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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8、第十二章 ...

  •   【天枪杨宁】

      淅淅沥沥。
      人都说“春雨贵如油”,可开春的第一场雨却一下就是整整三日。绵绵细雨本是让人惬意的,还总会产生美丽的故事。像是扬州的二十四桥头上常能见到撑伞的少女,像是杭州西湖的小舟里总坐着躲雨的采莲女,像是武王城城门下总是窝着一群取暖的乞丐。
      但这一次天空乌云密布,黑压压的白天像是在酝酿一场更大的风雨,总让人觉得天变得很近,近到让人喘不上气来。
      已经三日了。
      自打接到武牢关战败失守的消息,已经三日了。
      接到消息的第一日,李承恩便被一纸诏书和神策军武镜亲自押送,前往长安。诏书写的很明白,陛下命全军镇守洛阳,而李承恩却擅自出兵,在武牢关以寡敌众兵败狼牙军,导致我军损失二万人有余。
      次日,李承恩却拒绝上路。
      “大统领,你还是不要为难我等吧?”武镜嘴上这么说,但谁都知道,李承恩若被扣上抗旨的帽子,他求之不得。
      李承恩却不言语,站在天策府主殿前,凝视远方久久不动。
      武镜又道:“大统领,你若不愿前往长安复命,这可叫下关我难办了。你也瞧见圣旨了,陛下震怒,命我速速将你擒拿归案。你已违抗圣意一次,这次就不要固执了,早些去了长安,也好早些……”
      “我们大统领说了,不是不上路,只要等到军师的消息,大统领立刻上路!”李承恩身边一个四肢粗壮的将士上前一步,大声解释说。
      “右卫将军,你的意思是,若这消息一日不来,大统领就一日不上路了吗?”武镜反问道。
      “自然不是,大统领运筹帷幄,此番武牢战败必定有别的原因,只需再等一时三刻,军师的消息必定……”这位右卫将军名叫罗士信,是秦颐岩的副将,此番他本该也去武牢关的,只因前几日家中有丧,为尽孝道,故而留守洛阳。
      “哦?不知是什么消息?如此重要吗?右卫将军,我提醒你,不是我武镜冷面旁观,不近人情,这天策府从上到下如今都是朝廷的要犯!你们一个个都还顶着违抗圣旨擅自出兵的罪名!这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大统领,若是秦颐岩带的兵三日内回不到洛阳,你们可知是何罪吗?”
      在场将领皆是一片无声,望向李承恩。
      李承恩终于开口说:“擅自动兵,无异于造反,若他们不回来,罪名坐实。”
      “胡扯!”罗士信口不择言骂了出来,又着急说:“大统领怎能做那样的事?莫不是那安禄山造了反,陛下就当大统领也和那狼子野心的混……”
      “住口。”李承恩打断了罗士信。
      见李承恩还是不肯说点什么,侯君集也急了,毕竟这当口,陛下对这种事十分敏感,可不能被落人口实。侯君集一直管理天策府内务,也上战场,但比起其他人确实是经验少,气质温和一些。
      “大统领不是说了吗?不是不上路,只是晚个一时三刻,从洛阳去长安也不远,晚这么一会儿,就请武镜左将军多多包涵吧。”侯君集的话已十分客气了。
      武镜却不依,道:“大统领若是不从,我也只能来硬的了!”
      他刚一动手去拉李承恩,一旁的罗士信早已按捺不住,膀子一甩就将武镜的副将打倒在地。一见此情形,下面的神策军和天策军登时手握武器,两边对峙。
      穆玄英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吓到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担忧天策府的处境。但他一个布衣,不要说说不上话,哪怕此时说得上话,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你急什么?”身边的莫雨靠着柱子问。
      两人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和浩气盟的人一起旁听。穆玄英叹气说:“出兵那一日我虽已料到会有此情形,就算武牢关守住了,陛下在神策军的挑拨下也不可能不追究擅自出兵这样的事。但我没想到会是……”
      “应该打不起来。”莫雨说。
      话音刚落,潦倒十几人的罗士信终于被控制住,连同侯君集和几个小将,一行六人,全被围住,武镜喝道:“李承恩,你莫不是要造反吗?你手下的将士竟然敢对前来押送你的皇军出手?”
      一听这话,罗士信更气,道:“我们天策府忠心耿耿,岂是尔等鼠辈能诋毁!”
      他们放弃抵抗,武镜立即命人上前擒住,将这几人纷纷压在地上,面部着地,双臂反捆在后背上,根本动弹不得。
      “武镜!你滥用职权!你公报私仇!”罗士信骂道,“我不服!我不服!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
      侯君集却是满脸通红,像是受了极大的侮辱,面子上十分挂不住,频频叹气。
      “放心,既然你想见陛下,随我们前去长安,尔等究竟是否是犯上作乱的叛贼,陛下自有圣明论断。”武镜道。
      “报——”
      李承恩立即往前几步走进了雨中。
      报信的人一路策马狂奔,迎着满头风雨冲到石阶处才飞身下马,竟然是程知节!只见程知节快步上来,一见李承恩便单膝跪下道:“大统领,有消息。”
      “来!”李承恩伸手。
      程知节递了一张皱巴巴的布条过来,他手上全是凝固的鲜血,甚至都看不出是他受了伤还是敌人的血。
      李承恩正要看,武镜道:“慢着!大统领如今行为敏感,这密信不知说了什么内容,不知可否容我一看?”
      穆玄英气不过,背过身抱着手臂说:“实在欺人太甚!”
      “你说谁?”莫雨问。
      “武镜!”穆玄英口语道。
      莫雨笑了一下,凑近说:“那我随他们一起出城,入夜后在半路上杀了他,给你解气。”
      穆玄英忙摇头,低语:“别啊别啊!我气是气,他若是死在半路上,李承恩大统领还不得被冤枉死!”
      “玄英,不要窃窃私语。”翟季真道。
      穆玄英忙乖乖转回去站好,道:“是,弟子不敢了。”
      莫雨又凑过去问:“解气了吗?”
      穆玄英瞪他一眼。
      莫雨面无表情站好,等穆玄英不再看他,他脸上才慢慢透出笑意来。
      另一边,李承恩毫不犹豫将东西给了武镜,武镜打开看了看,显得有些疑惑,却也显得有些不解。
      穆玄英又忍不住好奇说:“你说,信上写了什么?”
      “应当是武牢关的情况吧。”月弄痕道。
      “不是。武镜只看了一眼,说明信很短,说不定只有几个字。”穆玄英道,“那边的情况恐怕不必这里好多少,三言两语一定说不清的。”
      月弄痕一想,笑说:“还是玄英心细。”
      “是月姐姐故意让我吧?”穆玄英笑眯眯说。
      而武镜已经忍不住问了,“大统领,这是何意?”
      “如你所见。”
      “一万六千四百又九。何意?大统领,事关武牢关一战,还请你解释解释,我也好向陛下禀明。”
      “战死人数。”
      这一句却是两个人异口同声。
      其一,自然是李承恩,他在等什么消息,他最清楚。其二,穆玄英。
      穆玄英说完却是自己疑惑起来:“不对啊,上报的人数不是两……”复忙捂住嘴,眼珠滋溜滋溜转,指了指屋后,便拉着莫雨躲到正殿侧面去了。
      “怎么回事?为何那边上报的战死人数起初是两万多人,如今传回给李承恩大统领的却是一万多?”
      莫雨沉思着,显然一时间也想不通。
      穆玄英又说:“而且很奇怪,若是要谎报,应当是报给陛下的人数比实际人数少一些,这样陛下也不至于太生气而降罪吧?”
      莫雨失笑,用怪异的表情看穆玄英,“看来你不做官是好事。”
      穆玄英立即觉出味儿来,用手肘捅他胸口,说:“竟然说我是奸臣吗?我是在分析他们,自然以常理来想了。不过,李承恩大统领坚持要等到这个消息,哪怕被武镜这么欺负都不动摇,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是朱剑秋的书信?”
      穆玄英点头,“是啊,李承恩大统领一定要等这封信。而且送信人是程知节,足可见此信的分量。”
      莫雨也犯难,只说:“我也觉得没那么简单,应该不是战死人数,或者说,不只是。”
      穆玄英抱着手臂又开始想,嘴里念叨说:“倘若我是李承恩,我为何一定要等这封信?这数字是什么意思?时隔一日,为何两次上报的战死人数不同?”
      莫雨拉着穆玄英看向正殿那边。
      果然,武镜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即追问为何两次不同。
      李承恩看向武镜,道:“无可奉告。”
      “李承恩!我现在可是陛下亲自授命的押送官员,我的提问你必须回答!你若有所隐瞒,我将全部上报陛下,到时你不要怪我不念昔日情分!”
      嗖——
      不知哪里一阵风过,只听风声呼啸,然后正殿颤了颤,一柄金色的长枪插在了正殿廊柱上,将武镜的披风衣角死死钉在柱子上。
      一片寂静无声。
      雨中,一个人身穿铠甲,火红的披风在身后飞扬,他两步并作一步走了上来,眼中仿佛看不到其他人,说:“我天策府内,还轮不到你放肆。”
      “总教头!”罗士信几人像是见了救星一般,喜上眉梢。
      天枪杨宁!
      穆玄英张着嘴看向莫雨,满脸惊讶。
      莫雨咳嗽一声,用手心托住穆玄英的下巴。
      穆玄英嫌气地打开他的手,也不追究莫雨的调侃,说:“杨宁!我竟然见到他了!我之前还遗憾他被调配去潼关了。”
      “天策府出了事,他肯定坐不住。”
      见了杨宁,武镜这才稍有收敛,挤出个笑来打算行礼,杨宁却看也不看他,向李承恩单膝跪下,道:“杨宁于今日返回洛阳,请求归队!”
      李承恩先是不动不语,过了半晌才说:“潼关只有雪阳在?”
      杨宁点头,说:“大统领放心,雪阳扛得住,只消我随大统领见过陛下后,杨宁立即返回潼关,绝不耽误。”
      李承恩像是想责备,但又没说出口,最后只是伸手扶住杨宁的手肘,道:“孰轻孰重,不可怠慢。”
      杨宁没说话,只点点头。等他站了起来便用眼神扫过所有人,包括台阶下那些兵士,他最后才看向武镜,不疾不徐道:“左将军别来无恙?”
      “啊呵呵,我……”
      杨宁压根不想听武镜说,打断他说:“左将军应当知道,这天策府上下,无人敢对大统领不敬,左将军也应当知道,在我天策地界,谁,也休想放肆。”
      这气场实在吓人,也不知武镜能否招架得住。果然,武镜是吃不消的。他这样的小人,最怕的就是杨宁这种不知客套,说一不二的硬汉。
      武镜赔着笑脸说:“是是,这不是刚才发生了一些误会,来人,都松开,松开。”又说,“杨将军,我们自家人,一些小误会,不要往心里去,我也是奉旨办事,不得怠慢,实在没办法啊。”
      “我与你,天策与你,都非自家人。”杨宁冷冷回了一句,随即走到雨中,冲所有兵士说,“天策将士听命!”
      “是!”所有人士气大涨,连罗士信几人也不顾下雨冲进队伍里。
      “大统领需前往长安数日,诸位无须听信闲言碎语,天策府上下一切照常。”杨宁说到此处,回身,几步冲上前拔出金枪,一挥,道:“我天策府将士素有“东都之狼”的称号,以长枪之利刃护我大唐河山,你们,自入天策那一日起,便是这大唐江山最后一道防线,你们不为功名利禄,只为天下百姓,江山太平!苟利国家,不求富贵!”
      “苟利国家!不求富贵!”
      “苟利国家!不求富贵!”
      “苟利国家!不求富贵!”
      随即,杨宁一个转身,将披风扬起,单手握着长枪,跪在地上,对李承恩说:“杨宁请求随行,请大统领应允!”
      李承恩负手而立,久久,说:“你留下。”
      杨宁似还有什么想说,李承恩道:“替我迎他们归来。”
      闻言,杨宁神情肃穆,终于点了一下头。
      李承恩这才看向武镜,道:“可以出发了。”
      武镜没敢再多说,立即下令出发。
      天色灰暗,阴雨连天。
      李承恩独自踏上前往长安的请罪之路。
      而他身后,他身后的天策府内,杨宁为首的一众将领兵士,整齐列队,个个精神抖擞,站在雨中目送李承恩。
      不管多少年,穆玄英都会想起那一日的情形。
      天仿佛要塌下来,昏暗之中,天策军整齐划一,昂首不倒。他看不见风雨中那些兵士的脸,他只能看清,杨宁红色带的披风在风雨里飞扬,像是一面旗帜。
      像是一面屹立不倒的旗帜!
      更像是天策军永不退缩的精神!
      风雨再大,前路再远,他们是守护国家安定的将士,他们是天策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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