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语》云筝画水

3、三

　　七
　　不语一身轻功出神入化，轻巧飘入天香阁，阁里异常安静，透着股诡异。为防有诈，她吞下一枚救命丸。
　　突然传来鼓点声声，不语循声而去，推开木门，室内明亮的烛火投出一条光路。一名红衣女子舞步蹁跹，正站在一面大鼓上跳舞。艳红长袖拂过半空，带起一股清流搅乱烛影，更显得她似九天玄女落尘，出尘脱俗。
　　“太子曾赞我舞姿风华，堪比汉宫飞燕。我本唤春颜，他见过我一舞便为我赎身，从此唤我飞颜。”舞步慢下来，却没有停，她甚至没有抬头看她，只兀自跳着，“花前月下，清酒佳酿，我跳舞，他弹琴，真是逍遥自在。”突然鼓点密集，她的舞步千变万化，快如惊鸿，“该死的皇帝偏不让他安宁，明上封他太子宠他疼他，内里却是设下重重陷阱害他伤他！”鼓点一顿，她扯住一袖遮住半面，冷冷眸光投向她。
　　“你知道我来？”
　　“我一直等着一个人，等了好久，等一个人被他爱上。英雄难过美人关，痛失所爱的滋味我一定要让他好好尝尝！”她走下鼓面，“你看，你行走江湖不喜用真名，都以非言代之，我又刚好叫飞颜，不是天注定么？许璘害了太子，还想拔出太子背后的势力不准我们救他，是何道理？他一直想要知道太子在江南一带有多少钱财势力，暗访不成，竟然对太子痛下杀手！他真是可恨！不过他这一生，宦海浮沉，几经算计，必然从一开始就怀疑你，我步步为营，引着他认为幕后主使就是你，你说，他会有多矛盾？”
　　“我一直呆在他身边，他那么聪明，肯定不会被你骗的。”
　　“是吗？”飞颜突然拉住不语的手，“他疑心病那么重，再加上我处处引导他，他不会不怀疑的。很多地方，你前脚才走，我后脚便跟上，他的暗卫肯定会一一向他汇报。你看这满室烛光，可知其中掺了可使人昏睡的东西，无色无味，能让习武之人全身无力。”
　　不语才发现自己浑身发软。
　　“这东西是许璘命暗卫偷偷放下的，我早就放下消息我们近日会在这里见面，他们都以为我是你的替身，所有你不能做的事情都交给我，便早早布下这个局。”
　　飞颜拉着不语一起倒在鼓面上，“你说他会怎么想？知道你从一开始就算计着他，却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我不信他信你。”
　　语毕，门外传来脚步声，不语抬眼望去，许璘一身黑衣好似溶入夜色，那双曾经藏着融融春水的眸子结了寒冰，将她阻绝在外。
　　“相公……”
　　“我一直说服自己信你，可是你竟然真的算计我！”
　　“不……”
　　“我告诉自己，只要你不出现在这里，我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你为什么要来！”许璘俯下身，伸手拂过她的脸，“不过一个废太子，他的死至于让你如此执著吗？你嫁给我，可有一份真心？”
　　“一切都是她的阴谋，你不要被她骗了。”不语强忍着泪，妄图解释。
　　许璘眸色更深，从袖中取出一枚药丸，“到如今你还想推卸责任。可是我，还是舍不得你死。”将药丸喂给她，他背对着她站起身来，“这是假死药，我会把你的替身交给刑部，此后，我们便是陌路人。”
　　“假死药？”不语重复一句，突然小腹传来阵阵痛意，疼得她忍不住出声，她猛地伸手抓住许璘的裤脚，“救救我……我们……我们的……”许璘却拂开她的手，不看她一眼大步走出门去。
　　“你有身孕？”一旁的飞颜轻声问道，只见不语疼得脸色发白，满头大汗，鲜血马上染湿裙摆，流了一地。
　　不语绝望地闭上眼，感觉到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渐渐流失，颤抖着手轻覆在平坦的腹部，强忍的泪终于落下，还来不及体会他带来的喜悦，他就这样离去。睁开眼，看向门外，这一个春夜无月，星光璀璨，还能听见风拂花树的声音，簌簌地响，真像小雪落在纸伞上的声音。他，本来应该出生在下着小雪的初冬，却为何在这个孤寂的春夜以这般惨烈的形式离去。“你说，他是女孩还是男孩？”不语问，泪流满面，“长大以后一定很好看。”话未完，一股腥甜冲到嘴边，忍不住咳出血来。
　　飞颜心中不忍，“嗯，一定很好看。”
　　不语突然大笑起来，她不过是爱上了一个人，什么都没有做，怎么就进了这样的死局，遭受这样的事情？而这样的死局，竟然是她所爱的人推她入局的！真是可笑。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眩晕袭来，脑中突然想起那日篝火，灼灼火焰，哪里温暖，反而惨烈至极！

　　八
　　许璘带着手下回到阁中的时候，被不语的惨状惊住，扑倒她面前，紧紧抱住她，用衣袖擦去她嘴角的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看着她裙下的汩汩鲜血，一时愣住，待反应过来是什么，痛苦不已，觉得心肺都被绞碎。
　　飞颜看他痛入心腑的样子，顿觉大快人心，“许璘，你知道你的妻子是谁吗？她不是天香阁阁主，不是前太子的爱慕者，只是一个独闯江湖的女子，她叫不语。如今被你亲手害死！”
　　许璘听她开口，拳头越握越紧，眼中的泪越聚越多，终于在她说完后强撑不住，泪流满面。“对不起，对不起，言儿言儿……”他怎么就这样被算计，半年多的时时监视，言语中的几多试探，他怎么会轻易进了他人的圈套，害了她。
　　直到一旁的暗卫提醒，许璘才醒过来，抱起不语直奔医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有身孕？这假死药于孕妇是致命毒//药啊！”大夫沉声说道。
　　“我不知道……我该死！”许璘颓丧地跪倒在地。
　　“你……为她准备后事吧！”
　　许璘猛地抬头，眼里的沉痛看得人心痛如绞，“没有办法了吗？”
　　“请节哀。”
　　许璘心痛无比，大汗淋漓，喘息不过，似承不住这满心伤痛，昏厥过去。暗卫连忙从他怀里取出救命丸喂他服下，看着他慢慢平静下来。大夫取过瓷瓶，取出一枚嗅过，取了一点尝了一下，眼中一亮，“这药大有来头，夫人服下后说不定能活过来。”

　　许璘醒来以后听暗卫一说，便日日坐在不语的床前等她醒来。七天过后，不语醒来，看到许璘满脸胡子，憔悴邋遢的样子，心里很痛，可是再痛也比不过那日春夜的痛。“你是不是一直怀疑我，哪怕成了亲也还在怀疑。”
　　许璘流下泪，紧紧抓住她的手，“对不起。”
　　“原来在你眼中，我这么有心计。”
　　“对不起。”
　　“你待我有几分真心呢？”不语不再看他，只将目光投向窗外，那条小径两旁已经开满了花朵，正是一条去路。“六姐说你会怀疑我，我一直不信，如今才明白，不过陌路人，情不够爱不深，哪来什么信任。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许璘不愿走，不语也不管他。自己躺下，眼角的泪落入枕巾，消失不见。
　　不语每日按时吃饭喝药，只是真的变得沉默，自那日过后再也没有说过话。

　　转眼到了盛夏，许璘从官道赶着回家，路上看到花童在叫卖荷花，也买了一束，迫不急待地赶回去。只是房里没有人，他走到小径上，突然想起她曾经的戏语，“你哪日要是惹我生气，我就沿着这小径离家出走，再也不见你。”
　　手中的荷花落在小径上，瞬间开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