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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陆 ...

  •   浩气盟和恶人谷的战斗不会停止。
      所以穆南风和年筱陌的争斗也没有终结。
      年筱陌没有和其他人分享过那个吻的事情,所有人还默认她们在一心一意地做着死敌。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她们依旧忠于自己的阵营,在战场上,人们还是会看到银甲红枪的军娘和粉衣双剑的秀姑娘缠斗在一起。年筱陌琵琶背后的痕迹一道接着一道地刻,连连绵绵超过了自己最长的掌纹。
      但也有些事情别人不会知道。
      她的死敌喜欢在四更天的时候溜出来找她,用小石子敲她窗户三下。年筱陌不知道要是自己听不到这三声穆南风会不会直接掉头走掉,她总会在听到第一下敲击声时就站到了窗边。
      哆。第一下石子的敲击声。
      年筱陌不知道她该怎么定义现在她和穆南风的关系。她隐隐地有些高兴,却又不知道穆南风到底是怎么想的。也许她真的打烦了吧。
      哆。第二下石子的敲击声。
      可是现在这样又算什么呢?
      哆。第三下石子的敲击声
      年筱陌支起窗子,她住在二楼,开窗对着一湖波光粼粼的水,湖边是一株粗口柳树,歪斜的柳条全部垂落进湖里。穆南风会靠在那棵柳树上等她,有时候给她带一壶酒,有时候给她用树叶吹一支曲子。年筱陌就披了袍子,提一盏灯下楼去会她。她提着纸灯笼,昏黄的光就照着脚前的青石板,她们穿着软衣,紧紧地挨在一起,深夜的街道总是空旷,穆南风走在她身边,却习惯地要走快一步,她们空余的小指勾在一起,藏在衣袖下面。
      她们之间只有一个约定要遵守:永远不谈白天发生的任何事。
      她们在深夜去把白天错过的事情做完,比如放写着许愿签的河灯,比如一起去采瞿塘峡的珍稀药材,比如一起放烟花互相给对方脑门上拍喜字。
      她们的表情都被覆盖在夜色下,即使点着灯,也会有阴影留在脸颊上。年筱陌想,没人知道我们在一起了,不过没关系。起码,穆南风就在这里,我终于找到了她了,而且比我想要的多了很多很多。她每次出神想这些的时候,穆南风总会突然捏紧她的手,就好像她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
      每一次。
      忽然被握紧的手,忽然伸过来不轻不重地刮一下鼻子,惊得年筱陌一下转眼去看她,连之前在想的东西都给通通忘掉了。

      但也并不总是愉快的事,总有些痕迹没法忽视。上个月月底,浩气盟和恶人谷打起了大攻防,穆南风和年筱陌都隶属于各自阵营的精英队,她们有整个白天都呆在相同的地方,却很少能见到对方。那段时间,兵荒马乱,杀声震天,一个月,也许只能见上两三次,且都伤痕累累。穆南风不能当看不见年筱陌绑着绷带的手,年筱陌也不可能看不见穆南风左臂上戴着的黑纱。每天都有人死去,大家杀红了眼,世界吵吵闹闹,连主城也不得安宁。茶馆的店小二已经很久没再说些你侬我侬的江湖情事,他开始摇头晃脑地给茶客们讲阵营里的血与仇——
      浩气盟的穆将军那是一等一的好手,带着百来人偷了恶人谷的点,一把火就烧没了三个月的粮草。看过她的碎魂枪没有,每杀一个人,她的枪就亮上一分。子夜追魂,你看到那抹蓝光的时候,你的脖子上已经开了淌血的口子。
      嘿,可是恶人谷也有个不相伯仲的角色,七秀坊的年姑娘,入谷五年,斩下的人头比我门前的石子还多。她是七秀坊坊主的亲传弟子,冰心云裳,都是双绝。听说她当年杀雍州刺史的事儿没有,就因为这个和穆将军结了大仇,唉,要我说,那当官的死的应当,穆将军朋友死了呢也是可惜了点,可是死都死了又能怎么样呢?
      “碰——”的一声,一个茶客把杯子砸在了桌上,她戴着斗笠垂着的白色的面纱遮住了脸,但看身姿应该是位女子。她站起来欲说些什么,可她身边的同伴一把把她抓住。
      “茶太烫了,再添壶凉点的吧。”她的同伴半是安抚半是强硬地把发怒的茶客按回到凳子上。店小二过来加了点凉水,狐疑地打量了几眼。
      “看什么看!”发怒茶客又是一声轻叱看来火气不小,店小二吐了吐舌头,赶忙走了。
      “南风,别这样。”开口的正是年筱陌,她也带着头罩,此刻她们正坐在茶馆里偏僻的一角。
      “说吧,你来找我干什么。”穆南风喝了口茶,语气里却还含着没退干净的火,“我有说过只能我去找你你别来烦我的吧。”
      年筱陌倒茶的手一顿,可还是把茶水又添满了:“你最近是不是都呆在龙隐山?”
      “怎么,来套话?见面不谈阵营的事我以为是我们约定俗成的规矩。”
      年筱陌犹豫了下,双手在桌肚下暗暗地绞着。穆南风蹙眉瞟了她一眼,脸上神色倒也缓和了些:“筱陌。”她顿了顿,“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说完等了很久年筱陌才抬头看她,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幽幽地沉在她眼底。
      “仇是报不完的。”在以为她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年筱陌却忽然打开了话匣,“庄可可死了,唐阳和楚云都失踪了,你的朋友和我的朋友还剩下多少,你我掰着指头就数的过来……”
      “仇是报不完的。”她又说了一遍,“现在我跟你说,我累了想走,你会不会跟我一起?”
      “什么?”
      “你离开浩气盟,我离开恶人谷,江湖还是那么大,我们找个地方住下来,还可以回洛阳去看看……”
      “回洛阳?”
      “对,毕竟那个时候要不是你……”
      穆南风做了个收声的手势,她的脸藏在白纱后面,所以就只能看到帽檐微微地抖动。她们在一起后就再没有聊起八年前,因为有很多新的记忆充塞进她们之间。当下总比过去重要。穆南风曾经这样说着,并拍了拍年筱陌的脑袋,年筱陌点了点下巴不置可否。
      年筱陌的手附在穆南风的手背上安抚性地按了按,反被对方一把扣住。她的命门就按在穆南风的指下,她依旧沉静地坐着,放松地摊着手掌,白葱般细长的手指,指尖结着厚厚的茧。
      没有反抗没有畏惧。
      穆南风收回了手。
      “八年前的事情我真的不记得了。”穆南风说。
      “没关系,我知道是你就好。”穆南风知道年筱陌笑了下,她就是这样,笑得时候声音会变得很柔很轻。
      穆南风快速地弯了弯嘴角,她抬手捏了捏年筱陌的脸,放下一两银子做茶钱。
      “你让我想想。”她这样说着,束手走进飒飒秋风里。

      八月十一,日值月破,大事勿用。
      寅卯交替之际,潜伏在山下的恶人谷将士会攻上浩气的龙隐山。这场偷袭策划了一个月,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寅时刚至,年筱陌就偷偷地往山上赶。她没骑马,挑了山背后曲折而上的小径,兜头一件黑色大氅帮助她更好的隐藏在夜色里,小路泥泞,沾土带草,她走得一脚深一脚浅,偶尔还会趔趄一跤,在地上蹭得生疼。风呼啸着打在竹林上,哗啦哗啦地响,仿佛在惩戒什么看不见的生灵。年筱陌走几步就要抬头看远处灯火明灭的龙庭阁,风吹铁马的声音她这么远都能听到,六层多高的楼阁层层都亮着灯,一星一星的光点在远处忽闪,时不时就被乱舞的竹叶遮盖掉。
      年筱陌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山顶,她躲在一块巨石后面,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感觉被汗沾湿的亵衣黏黏得贴在背上。“洞洞洞”的心跳声像鼓槌一样敲击着耳膜,她踟蹰了下,最后折了片叶子混着风幽幽地吹,那是穆南风常吹给她听的调子。
      她想她要怎么跟她说:你快走吧,快点走,我们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在山下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穆南风会跟她走吗,南风肯听她的嘛?她要是硬要留下来一起死怎么办?那我怎么办?打晕她抗走来得及吗?她醒来后会不会怪我?怪我就怪我好了。只要她活着。
      只要南风能活着就好了。
      年筱陌就那么恍恍惚惚地吹了一会儿,停下来竖耳听,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周围只有呼呼的风声和枝叶拍打的声响,她又吹了几个音,突然像意识到什么似的一下僵在那里,汗被吹冷了,冻得她打了个寒颤,她试探着一步步挪出巨石,还是只看到一片黑。
      年筱陌的心一下就沉到了肚子里。
      她颤抖着走上台阶推了推龙庭阁的门,门吱嘎一下就开了,风从洞开的门里一下灌进来,千百盏蜡烛层层叠叠的亮着,被风刮得四处摇晃。正对着门口摆着一口棺材,上面放着一尊无字牌位。
      牌位下压着一张纸,红底黑字——
      “给你们上坟。”
      糟了。

      年筱陌和众恶人将士赶回去的时候,平安客栈已经丢了。新一任的浩气盟首领燕萧萧翘着二郎腿坐在客栈的屋顶上,他用绢白的布擦他刀锋上的血,擦了一遍再一遍。他带着亲蔑的笑,把白布扔到屋檐下众人的脚边。
      “棋差一招啊,承让承认。”
      在他身后,军用投石车已被毁了个干净,留守的恶人们都倒在血泊中,血路蜿蜒,沾湿了每个人的鞋子。
      “年筱陌!”她听到有人唤她,还是那个语调,还是那把嗓子,她的枪尖垂向地下,血从她指尖滴滴答答的落下,十步之遥的穆南风就坦坦然然地骑在马上,黑发高束,白马铁枪。在她身后,漫天大火,悚然而起。
      “多谢你给我提了个醒。”穆南风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似乎在思考什么的样子,“啊,还有就是……”她这么絮絮地说,却一眼也不看年筱陌。
      “我已经玩腻了,江湖不见吧。”

      仇恨就那样轻易地撕开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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