退了一步，终于从皇上手里挣脱出来，“奴才无妨，近来睡得不好，时常有些头疼。”
　　“睡得不好？”皇上皱眉，自阿桂去了缅甸，事情又都压回到傅恒身上，也难怪他这么辛苦，“近来也没什么要紧事，你不要事事都亲为，让下面人多做些。”皇上拉着傅恒在湖边坐下。
　　说到近来的要紧事，傅恒便想到缅甸战，“皇上，缅甸一战或可发文暹罗，两面夹击，暹罗与缅甸素来有怨，如此可省时省力。”与暹罗夹击的提议，前几天就有军机提出，傅恒觉得可行，本想奏给皇上，可后来为什么没奏傅恒也不记得了，今天想起来，他便赶紧奏了，生怕一转身就又忘记了。
　　皇上摆摆手，“今日不谈政务。”
　　傅恒却怕今日不谈，明日他便又不记得了，于是坚持道，“皇上，缅甸一战也许……我们估算的太过乐观了。”
　　皇上见他坚持，便说，“区区缅甸，岂能与我大清相比？如今调入兵援，先后已有四万，缅甸主力不过一万余，足以了，以大清国力，若还需暹罗援手，岂不让人小觑了？”
　　傅恒叹了口气，明瑞也给他写过家信，缅甸情况提到的不多，可他从明瑞的行文语气中就看得出，他太过轻敌，杨应琚、朱仑等人，在军事上虽不如何出众，可若缅甸当真信手拈来，也绝不至惨败到这般地步，所以傅恒总是觉得缅甸这一战，只怕要出纰漏。可皇上现在脑子里一直在想傅恒刚刚的状况，根本没有心思去想缅甸如何，“可叫御医给你看过了？”皇上问。
　　傅恒点头，“说是需多休息。”他这说的是实话，御医的确只一味嘱咐这一条，可偏就这一条他是做不到的，于是便没怎么理会，左右再累也死不了人。可傅恒说这话皇上却根本不信，于是拉起他便向圆明园去，“我叫宫里的御医再给你看看。”
　　傅恒吓了一跳，连忙推拒，“皇上，奴才从这过去不妥，况且，奴才如今身着便服，更……”
　　皇上懒得听他啰嗦，回身一弯腰就把傅恒整个打横抱起，“皇上！”傅恒的心差点跳出来，连忙扒住一旁的假山石不肯松手，皇上皱了皱眉，“怎么瘦成这样？”
　　傅恒虽不知自己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但一定不是御医说的那般简单，如果真有什么不好，他是最不希望皇上知道的。
　　“阿恒？”忽然远远传来敏如的声音，已经差不多是午膳时间，敏如一定是来找他回去了，傅恒现在被皇上这么抱着，更是要吓死了，连忙挣了两下，低声说，“皇、皇上，敏如来了，奴才得回去了！”
　　可皇上偏不想放手，忽然很想干脆让敏如知道算了，天知道这么多年，一想到敏如他是有多嫉妒。于是低头就吻上了傅恒，现在两人虽在山洞之中，却还并未完全进入别有洞天的暗门之内，如果敏如走近，一眼就能看见。傅恒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简直又惊又气苦，可他却不敢发出太大声音，只能用力去推皇上。
　　“阿恒？”傅恒素来喜欢在这湖边想事，若在书房找不到他，多半就在这湖边，可今日傅恒竟也不在这里，敏如有些着急，近来纵然傅恒不说，可她也看得出，傅恒的身体出了状况，有一次差点晕倒。敏如生怕他此时真的晕倒在哪里却没人发现，声音里不由透出焦虑来，“阿恒——”
　　傅恒听见声音越来越近，无奈只好跟皇上妥协，“奴才跟皇上去圆明园就是了，皇上，敏如就在外面了。”
　　皇上低低一笑，这才抱着傅恒进了别有洞天，直到那道暗门关闭，傅恒的心才总算放了下来。从别有洞天出来，皇上一低头，就发现傅恒正瞪着他，说实话，这会儿傅恒还真是生气了，不管他与皇上之间怎么样，都不该扯上敏如，无论如何傅恒都不想伤害敏如的。
　　皇上自然知道傅恒在生什么气，于是心里很是不爽，“你为了她跟我置气？”
　　傅恒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说，他推了推皇上，从皇上怀里挣脱出来，“皇上，敏如是奴才的夫人，当年娶她时奴才就曾许诺过，这一辈子都会对她好，绝不负她。”傅恒知道，皇上一向最讨厌他当面说喜欢谁，可这话傅恒必须要说，“不论……不论来日如何，奴才都希望她能过得快乐。”说这话时，傅恒的语气里竟有三分恳求之意。
　　皇上心里酸得要命，话几乎不经大脑脱口而出，“在你心里，她比我更重要？”
　　傅恒哑然，他发现皇上是越来越会胡搅蛮缠了，“皇上，这无法并论，他是奴才的夫人，皇上是奴才的主子，这根本不同。”傅恒从没把自己和皇上的那些妃子做比较，他只将自己放在臣子的位置上，哪怕他对皇上如何用情，也从没去嫉妒过皇上身边的任何女人，他求的也不过是皇上的一份信任，一片真心。然而皇上性子素来跋扈，他想要的，却不过是占有罢了，皇上不准傅恒喜欢别人，不准任何人在他心里比皇上更重要，可又根本不会真的爱他。这一次次反反复复，傅恒才终于看清，也真的累了，所以他现在禁止自己有任何奢望，他只愿皇上放过他吧，就如同当年皇后去世那一晚所求的一般。
　　皇上没有在意傅恒说“来日”是指什么，他现在只是气恼傅恒竟真的爱上敏如，当年太后急着给傅恒指婚，目的不过是打消皇上对傅恒的念头，所以皇上纵然嫉妒敏如能与傅恒出双入对，也知道傅恒对敏如心有好感，但他从没想过在傅恒心里竟有人比他更重要。皇上第一个念头就是杀了敏如，然而他也就是想想，现在若他当真把敏如怎么样，那他和傅恒之间就真的要出问题了。
　　于是皇上也只是与傅恒互瞪一阵，然后败下阵来，“好好，先不说敏如，我叫御医来给你看看。”
　　傅恒摇头，“敏如在找奴才了，奴才现在就必须回去，明日将脉案呈给皇上过目。”
　　见傅恒还在气头上，皇上也不想刚刚有所缓和就又闹僵，便只好放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