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鸢》陆凌零

6、踏青

　　在府里混吃混喝了外带兼担任小侯爷睡觉的抱枕好几天，我看着自己明显胖了一圈的腰围，寻思着是不是该找个借口离开了。

　　正苦恼地在美食和自由之间斗争，两只巴掌从背后悄无声息地伸过来，我眼前立时一黑。

　　无奈地勾了勾嘴，开口：“阿奕……”你难道就不无聊么……

　　本着衣食父母最大的原则，我没有把后半句说出口，也没有告诉他，其实普通人类的气息对我来说就像大暗夜里看灯笼，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耳侧一热，罩在眼前的手松了开，罗奕风的脸笑眯眯地从一旁凑过来：“小鸟儿无聊了？正好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去郊外踏青如何？”

　　衣食父母最大。我忙不迭点头，满脸堆笑：“再好不过，再好不过。阿奕你先去通知其他人，我这就去收拾东西。”说完抬脚往屋里走，还没迈出两步，袖子就给揪住了。

　　罗奕风眯起了狐狸眼微笑，我莫名觉得背后一阵冷风吹过，不由打了个哆嗦。

　　“不用通知别人了。就，我，们，两，个。”

　　侯爷府的马车招摇无比地从城内最繁华的街道穿过，一路惊到行人摊贩无数，鸡飞狗跳，狼奔豕突。我满头黑线地看着马车刮倒第六个包子摊，这才猛然醒悟过来，从座位上跳起来刷地拉上窗帘。

　　开什么玩笑，罗小侯爷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了，我可是无辜的平民一个。万一一个不小心被愤怒的百姓们看到脸，那我将来继续吃遍天下美食的大计可就完完全全地砸了。

　　罗奕风在一旁悠哉游哉地摇着扇子，似乎觉得我猛翻白眼的样子十分有趣，一边瞥着眼看我，一边笑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像只狐狸。我瞧见他那张脸越凑越近，忍无可忍抓起一旁的靠枕迎面砸了上去。罗奕风半真半假“哎哟”一声，哀怨地揉着鼻子退了回去，这才总算消停了一会儿。

　　出了西城门，又行了半个时辰，马车晃晃悠悠地停了下来。我颠得七晕八素，急忙掀开帘子跳下车，顾不得看周围，先大口喘了一阵子气。罗奕风摇着扇子跟着下了车，笑着凑过来：“小鸟儿，这地方如何？”

　　我喘完气，抬头四处看了一眼。原来这里是京郊的一片丘陵，正是春天，漫山遍野开了粉色的桃花，风一吹，花瓣满天乱舞。也不知罗奕风是怎么发现了这个丘陵间的山谷，谷间一条小河流过，河边芳草萋萋，其中又点缀着无数黄的白的野花。

　　其实和云淞山上的景色比起来，这地方根本算不上什么。

　　我撇了撇嘴，转眼看见罗奕风一脸献宝的得意，倒不由有些可怜起他来。我小时候好歹也跑遍了整座云淞山，还时不时跟着师兄下山偷玩一圈。这恶霸侯爷大概从小就没出过京城方圆三十里，说起来倒是把自己关在一个大笼子里了。

　　摸了摸鼻子，我点头：“不错。挺好看的地方。”

　　罗奕风眯了眼看我神情，勾着嘴一笑，却也不再说什么。转过头去，跟来的两个小侍女早已经手脚麻利地在地上铺开一大张上好的织毯，又忙忙碌碌地从车上搬下食盒，一件一件在毯子上铺开。

　　踏青与我的意义，其实和在侯府的院子里没什么区别。我仍旧旁若无人地往嘴里塞糕点，罗奕风仍旧坐在旁边，只不过一只手变本加厉地揽到我腰上来了而已。

　　许是这几日吃得太多的缘故，刚消灭完一盘水晶糕就再也吃不下了。我抹了抹嘴，斜眼看一旁的罗奕风。他正噙着笑眯了眼看我——确切地说，是在往我这个方向看着，但是视线完全没有集中在我身上，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

　　眼神从他头顶飘过去，天空中的几个黑点勾起了我的兴趣。罗奕风回过神来，察觉到我的视线，也转过头去往天上看。

　　“是纸鸢么？”

　　“是纸鸢吧？”

　　一问出口，两人俱是一愣。我摸了摸鼻子，倒不是没见过纸鸢，以前师兄也曾经给我从山下买过一只。只是云淞山毕竟不是个放纸鸢的好地方，没拽着跑上几次就给刮在参天古树上刮坏了，从此绝了这个念头。

　　我叹了口气，转头又伸手拿过一盘糯米糍接着吃。眼角瞥到罗奕风把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那两个侍卫之一叫来，不知说了句什么。等我把那盘糯米糍吃到一半，那侍卫回来了，手里拿着个扎得粗糙的纸鸢。

　　罗奕风满脸笑意，将那纸鸢递给我：“我猜是山那边的小孩子在玩，就让罗谦去讨了个过来。小鸟儿，要不要来玩一会试试？”

　　我嘴角抽搐两下。“讨”？他不用抢的我就谢天谢地了。

　　纸鸢本身倒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大概是小摊上两文钱一个的那种。几根木头棍子拿绳捆了个架子，糊上白纸，上面画了只傻乎乎的鸟，大概能看出翅膀和尾巴来。

　　我在袍子上就地擦了擦手，拿着纸鸢站起来，想了一想，又回头对罗奕风道：“你要不要一起来玩？”

　　我拽着线在草地上一阵猛跑。那纸鸢歪歪斜斜地在我身后跟着，半上不下，就是不见要飞起来的样子。来来回回跑了几个圈，我瞪着眼停了脚。纸鸢老实不客气地啪一声砸到了地上，弹了一下，躺平了。

　　罗奕风站在一旁大笑：“小鸟儿，亏你小名儿还带个‘鸢’字，原来压根不会放纸鸢呀？”

　　我大怒：“我不会，你难道就会了？”你这养尊处优的恶霸侯爷要是会这小老百姓的玩艺儿，我姓名倒着写！

　　罗奕风笑笑，抬脚走过来：“我是不会，可我保证很快就能学会。”修长的手指伸过来，从我手里拿走那卷线，慢慢地一圈一圈收回，“小鸟儿，我们要不要来打个赌？”

　　我冲他背影吐舌头，结果这狐狸好像背后长了眼睛，忽地转过头来，正打个照面。

　　他挑了眉毛：“不信？”

　　我狗腿地笑：“不不不不，阿奕你这么聪明伶俐融会贯通，我哪里敢不信啊——”

　　他盯着我，忽而一勾嘴角，干脆利落地将云锦袍子的下摆撩起掖到腰间，一手拿线圈一手引线，竟真的在草地上跑起来。

　　我大张着嘴，目瞪口呆，就这么看着名闻京中的纨绔侯爷拎着纸鸢毫无形象地跑远。半天才动弹了一下，回头去看侍女侍卫们的反应。他们倒好，个个低头，非礼勿视。

　　再转头，那纸鸢居然已经高高地飞在天上了。

　　罗奕风远远地绕了一圈跑回来，一脸得意：“如何，小鸟儿？”

　　我酸溜溜地点头：“都说了你聪明伶俐融会贯通了……”

　　他大笑：“不是我聪明，是小鸟儿你太笨了！”

　　一句话差点没让我跳起来。我抬头看看飞在半空的纸鸢，又指了指远处天边的那几个高得几乎看不见的黑点，一脸鄙夷：“飞这么矮，也不算什么本事么。”

　　罗奕风看着我，半眯着的狐狸眼黝黑不见底。我忽而有些心虚，慌忙移开眼睛。刚想说些什么，他已经斜斜一笑：“你看着！”

　　我站在原地，看他一眨眼就没了影。拜托，放个纸鸢也不必连轻功都用上吧？

　　于是那只大概是有史以来第一只被人用轻功放飞的倒霉纸鸢，很给面子的摇摇晃晃几下，然后啪地一头就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